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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阵前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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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未见过淮安下这般大的雪,秦蓁已将行囊打点好了,即将便要入京。他将所有要物都装上马车,顾誉成提着鸟笼先他一步上车,秦蓁想走之前再去谢府一看。自那日谢云舟一别,到今日已有两月,他心中不解,却也不愿再想,毕竟他此行离开,还能否回来尚不可知。
拜别一下岳父大人应当也是正常的。秦蓁心里劝好自己便借了马匹一路驰骋往城西方向去了。
秦蓁方到,那谢家门前便围了许多人,秦蓁尽力挤进去,里面官兵从谢家不停抬出担架上面盖着白布,围观百姓说这些都是昨夜死的,城西谢家府内上下十九口人尽数被杀,一个活口都无。
这消息好比平地一声雷,轰得秦蓁脚步不稳,那武将世家就这般容易地被灭了门!谢瞿何等战绩他是知道的,而谢瞿又为淮安护城将,这样便死了亦是可惜。
能造成这般局面的人只有一个,便是那时重伤他并逃走的顾化锋。秦蓁这两月内并未停止过搜寻顾化锋,顾化锋一丝消息未露便现身谢家。秦蓁方才挤进前排,满地白布,那顾化锋的尸身也在其中,总共有二十具尸身。
谢家惨案,终是无疾而终。秦蓁也有一丝庆幸,谢云舟很早便离开了淮安,免于此难,但若他回来了,见到门庭寥落,亲人一夜之间离世,谢云舟又会如何呢?
秦蓁牵着马,回首再深深看贴上封条的城西谢家,翻身上马,一骑绝尘。
秦蓁与顾誉成碰面,顾誉成在车上等的已经睡着了,秦蓁从外面进来冷风跟着也进来,将顾誉成冻醒了,打着呵欠问他去了哪里。秦蓁摇摇头不说,倒是喊车夫快些赶路。
顾誉成知道他不想说的事情是不会说的,不过也罢,秦蓁自他的心肝宝贝俏夫人离开淮安便一直帮顾誉成处理水亭楼一些简单事务,将自己装的忙起来,好像也不喜休息,总是虚虚趴一会儿,又醒了。
现在的秦蓁简直像一个不知休息的傀儡。
直至玉来关叛变一事传入京中,整个玉来关皆换上了北戎的旗帜。如今能将一二皆陨淮安,秦侯王不闻朝事,秦侯王之子秦蓁便临时挂帅支援,本惹朝中异议,却见顾谨年态度坚决,非议才渐止一半。
玉来关反叛兴许是早已注定的事,其军将领已换了人坐镇,朝中听闻是李哲寿不禁大骇,唯有那位稳坐高位的气定神闲,仿若早便知晓了。而谢云舟受命带着两千精兵驻扎于韶临五十里之外。
谢云舟夹马孤身临于城门,手中握紧缰绳,他穿得极厚却还是冷得发抖。
守城门的将领也是秦家人,但不是秦蓁,是秦霍。秦霍是秦蓁的表弟,一心要为国效力,还是几年前的武科状元,但那时候谢云舟在山上,并不知道。
秦霍看着城门前的人,一身白衣,虽然裹紧了但还是将五官露了出来。很眼熟,秦霍命人取来他表哥给的画像,那画像上是谢瞿将军之子谢云舟。
前月小聚,赴宴之人皆是族中小辈,那时便见秦蓁神态不佳,连菜也不吃几口,方到宴中便分发给他们一人一个画像,要他们留意这画像中人,有了消息要及时向他报回。
那时秦霍方觉奇怪,现在倒是用上了这画像了。秦霍上看下看,又仔细看向那人,与画像上的人相像,但好像真人更好看些?
秦霍立马下定心意,脱口而出:“抓起来!”
听见命令的兵士皆拉弓对准城门前的谢云舟,只要将军一声令下,这些箭矢就会把这个人扎地哪里都漏风!
秦霍一扶额,“是抓起来不是把他射死!”
“现在韶临的总军是何人?”
秦霍两手交立于胸前,喊道:“是我!秦霍!”
谢云舟心里一喜,朝城墙上的人一笑,道:“你是秦家的人,我是淮安谢瞿将军之子谢云舟,你可认得这块令牌?”
谢云舟在城下呆了一会儿,将怀中捂热了的族令抓在手中举起来。
秦霍定睛一看,不觉惊奇,表哥连族令都给这个人了,看来此人是表哥的重要之人。
见秦霍点头,谢云舟欣喜之意跳跃于面,问道:“我有一封书信要给秦蓁,他现在可在城中?”
秦霍微微一愣,城下之人笑了起来。先前看画像倒觉得平平无奇,今日的见真人才发现这画像上的人笑起来竟然这般灵动。秦霍忍了一颗跳动的心,镇定道:“他不在,若你信我亦可将书信交于我。”
谢云舟思忖片刻,点头应声。韶临城门便打开,谢云舟夹马进了韶临。
“天气寒冷,先饮口热茶吧。”秦霍将谢云舟带进室内,拱了拱火盆,烧的更热了些。
“谢秦将军。”谢云舟喝一口茶放下,将信完整放于桌上,“秦蓁何时来?”
秦霍似是没料到谢云舟这般直白,他好像还看得出谢云舟的两只眼睛在发亮,还有些期待?
“表哥尚在京中,也许过两日会来。”秦霍替谢云舟斟茶,问道,“谢公子要在韶临等等表哥吗?”
谢云舟表情渐变淡然,声音也不甚高亢,说话变像平铺直叙一般,“不了,还以为他会比我预料的早到些,倒是我没计算好时候。此信若你看后也能懂那你也可以行此计,若是不懂那便等等秦蓁。若你准备好了,便往天上打一只信号。”
谢云舟来去如风,拜别后便立马出城了,这封信在他手中还密封着,但谢云舟的话更吊他胃口,表哥还不知何时会来,不若他便先看着。
秦霍将信件打开,共有两页,这第一页倒与他所说的计谋无关,只见上面写着:
舟之爱蓁收,淮安一别数月,我随师傅在观中苦寻解方终得其果,玉来关寒日难熬,不知淮安如何,我想你现在应当在京中,但也需多添衣物免染风寒,若我能将时间计算好,你现在应当会在韶临,若是没有,没有便罢。我很想你。
秦霍皱着眉头将这第一页看完,他本以为谢云舟是个饱读诗书之人,没想到他将爱意说得这般明显。看的他有些后背发凉,他也未曾想过表哥与谢云舟是这种关系。
第二页的字句便不如第一页有情,就像是在看一本有标注的兵书一般。通篇看完,秦霍便得出两词,假打,真降。
“谢瞿将军之子谢云舟。”秦霍喃喃出声,伸手将第一页纸放于烛火上点燃,待纸成灰,又将书信的边封好,“既然要做戏,那就要做的真实一些。”
这封信交给表哥看,戏便做得不足了。秦霍瞄见了矮柜上的一只桃花瓷瓶,起身向那走去,心里暗暗做了个决定,要将这封信藏在里面,不过他放进去后一秒便有些慌张了,这花瓶中竟有水,信湿了一半。
秦霍把信往里按了按,不若还是假装从未收到这封信吧。又出去让看见今天谢云舟来韶临的人都不准乱说。
谢云舟回程倒不急了,途中突然想起那封信里不止计谋,不过都交在旁人手中了,也就作罢。今日寒风更冽,谢云舟将马交给专职打理的仆人,正往前走,面前便跑来一个兵士,手中还拿了一个热腾腾的红薯。
“谢哥哥!给你!”这是在军中与谢云舟比较熟的少年,叫谌怵安。
谢云舟接过谢了一声,谌怵安便拉着他到篝火前坐着。
“谢哥哥,你说我们会赢吗?”
“战场上风云变幻,说不准。”谢云舟捧着红薯感受它的温热,觉得还是好冷。
“我们真的要与太周打吗?可是我们本来就是太周的兵,现在竟然要帮着北戎打我们自己的家。”谌怵安鼻子一红,眼睛一酸,流出的眼泪都冻在下睫毛上,“为什么北戎人会这些控制的东西?那时我们都会变成只听北戎人的话的傀儡吗?谢哥哥,我不想变成北戎人的傀儡。”
谌怵安不过十六岁,心里情绪自然全在脸上。谢云舟伸手轻轻拍拍他的肩头,叫他不要多想了。
寒冷季节里日夜都难过,在此地一时就好像过了三个月一般。谢云舟极怕冷,取暖的东西他都先让兵士们用,身上只有一件裘衣,但整日经受风沙飘雪裘衣也不甚暖和了,半夜总会突然冻醒,醒来辗转就再难入睡。
不知到秦霍那边是何种情况,在驻地捱了四日都未有信号,军中食粮难以支撑两千精兵继续守下去。
谢云舟准备再去一次,却见谌怵安跌跌撞撞闯进场中,激动地眼睛里闪着光,“谢哥哥!韶临放了信号!”
听他所说,谢云舟提着的一颗心稍稍放松下来,接下来便看秦蓁了。
谢云舟带着两千精兵逐步临近韶临,他坐在马上,远远地便看见韶临城前高头马匹之上坐着的人,此时段并无日光,所以很是寒冷,但谢云舟看秦蓁好似穿着赤色军甲,与这寒日相融,竟有几分温暖。
谢云舟人马停下,两军相对只相隔五十米。秦蓁早便做好了应战的准备,直到谢云舟真真切切出现在面前,他才知道这个叛军将领竟然是两月未见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谢云舟。
他瘦了,从秦蓁的角度看,谢云舟的脸比雪还苍白,瘦的好像要比他的巴掌还小了,他真真是心疼了。
“云舟。”秦蓁满脸惊喜,虽是刻意压制住了,但声音和表情都藏不住他见到谢云舟的欢喜。
谢云舟却觉得莫名其妙,他这般惊讶做什么?不是信中都说好了,怎么还给自己加戏?
秦蓁眼中只有谢云舟一人,边心疼边诽腹,他这宝贝心肝俏夫人竟然被北戎的人派来打仗,难道不知道谢云舟不会武吗?若非今日出战的是他,碰到了旁人定是要受伤了。
还有,为什么不给他的云舟穿暖和些衣服,连手都冻红了!
“秦公子,又见面了。”谢云舟朝秦蓁温和一笑,秦蓁陷于那春风笑意中,却还分出一点心思来想。
为什么说又见面了?分明有两月未见了!还有,为什么又叫秦公子了!
“谢公子,我倒要问你,你如今跟随北戎而征,可还记得你是太周谢瞿将军之子!”秦霍从秦蓁身后夹马出来,语气轻蔑,与之对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择其明主跟随又有何不可?”谢云舟颔首,这才是这场戏的正确走向。
秦霍冷哼一声,举起军旗,喊道:“那便不必再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众军听令,随我冲锋!”
秦蓁并未来得及发号施令,见两军交战已是必不可免,他便顾不得其他了,眼前谁挡着便拿着长枪将这人拍去一旁。
谢云舟知道是在做戏便准备骑马到旁边角落去,却在抬眼间,对上了往他这个方向冲来的秦蓁的眼睛。
谢云舟呼吸呆滞一瞬,他好像看见秦蓁很担心他。秦蓁演戏何时这般认真了?谢云舟一怔又想,他演戏确实是认真的,叫旁人是看不出真假的,就如那日城西郊外后,秦蓁便一直都很认真,认真地同他讲情话,认真地让他听真心,他做了这么多应当是真的在做戏吧。
秦蓁好谢云舟伸手,一把揽住谢云舟的腰往自己这边带,谢云舟便从一匹马上到了谢云舟怀里。
城门在马头将要撞上之际打开了,秦蓁很着急,他几乎感觉不到怀里人的温度,从马上下来,自觉地把谢云舟横抱进怀里往屋里走去。
“秦蓁,你做戏还这般认真,我倒是要怀疑从前你也是在做戏了。”谢云舟的手环在秦蓁肩上,任他抱着将自己放在火盆前的榻椅上。
秦蓁将他放倒,单手撑在谢云舟旁,低下头,他要好好看看这个狠心离他两月,一见面却又说这般莫名其妙的话的人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做戏二字从不离口。
“你又哪里看出我做戏了?”
谢云舟偏过头,黯然道:“今日不就是在做戏吗?我让秦霍交于你的信,你没看?”
“信?”秦蓁方想起之前秦霍不知为何要放信号,不久后谢云舟带着人就来了,“他没给过我,我自然没看到,你给我的信怎么交到别人手里?”
“你没看到?没看到便罢了,左右不过几句闲言碎语。”谢云舟想起来,动作一下又被秦蓁按下去。
“你写了什么?好不容易给我写封信,我还没看到。”秦蓁抓着谢云舟的手,“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让你起来。”
谢云舟无法,垂下眼睛将心中内容背了出来,余光便见秦蓁越笑越开心,听完了还戏弄他。
“你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我没听清。”秦蓁逼近他,谢云舟就又说了一遍。
“我很想你。”谢云舟对着秦蓁的眼睛认认真真说了一遍,这下保准秦蓁听清了。
谢云舟捧着秦蓁的脸,心里小鹿乱撞,撞得他脑袋也要昏厥了,先前都是秦蓁主动撩拨他,他什么时候看得清楚了,便真的接纳了秦蓁的主动,在情人之间,这本就平常。
谢云舟温柔地若蜻蜓点水,秦蓁自然更喜欢带有侵略性的狂风骤雨,一瞬间攻守交防,唇鼻相对的吐气纳息,谢云舟微微睁开眼睛,他看见欢喜很久的人便在眼前,眼角涟涟,直到秦蓁与他对视,谢云舟便用气息同他说。
“秦蓁,我是真的很想你……”
话尾的余音都被旖旎吞进,听矮柜上的花枝轻颤,瓶中的水一点一点地被碰撞出来,滴滴答答顺着矮柜柜角往下慢慢地滑落。
迷离之间,谢云舟触到了秦蓁腹部的伤口那处,虽已是结痂了,但摸上去甚是可怖。将他激了个清醒。
谢云舟眼角带泪,低声询问,显得更惹人怜爱,“你伤口还疼吗?”
秦蓁一边戏谑也不忘现下事,皱着眉佯作疼的样子,“疼。”
谢云舟偏头不要理他,面上艳红让他更是娇嫩欲滴,让秦蓁忍不住又要去采撷。
花枝被揪下一片,秦蓁将它顺着谢云舟的眉眼鼻翼再到嘴唇,脸上笑意不减。
秦蓁将爱意与谢云舟说尽,在缥缈间诉尽相思清醒里一起沉沦。门外秦霍几次抬手想要推门而入,他在犹豫。
谢云舟的确好看,偏只一见,马上白衣人形撞入眼中,眉眼温柔,他将白衣穿得如此出尘,比画像更似谪仙人物,亦是能坦然走入表哥心中的人,亦或是表哥早已在心里铺上一条只是谢云舟一人可走的路。
秦霍堪堪看完信,只知谢云舟直白,却不知表哥也是如此。他和表哥相见之期并不多,皆是过年才有团聚,家里人都说表哥之众同辈中无人可比,自然拿他来作标榜,从未见他流连过任何女子,原来心中早已有了意中人。
“将军?”秦霍身后兵士小心出言,秦霍在这扇门前犹豫了多久,兵士就跟着在外面站了多久,一并将房中声色也听了个清楚。
“走吧,等表哥得空了再说。”秦霍垂首,领着人离开了。
门外人清了,室内动静亦终,秦蓁看着怀中之人,满心满眼皆是谢云舟,凑过去偷亲一口。
“李哲寿是北戎细作却是太周朝中重臣,这京中防卫也不如何嘛。不过,他能这么信任你,任你带两千精兵来攻打韶临,你是答应他什么了?”秦蓁得逞,将人往自己怀中带带。
谢云舟任他,无奈道:“李哲寿心中想得岂会这般简单,又怎会如此轻易信人?师傅请兵要我做将,李哲寿爽快答应,我虽不懂但能行我之计,其他的回去再谈。”
秦蓁轻哼一声,“投石问路,一石二鸟,他这是在试探你,若你回去,他自然要发难。你出来一趟就拐了他两千精兵,不怕回去他将你活剐了?”
“我敢做就敢当哪里怕他?再说,有我师傅在,他也不敢把我如何。”
“真得回去?”秦蓁皱眉,靠在谢云舟肩上,不舍道,“我才见到你,还没捂暖和又要送出去了。你都不知我心里有多牵念你,我可是足足两月不见你了,现在又要抛下我走了?”
“玉来关与韶临一战不可避免,我回去若能为你们少些折损亦是好的。”谢云舟伸手拍拍他,秦蓁回手握住。
谢云舟所言,秦蓁亦是听进去了,于城上目送谢云舟离开,直至白点远去再也不见,秦霍从一旁走出。
“表哥,谢公子带来的人皆已登记入册。”
秦蓁回应一声,眼睛还望着远处。心里却有些后悔,方才他忘记同谢云舟说一句最重要的话了,往后写信要把信送到他手里。
“你同我进来,我有事要好好问问你。”秦蓁面上神色阴云,秦霍看了有些发怵,但还是跟在他身后进去。
经此两人房中一叙,秦霍又对秦蓁多了许多了解。比如,少自作主张处理秦蓁心上人送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