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水》景逸公子

3、西郊生变

　　秦蓁才踏出水亭楼来，面前一个人影眼熟得很，他往近一瞧，险些往后退。
　　这谢云舟怎么寻到这儿来的。
　　谢云舟一身蓝衣，身上斜挂这一方褐色小包，秦蓁一看那小包便觉得黑气四起，若那里面不是毒，他便把那一方包里面的东西都吃了。
　　秦蓁盯着谢云舟看，他感觉今日的谢云舟与在秦侯王府里的谢云舟不一样，许是又换回了男装也不加粉饰，整个人显得清爽不少，好像比女装时还要好看一些，“真是巧啊，夫人，你今日也出来逛街?”
　　谢云舟背着手，学着他往日的笑容，和气道:“秦公子，你眼睛若不需要就捐给有需要的人，说不准我还能代你开刀，保准将你眼睛缝地漂亮，保你还能人见人爱。”
　　秦蓁走近他几步，点头咋舌，“先前没有好好看你男装，今日好好一看确实好看。”
　　谢云舟却不听他所言，侧眼瞄了眼他身后建筑，收回眼神盯着他，笑道:“只是不像秦公子，逛着逛着就逛到了青楼。”
　　秦蓁解释:“误会，水亭楼是正经地方，我是来与朋友相会的。”
　　谢云舟不听:“是啊，秦公子为了与朋友在青楼相会忘了今日是新婚夫人的回门日了呢。”
　　秦蓁忙在心里一算，这两日总与顾誉成在一块竟忘了今日是回门日，一慌忙着拉上谢云舟，语气也很焦急，“这些事之后说，我去买些东西，你在府中等我，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去城西。”
　　谢云舟松开他手，道:“不必了，今日我已回过家了。”
　　秦蓁脚步停下，转身时有些心虚却也耐心道，“虽说你已回去过了，我做夫婿的也需周全礼数些。”
　　不及谢云舟再说，秦蓁道:“再说，你我做戏也是两边都得顾的，若我不与你一同回去，秦侯王府也会生疑。”
　　谢云舟也不说了，任着秦蓁拉走。本来说好自己去买，结果是让谢云舟跟着一同去买，东西装了一马车，堪堪能腾开两个人的位置。赶车的马夫也瞠目结舌，这又不是过年，干嘛买这么多，这一车东西不得多要一点路费?
　　马车不堪重负，一路吱吱呀呀，两人在车中对坐，却沉默一路，谁都不曾开口来言。
　　城西谢家到了，车夫帮着两人将东西全搬下来，秦蓁也不吝啬，随手给了一块银子，车夫盯着手中银子眼中发光，走时也不忘将财主模样记下，下次多去这人常去之地蹲着，每次一块银子，离他买大房子不远了。
　　秦蓁自担了提东西的任务，谢云舟就在前面走着，两人不说话，一直到进了谢家大堂，迎面就看见两个在堂中卿卿我我的人。
　　堂中的人有二，一个是宋玉庭，一个是谢云眉，谢云舟看到的时候，谢云眉正斜着身子靠在宋玉庭身上，与他说话，宋玉庭则红着面携着谢云眉的手安静听她说话，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摩挲，摸完了又重新抓起来摸。
　　谢云舟看清了，拔腿就冲过去，“谢云眉你还敢回来！”
　　宋玉庭看不清是什么东西朝他扑来，忙着将谢云眉掩在身后，那东西扑地猛撞得他往后仰，而在他身后的谢云眉便用力扶着宋玉庭。
　　场面上一瞬混乱，待听清楚谢云舟说的话，谢云眉火气也上来了，捋了捋衣袖，把宋玉庭拉在身后，拽着谢云舟的衣领，“你干嘛?你要干嘛?这么不长眼睛，伤着我的宋哥哥了！”
　　谢云舟一听，火气更大了，手上一把就抓住谢云眉的头发，“你倒是快活，还宋哥哥，我呸，你这泼妇，恶心坏我了！把我扔给一个男的，若非我机灵，我当晚便要香消玉殒了！”
　　谢云眉一听，手里泄力，被谢云舟薅着头发，却有些八卦意味地打探道:“你这是，和那个臭嘴公子春宵一刻了?看你这瘦弱样，想来就是在下面的那个吧?”
　　谢云舟停下手上动作，松开谢云眉头发，宋玉庭便忙着上前扶住她，小心地替她整理头发，而谢云眉便正视着她弟弟，脸上竟扬起了奇妙的笑。
　　“你，你，你……”谢云舟也不知道为什么熄了火，但他若不反击回去，心里定然一直装着这个事，“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谢云舟定然是……”
　　谢云舟正要说，秦蓁将东西交于家仆后便朝堂中走去，自然将揽过谢云舟，笑着面向谢云眉和宋玉庭，道:“见过姐姐，姐夫。”
　　谢云眉面上表情倒收敛不少，“乱叫什么？当时倒没好好看，你这打扮起来倒也像个人样。”
　　宋玉庭则微微点头，以示礼仪。
　　秦蓁应对自如，“那时是我不知礼数了，原来座前的就是准姐姐，早说是一家人，我便不如此了。”
　　谢云舟却不领情，挣开秦蓁揽来的手，“我与他什么事都没发生，说一家人甚是不妥。”
　　堂中四人寂静，谢云眉看一眼谢云舟又看一眼秦蓁，试探出声道:“弟弟，你这模样，怎么和宋哥哥似的。那时我不过与几个公子哥一起讨论武艺，宋哥哥一天了都不说话，一回家就噼……”
　　宋玉庭红着脸将谢云眉嘴巴捂住，谢云眉试图挣脱，却被宋玉庭拉着拉着就离开了堂中，拐角时还看见了躲在墙角偷看的谢瞿和元梅英。谢瞿和元梅英同时比出噤声手势，二人了然，也一起加入听墙角中。
　　秦蓁听方才谢云眉一言，不自觉挑眉，绕着谢云舟走了一圈，看着谢云舟的小脸，出声道:“你这是，吃醋了?”
　　“秦公子谨言，我与秦公子并无关系，何来吃醋一说?”
　　“那你怎么这副模样?新婚夜时你可不若现在，那时那般活泼，我步步紧逼，你还能腾出时间与我论辩。方才一路上你可一言都不与我说，在谢家也把我作空气一般。”秦蓁好言对谢云舟说，声音也变得柔和许多。
　　谢云舟经他这么一说，心中惊诧，他认为自己只是随性而为，又哪里遭他影响，秦蓁说的吃醋一行更是不可能为之，这般让他哄着，倒真要哄出些什么了。
　　“秦公子说笑了，我不过是今日回过一趟家又与你逛了集市，已经乏了，未能顾及你的感受，是我之过。”谢云舟出言回答，秦蓁听着这话别扭至极，两人尚不相识都能好好说话，现在两人在一个被窝里睡过了，话都不能好好说了。
　　“原是如此，既然我已把你送回家了，你也不愿与我回秦侯王府，那我就不再叨扰了。”秦蓁也不惯着他，轻轻落下一句话，抬脚就往门外走去，一步也没回头。
　　墙角四人惊了，这事情怎的演变成这样，不应当是劝好了一起归家吗?现在好似……谈崩了?四人八目相对，看了一会儿，一同叹息出声。
　　谢云眉从墙角出来，靠近谢云舟轻轻咳了一声，“怎么回事啊弟弟？”
　　谢云舟没好气道，“我看见他从青楼出来，分明就是没把跟你的新婚当作心上事。”
　　谢云眉慌忙往后一瞥眼墙角，瞪直双目摆手，“你可别瞎说，与他成婚的又不是我。看你们模样，你和他可是说清楚了吧，这秦蓁气量也有，知道你是男子还乐意宠着你，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谢云舟回道：“那又与我何干？”
　　“有干啊，他现在可是你的夫婿，特地陪你回家，堂堂世子爷，你的福气还在后头。莫再迟疑了，要不要追上去问问清楚？夫妻间最忌猜疑了，不说开了往后如何再见面啊？”谢云眉循循善诱，谢云舟在一旁听着，感觉这话术耳熟地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的。
　　秦蓁才走出谢家不远，一辆马车倒机灵的停在他面前，抬眼一瞧，竟是方才送他过来的车夫。
　　“公子，坐车吗?”车夫笑得谄媚，秦蓁不用想也知道他想做要什么，微微点头，车夫便恭敬地掀开轿帘。
　　车夫低声询问:“公子去哪?”
　　秦蓁闭眼扶额，脸色稍有疲倦，淡淡出言:“秦侯王府。”
　　马车又吱吱呀呀地走起来，秦蓁听着这声音倒不觉得厌烦了，闭上眼睛便又浮出新婚夜晚谢云舟的脸。
　　他起初很是厌烦这种政事联姻，他被这婚姻困住便罢，对那些年轻姑娘出言不恭也是不愿她们被迫嫁予他遭这无妄之殃。他向来不喜情爱之事，觉得麻烦，但与顾誉成日日呆在水亭楼，也学了一招半式，用来应付一般的人也够用了。
　　但谢云舟这人，与他认识的又不一样，别说女子了，哪有男子像他那样别扭的，心里想的和嘴里说的都不一样，宁愿事情憋在心里也不愿向他吐露半个字。
　　他秦蓁心里不知什么时候装着一个谢云舟这样别扭的人，连想到他都觉得生气，分明两人认识时间不长，但秦蓁就是忍不住想贴上去逗弄谢云舟几番。
　　吃醋就吃醋啊，还不承认。承认了，他自然将他去水亭楼见得谁都给他说出来。他想说，谢云舟也不给机会让他说。
　　这样一想，秦蓁心里更是憋的很。
　　这马车不知走了多久，吱吱呀呀的声音也不太明显了，倒是听见了水声。
　　秦蓁睁眼，面前横来一把利刃，抵在他的脖颈间。他心里叹气，方才想了一会儿谢云舟，心里失了方寸，竟连车上多了一个人也没有察觉到。
　　“陈蔺?”秦蓁出言，脖颈处的刀微微抖动一下，听对方回答不是，声音加了掩饰。
　　秦蓁摇头笑笑，问道:“那你想干什么?”
　　“听闻秦侯王只有一个公子，整个秦侯王府都宝贝得很。”这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秦蓁无意去看，因为他知道这双眼睛本就不坚定。
　　“哦?那你是想拿我作质?”秦蓁笑着去问他，声音很是从容，“秦侯王的宝贝是谁我不知道，但你不知道对手实力就贸然出手，真是太不谨慎了。”
　　秦蓁邪笑一声，眼神突变若捕猎的鹰，一手弹开颈间利刃，另一手伸向前掐住蒙面人脖子，蒙面人惊慌，眼中惶恐，两只手攀在秦蓁的手上。
　　秦蓁一把扯下面巾，露出的面容就是陈蔺。
　　“你……不，不能……不能杀我……”陈蔺费力挤出几个字来。
　　“为何不能?当时劫走我夫人，我来你也不肯出来见我，现在倒收买了车夫特地来拦我。你分明也明白你的处境，再想偷生亦是不可能了。”秦蓁手中微微松力，盯着陈蔺道，“便给你个机会，只要将你所为缘由尽数说来……”
　　秦蓁话还未说完，突然一支箭矢穿过车夫射进车内，秦蓁用陈蔺以挡，箭矢也穿过了陈蔺，陈蔺恐惧表情还未落下便死了。
　　这就死了?秦蓁皱着眉将他扔去一旁，马车还在跑，车上有两个死人，现在情况最糟不过有人埋伏在车外。
　　秦蓁抽出腰上软剑，抬手剑光一闪，马车横着分裂，秦蓁借力跳出马车，看马车往前行不远便是悬崖，好险。秦蓁这才庆幸自己没有被马带进悬崖，却见马拉着破车就停在悬崖边上，登时有些失了面子，轻咳两声转身欲走。
　　“秦蓁，你这是要走去哪里?”秦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这声音他并不耳熟，于是便又转回身去。
　　来人一副行军甲胄，手中亦是军中兵器，他这身上尘土与陈迹来看，并不像是在淮安里住着的人。
　　“怀成王，顾化锋。”秦蓁左想右想，能与陈蔺勾搭上的自然都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不理解，顾化锋远在玉来关怎么会跟陈蔺有交际。他心里对顾化锋的印象不过是来去一阵风，去找顾誉成碰到顾化锋都是概率事件。
　　顾化锋见被点破身份，倒是不意外，“喜闻你燕尔新婚，先祝你一声新婚快乐，在未通知你夫人情况下就让人将你请来，是我思虑不周了。”
　　“知道你还说?有话快说，我今日心情可不好，还赶着回去哄哄我夫人呢。”秦蓁不留情面直言，他对这种战场上打打杀杀的不甚感冒，“不过我倒有一个好奇的，将军回来怎么不找你那一堆儿子，找我干什么?”
　　“我想见见你。”顾化锋眼眶深邃，看不出他情绪如何。
　　秦蓁咄咄出言，不胜其烦，“见我?好笑的借口，姑且当将军是真的想要见我吧。要见我不去城中寻我，与陈蔺联手将我带出来?在这城西郊外，难保将军不会害我。我不过是一个闲散公子，哪能担将军亲自从玉来关来见我。”但他也不敢妄动，方才他发现手脚不能蓄力，想是大意，在车上闻了什么迷药。
　　“此言差矣，我特地寻了一片静谧郊外，若你不幸死于刀下，也不会被人发现。”
　　“将军错了，淮安郊外可不若别处，死在这儿不出一日便能被人发现。”秦蓁不愿与他纠缠，喊道，“不就是来杀我的吗?磨磨唧唧干什么?要动手就快些，省得我夫人在家中苦等我不归。”
　　“既然你都已经知我所为，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顾化锋眼中阴暗一分，执刀朝秦蓁冲去，招招直冲秦蓁命门，秦蓁本就无力，能躲闪已经很费劲，不料动作慢下来，便被顾化锋一刀捅穿腹部，霎时觉得那身体里的血在乱窜，像腹泻似的找个出口一般。
　　顾化锋并不怜惜，抽刀之时，秦蓁无力跪倒，他眼前已经看不清楚了，连跪姿也无法支持，即便他强撑着要清醒，却还是头一晕往前倒去。
　　秦蓁心中暗暗骂道，这次真是亏大了。
　　李哲寿正于府中水榭弹琴，他少有修心雅兴之时，但若寻了时间，在琴前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
　　突然家中仆人快步跑来送信，被扰了这一时清净他倒也不恼，只是接过信件拆开阅读，却是这一看，原本平静心湖被丢进了一颗浊石，不仅激起了水浪还搅浑了水。
　　李哲寿愤愤撕碎信件，化琴弦为针，可怜家仆头都未抬便被琴弦穿透，死前还是诧异表情。
　　顾谨年尚在书房中看文书，进来宫人说李哲寿求见，顾谨年无人可察地轻叹一声，让人将他召进来。
　　“陛下。”李哲寿人未至声先到，一路小步向前叩倒在顾谨年面前，“臣有一事要报。”
　　顾谨年抬手，“李爱卿何事起来再说。”
　　“陛下，臣得到消息，兵部侍郎陈蔺于淮安郊外身死，怀成王顾化锋未得旨意私自离开军营前往淮安，重伤了秦蓁后逃跑，现在不知其踪。”李哲寿尽数言出。
　　秦蓁受伤了?顾谨年眼睛微眯，看着那叩首姿势极为标准的李哲寿，淡淡出言道:“李爱卿的消息倒是及时，朕只坐于这个方桌前便能知晓宫外发生的事了。”
　　李哲寿忙诚恳道:“回陛下，这是臣的心腹在淮安打探到的消息，就在不久之前。”
　　顾谨年收回表情，走下来附身将李哲寿扶起，李哲寿顺势站起，却也躬着身子。
　　顾谨年一手搭在李哲寿肩上，沉声道:“那爱卿觉得，朕当如何做?”
　　李哲寿躬身道:“臣认为，秦蓁私杀朝廷命官按律当诛，顾化锋未有召命私自进淮安又参与重伤朝廷命官，按律应当剥去兵权打入牢狱。”
　　“李爱卿还真是朕的好爱卿，无论何时都可以给朕最快的解决之法，爱卿啊，你可真是辛苦了。”顾谨年眼中蕴味不明，搭在李哲寿肩上的手好似用了几分力，只是李哲寿并未察觉。
　　“不过此事也只是爱卿一人来报，朕虽信你至极，但此事也不宜声张。朕另派人去查，爱卿辛苦了，今夜便早些回府歇息吧。”
　　顾谨年在李哲寿身边说话，他自听得一清二楚，手中不觉多了几分力气，少有的驳回请求，霎时他觉得这主动的权并非在自己手中，但也只能先行忍耐，低声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