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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箭羽 ...

  •   大钟摆在殿堂来回敲响六下,夜傍临近七点一刻,到达祈拜时间,使徒安站在他身后。

      神命它的信使们在月亮升起与落下之时进行祷告,升起时是阿尔瓦来进行,其次是安。

      望着阿尔瓦来不及洗净的满手鲜血,她拍了拍了他的肩膀:“先生,延迟片刻再进行吧。”

      “没有关系。”阿尔瓦为自己戴上了黑色的手套,遮掩住刺眼的血迹。褪去外套,他笔直地跪在铜像面前,捏住胸口的吊坠,闭起眼睛进行叩头思告,动作虔诚且井然有序。

      能从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已是十分黯淡,使徒安扭过盘踞成曲形的长颈,从桌子上拿过刚刚用来照明的提灯,将它安稳地挂在床头。

      青年头上的纱布换了新的,他陷入深度的昏迷,并不会被这笔直的光线唤醒,脑侧的伤口轻微开裂后留下了几块血痂,衣服内里与肉混黏在一起,被他们小心翼翼剪了下来。狰狞的缝合痕迹像盘踞的蜈蚣,但刺入的地方好在并不致命,只是失血略多。

      空虚的教义迫使她们慈悲地学会医治的本领,却无情地剥夺她的生命,曾经对她来说神明遥不可及,而现在,她只需要拥有相信的勇气。

      “很高兴你能来拜访我,安。”做完祈拜的阿尔瓦重新披上了一件干净的袍子:“说不定再晚一小会,就要有一具老鼠尸体污染圣堂的门界了。”

      阿尔瓦整理完服饰重新戴上澄黄色的猫眼吊坠,发现使徒安一语不发地盯着卢卡的脸,她的头颅立于长颈缓慢围绕在他左右。

      阿尔瓦感到奇怪:“怎么了吗?”

      “我讨厌他。”使徒安轻声说。

      在她说完之后,空气中油然而生一小段沉默。阿尔瓦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需要解释的理由。同样我怜悯他。怜悯他流落的色彩,怜悯他来到庄园。”使徒安将目光收了回来,对阿尔瓦说道:

      “先生,我最近得到消息,以深入激发这座庄园的'细胞活性'为由,领主命制药员将3号药剂进行了特殊的配方更迭,并已在某位不告知的实验体身上采用。实验体会产生幻视,幻听,记忆捏造等状况,表现特征还包括在极端不稳定情绪下会挑衅攻击其他个体。”

      “消息从哪得来的?”

      “管理员先生那里,他说没有人能掌控实验体的情绪,以及会做出什么事情,攻击监管者都是有可能的,所以请您最近尽可能不要靠近人类区域,以免被来路不明的疯狗撕咬。”

      承担运转庄园本职工作的这些人中,稍微受他些许信任的便是那位管理员,监管受命于庄园,可他从来不给阿尔瓦增添过多的麻烦,还经常邀请阿尔瓦去他的幽境里喝茶。

      阿尔瓦喜欢在私下暗自称呼他为黑卷尾鸟,因为他的先名令让他想起不太愉快的回忆。

      作为庄园主亲策的管理者,他帮过阿尔瓦许多忙,很会洞察人心,不会无故透露任何会出现偏差的错误信息。

      阿尔瓦想起黑卷尾鸟提前告诫过他,会在卢卡身上使用第三号致幻药物,若真是于此,那么卢卡的所有古怪表现便有迹可循了。

      临走前,使徒安将手交叠着放在胸口:“我实在没想到您会选择收留下他。如果您还顾念旧情,不想让卢卡·巴尔萨死的太草率,可以先把他带到我那里去,暂且由我来看守。”

      “感谢你,安,不必劳烦,我会留意的。”阿尔瓦摸了摸跳到怀里的黑猫,随后将它放回使徒安的肩膀上:“愿你晚安,我的教友。”

      走下台阶时,使徒安才想起忘记补充,这种折磨人的药物发作时,非常损耗寿命。如果卢卡·巴尔萨就是实验体,就算不在游戏里丧身,他大抵也不会有多长的日子可活了。

      她沉思了几秒,就算阿尔瓦愿意不记旧恨,在他曾经的爱徒受伤时竭力照顾,可谁又会来消解这些年以来阿尔瓦体会的痛苦?

      想到青年痛苦的吟声会让阿尔瓦救助的动作加快几分,还有流下的那滴隐秘的汗珠,她的神色流露出一丝戾恨,决定将未完全告知的真相吞吃入腹,匆匆忙忙中离开了。

      Chapter 3 箭羽

      ??

      苍白的面容像一张随时就可捅破的薄纸。阿尔瓦坐在床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轻摸抚那只青紫的左眼,在触及到那温热的体温时像被烫到了似的,颤抖地收了回来。

      他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了那些在研究所里的日子,阴沉天气,突然暴雨大作。没来得及赶回去的阿尔瓦被困在几条街外,他心系出门前交待卢卡斯搬出来的仪器,准备冒雨跑回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有什么东西扑过来,将他的视线遮的严严实实。

      “老师,外面下雨了,还好我没有立即把仪器搬到外面晾晒,要不然,就会触电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阿尔瓦掀开雨衣,看见浑身湿漉漉的男孩在雨中止不住的大口喘息。棕红色的发丝粘在他脸上,夹杂着分不清的雨跟汗液,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像在努力着期待能讨到眼前人流露出的欢喜。

      “卢卡斯,你的脸好红。”

      “有、有吗?”结果随着阿尔瓦的手放到了他的额头,卢卡斯的脸变得更红了。

      阿尔瓦笑着将他揽在怀里抱,又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难抑心疼,皱起了眉头:“回家吧。”

      “今天雨天,我能喝到老师做的汤了吗?”

      阿尔瓦不喜欢雨的声音,每当下雨天外面淅淅沥沥的声音总是会打断他的思绪,所以他会抽出空闲亲自下厨,准备一锅暖胃的汤。

      卢卡斯恋恋不舍地将头在他肩膀里蹭了蹭,随后牵起他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去。这时阿尔瓦才发现,卢卡斯并没有带他的伞出门。

      当卢卡斯因为高烧晕倒在玄关,又因为闻到香味非要从床上爬起来后,他回答了阿尔瓦的问题:

      “因为雨伞发现老师不见了,所以着急快点找到老师,结果它跟那阵突来的大风走丢了。”

      卢卡斯的脸烫的吓人,他明明尝不出那碗汤的滋味了,端着碗,却不停地往喉咙里咽。

      “老师,我下次,还想喝。”

      宽敞的殿堂内传来低声窃语,带着轻微的回音。白天所有的窗帘都自动束缚在了一起,泛白的光线透过在巨大的窗框,所有的陈列品都让人看的很清晰。除了一种让人陷入万花筒迷宫里的怪病,黑夜与白昼,分不清。

      思维混乱,喜怒不定,胡言乱语。

      这些全都在卢卡的身上有所展现。

      “电压乘以电流,电功率的定义式,任何情况永远正确,电流平方乘以电阻,永远正确。”

      卢卡从醒过来就开始碎碎念叨电功率,他挣扎着坐起身来,有巨大的汗珠从他额头冒出,每一次呼吸都在胸膛与腹部绽开沉痛的火花,他却好像理解不了那种感觉从何而来。

      “交流电的频率一般为50赫兹到60赫兹,方向会随着时间产生改变…”

      “直流电的方向不随时间而变化,没有频率,可它在传输过程中损耗很大,就像一杯不被使用的水…还没等完全喝完掉,就流光了。”

      他转过头看向远处醒目的黑色猫形铜像,他用还未擦去血迹的两只红手比了两个圆圈,放到脸颊两侧,嘴角挂着有些邪气的笑意:“你觉得交流电跟直流电,哪个比较好?”

      阿尔瓦装有食物的餐盘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对方指着盘子里的土豆惊呼“永动机”的模样,衬托得他脸上的阴沉十分有迹可循。

      “吃。”阿尔瓦冷冷的说。

      卢卡拿起叉子的手有气无力,他太虚弱了,眼底存有两圈青黑;谁知道他将煮熟的土豆捧在手心里面,慢悠悠打着圈转了半天,阿尔瓦不明白他在找什么。最后他终于将叉子埋进了一个角度,说道:“哈,接通电源了。”

      “…”

      “土豆泥”是好消化的东西吗?

      阿尔瓦已经尽力地将食物塞进卢卡嘴里了,他心态暴躁的像被求生者砸了七八个板子,但卢卡依旧抗拒,整个进食过程十分艰难。

      把东西挤到嘴唇旁边,他就拼命闭着嘴摇头,刚把手移开,他就又将嘴巴张大了。

      伺候这么一个拥有找茬嫌疑的家伙,阿尔瓦才发现原来世界上还有比写满了十几套本子的研究公式,更要难上千百倍的东西。

      煮熟的土豆几乎要被捣成泥了,卢卡却只吃进去一星半点,还是阿尔瓦趁机塞进去的。

      他在这个脑子有些问题的青年身上用光了所有的耐心,将东西都推到一边后看起了书。他坚信自己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优柔寡断的存在了,监管者不需要进食,这里没有除了猫粮之外没有半点食材储备;如果卢卡对他跑遍了半个庄园才搞来的食物并不领情的话,那他大可自身自灭好了。

      结果没过一会,他听见一声微弱的哽咽声传过来,恰似一块寒凉的冰突然贴上了肌肤。

      阿尔瓦回头便看见卢卡坐在床上,瘪着嘴唇,眼泪“嘀嗒、嘀嗒”掉在床榻边沿,有几颗润湿了阿尔瓦准备的衣服褶皱。

      阿尔瓦眯起眼睛,感到匪夷所思:“怎么了?”

      卢卡揪住被子的一角,干涸的血渣蹭出了几个顽固的指印。他低着头,看着衣服没遮住的那部分胸腹厚厚的纱布,像在专注的思索一件事情。

      “我…饿了。”

      卢卡的眼眶泛出两块晕染的红斑,他根本不去关注放在桌旁的餐盘,里面泥泞的土豆,萝卜,腌肉与面包惨兮兮的堆叠在一起。

      阿尔瓦刚想回驳道“不是不吃吗”,结果对方就用抢先他一句的话,让他顿时哑口无言。

      “我想喝汤。”卢卡哽咽地盯着他的眼睛。

      麻烦。显然他招惹回一个棘手的大麻烦。

      随后的半个小时里,除了“想喝汤”之外他什么都不说了,阿尔瓦试着不去理会他,但随着那些的眼泪不停往下坠落,他才惊讶于对方怎么这么能哭,像个关不掉的水龙头。

      眼不见心不烦,他只得出门清净,在路上他考虑到这件事必须去找黑卷尾鸟商量,但他不知道对方是否有时间跟他见面。

      他想象不到这位管理员会提出什么决策,会让卢卡继续住在他那里,直到养好伤为止,还是把他自身自灭丢回求生区域。亦或者,药物实验体的价值就到这,只剩下处刑了。

      他一筹莫展地走了一段距离,远远看见一栋算是富丽堂皇的六层木搭建筑,里面有许多如白雾般化出的小人歌舞升平,醉生梦死。

      他看见一个红色的倩影屹立其中,热闹的乐鼓不停奏响,她翩翩起舞,不同旁骛,散发幽幽绿光的蝴蝶从脸旁飞过。

      他犹豫着走过去,沉稳地叩响了挂有一侧名牌的门廊。

      在解释过后,那位漂亮的日本女人非常大方的将食材放入他的怀里,她羞怯地用扇子挡住了嘴,演绎着轻盈的舞蹈,转起了圈。

      阿尔瓦不明白为什么有些监管不需要进食,却还喜欢仪式性的准备饭菜,或许他不该多问这一嘴,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尽相同。

      “红蝶小姐,感谢…”

      “庄园,是记忆的倒流,当你尝试去追逐过去的以往,就会品尝到不一样的滋味,可当梦境醒来之后,就又会变成一地灰屑。”

      红蝶的眉眼闪烁一瞬的哀伤,但在下一圈轻缓的旋转之后,她又恢复了吟吟笑意:

      “为什么不试着接纳它,让痛苦变得再小一点,让所有的美好,都如以往重现在眼前。”

      随着白雾人影的溃散,他心想,即便痛苦?

      权杖末端碾在草芥上的声音,沙沙碎碎,阿尔瓦慢慢想起在曾经他们相处的时光里,卢卡斯哭泣的样子是阿尔瓦从来没见过的。回到那个态度还未发生转变的卢卡斯,友善,温和,具有亲和力,但是自尊心格外要强。

      阿尔瓦知道他内心存有几分无法挽救的脆弱,跟表面的自信倔强区别开来,偶尔惯用暴躁来掩饰难过,不愿在任何人面前流泪。

      如果万事都可以重来,如果当初卢卡斯向他袒露伤疤,阿尔瓦定会选择包容他的一切,可他接受不了,他永远无法忘记卢卡斯对他恶言相向,宛如一根一根的针扎进他心底。

      他试图去消化掉来自对方所有的唾弃跟谩骂,卢卡斯却仿佛不需要这不值钱的好意。

      阿尔瓦的善待,换来捅向他的尖刀,破碎的关系注定再回不去。

      殿堂的大门向外缓缓打开,年代久远也不失沉淀后的华美复古,这座建筑赋予了阿尔瓦统领它的权利,空气中弥漫书本沉卷的味道,仿佛在这里随意翻开些什么,就能唤醒宇宙深处伟岸的知识领域。

      “卢卡。”阿尔瓦的眼波轻轻流转了一下,他推开内室的门,呼唤出的不再是以前的称呼。可他却没有在这里看见那个让他头疼的身影,猫铜静谧地坐落在墙壁前的两盏明亮的橘灯中央,光滑细腻的影子倒映出了阿尔瓦着急寻找的模样。

      最后他在二楼的阳台上看见了卢卡的影子,有刺眼的红色液体顺着他的脚踝流下来,几个血淋淋的脚印,在台阶表面流落的零零星星,越蹭越花了。他给卢卡套上去的白色衬衣被染了色,他背对着阿尔瓦坐在地板上,呆呆的不知是在做什么。

      阿尔瓦的心放下来一半,直到卢卡朝上方举起双手,在那光线折射下呈现出半道白光的器具下,阿尔瓦几乎是冲过去将它从对方手里夺了过去。被扔出去的刀具清脆刺耳的碰撞声持续到了阳台边角,卢卡迟钝地回过头,被阿尔瓦揪起了衣领。

      “好痛,老师。”卢卡的衣服就势被掀开,他的面部表情拧巴在一起,疼到说话的声音都只能发出气声。原本是腹部三刀,胸部俩刀,右侧胸骨骨折,但好在除了侧腹部那一刀外其他的都算轻。

      阿尔瓦发现那伤口裂开,纱布跟绷带都散落在腰腹底下,抹上去的药痕也被蹭干净了。阿尔瓦又气又急躁,他上上下下检查了几遍,索性是没出现其他的伤口,理智告诉他自己只是不想让辛苦解决的事情作废,他还是迅速地拿来工具箱先做个简易的消毒。

      在绵球沾上肌肤的时候,卢卡整个身体都抖了起来,情不自禁地往后退缩。阿尔瓦忍不住去问卢卡为什么这么做,卢卡捂住嘴巴,小声说道:“他说,只要我疼了,你就会出现了,是真的。”

      “他是谁?”阿尔瓦无比疑惑地半蹲下身子,他按住卢卡的肩膀,想探寻这其中的蹊跷。

      可卢卡根本没有听见阿尔瓦的询问似的,他自顾自的说道:“如果我能早些知道就好了,老师就不会丢了。我不知道你去了哪,好多日子,五十年,七十年,好像过了一辈子,你不见了。”

      “根本…没有那么久。”阿尔瓦艰难地消化了这句话,他将目光偏向了旁边的空地上,他原本知识丰富的大脑空落落的,不知道怎么去跟现在的卢卡沟通。好像一切的纠葛从来都不存在,甚至在他自己身上产生了一种“只是梦境,醒过来就都会变回去”的错觉。

      这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卢卡斯,就好像躲在时间的某处拐角里没有走出来,他不知道那个改变了他的东西,在哪里等待他落网。

      再次失去了那道冰凉又忧愁的注视,卢卡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他抬起头,抓住阿尔瓦的袖口,那双眼里装有一支箭羽,他直白的询问道:“你是因为不喜欢我,所以不见了吗?”

      透过这万花筒般破裂的世界,卢卡想要窥读那人眼眸里的信息,阿尔瓦的疏离镌刻下了他想要离开的事实;他神情复杂,但他还是从里面捕捉到了一种难掩的厌恶,对方用力挣脱了他的手,但其实根本不费什么力气。

      “卢卡斯,我不认为你的表现能造成什么好的局面,我只觉得——荒唐,可笑。”

      “他说,我是他最爱的学生。”卢卡说。

      “有他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啊,从发明博览会上见到他的那一面起,阿尔瓦洛伦兹…”

      卢卡费劲地从地上爬起来,这次阿尔瓦没有上来碰他,血液继续向下滴嗒,他咬住嘴唇,满面痛苦与阴沉交织,他一点点移动到角落里,捡起了那个被扔出去时叮叮当当的刀,他用衣服将它擦干净,放在了箱子上。

      “是太远了,还是太久了?我怎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了,你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卢卡摇了摇头,持续的剧痛令他向后倒在地上,他嘴里说道:“为什么阿尔瓦这么安静,一句话都不愿意说,原来他早就不在了啊。他在看星星的时候,悄悄离开我的身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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