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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慰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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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失败循规蹈矩的日子,阿尔瓦的身体素质有消无增,为了防止骨头僵在实验室里,赫尔曼会抽时间拉他出去散步。风也曾吹拂过他们的鬓发与牵起的指尖,在路过同一条巷子口,看杂物堆砌后的黑猫咪□□爪子。
无意间探讨到模糊又微妙的未来,阿尔瓦不好意思地牵紧了手边人,说着人生那么短,总归得害怕死亡。特别是慢慢遁入那片黑暗,他的挚爱却不在身边。青春已去,他遥望与赫尔曼在这条路上行至过的路途,仿佛看见曾经的那个自己,相隔十年,二十年。
就连猝不及防的告别,都不是像话的,不该失去的都失去,彼时竟唯剩生命无止境了。
Chapter 11 慰籍
大门解锁的警笛声响彻云霄,这次阿尔瓦只留下了一个人。他行云流水地举起权杖,极速形成的电光封住了那家伙最后的退路,他紧随而上,却不是一如往常的攻击与绑扎。
他在心底默念了一个咒语,耀眼的光芒闪过,几道淡淡的紫色烟雾从面前的躯体中弥漫而出;被收取了心神凝结之力的人,随着压断的草芥的轻响,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他的手掌里飘摇起一枚薄薄的旋转花纹印记,散发一种不与寻常的灼热感。
使用使徒安告诉他的方式,阿尔瓦成功取得了一枚缪斯印记。他看着手里的印记,却没有丝毫的欣喜,印记落于他掌中的那一刻起,他只感到心底泛出一抹强烈的悲伤。
他不可避免地皱起眉头,那种感觉像拍上海岸的浪潮,汹涌澎湃地冲刷着顽固的岩贝。
突然之间,他听见耳边有不同的人们在说话,那分空灵像是来自天堂的声音。虽是陌生的身影不断重现在眼睛,却辨不出真假。
他捏住胸襟的衣服,这份来自他人的感受传导进了他的身上,竟也是无比的真切。再反应过来时,有什么东西向下坠落,阿尔瓦眨了下眼,这才发现一抹泪水打湿了领口。
想要获取缪斯印记,与使徒安口中契印的提取方法大致是相仿的。无法纠辨是庄园把人们变成了这样,还是人生来如此,每个求生者的身体都是一个储存能量的容器,就像香薰,挥发,消失。只要拨念注入相同指引力量的咒语,就可以得到那枚凝固的印记。
但这么做,会对那些求生者产生负面影响,求生者们的可利用价值会被加快消耗,逐渐消耗尽所剩无几的理智感,变得浑浑噩噩。
望向倒在地上的求生者无神的面孔,已经下了第一次手的阿尔瓦此刻犹豫不决起来。
面对那毫无防备的姿态,不知怎么脑海内浮现出了卢卡的脸,他摇了摇头,颔首低眉,写满了对心中这份复杂情感的隐忍之色。
宴会上的兔面具男子说,这不应当成为秘密,当然,也只能是属于在座各位的秘密。
由引渡人亲自筛选后的猎物,被推入这座大型的狩猎场。提取掉猎物的养分,转化出最有效果的魔力反应,以供庄园维系。这些猎物早就被进行标记,受魔力无形中牵引的线,将他们的命运紧紧与庄园连接在一起。
“果实”从生长到成熟所需要的五个阶段,希望,失望,崩溃,失常,死亡。监管者便是催化果实成熟的务农。这些悲伤的怪物们得利于庄园带来的受益,永远效力庄园,庄园才可通过给予魔力来维系他们的日常面貌。
这些本都不是秘密,而是被摆放在明面上的——规则。
而那场宴会经办人却打破了这样的认知,他告诉怪物们,不要再做这样的美梦了。
已到达了魔力吸收上限的监管者,也会如求生者那般,被选出成为补助养分的备选品,只是他们还没有意识到罢了。尤其是养的最肥,最好管教大鱼,会很像先前“那位”一样将被送上屠宰场。
说到此时,兔面男人洗好了扑克牌,他向每个人手里投放了一张两面未知的黑色牌,邀请牌面显示出红桃A的人上台作为搭档,阿尔瓦愣了愣神,发现被选中的人正是自己。
当脚掌埋上站台阶梯的时候,阿尔瓦还面露犹豫与警惕,兔面男人将阿尔瓦拉在身边,当众念出了一段并非寻常语言的咒文。突然之间,整个宴会大厅开始地动山摇,天塌地陷,宛如脚下死寂的火山口突然开始躁动,地面枪毙沦为数不计数的石块。
骇人的可怖巨响刺激着所有人的本能,来宾们下意识想要保护自己,可他们无法使用任何力量,因此恐慌不已,喊叫着挤成一团。
能让长久以来妄自尊大的监管们变成这副模样,颤抖瑟缩地丢掉自尊,这也是第一次。
被拉住胳膊的阿尔瓦得以勉强稳住身子,他不动声色地侧过头死死盯着男人,刹时他的手竟被松开;被这股不可抗拒的震荡吞没的阿尔瓦瞬间失重,吃惊地向后猛然栽去。
在这前所未有的空间中他什么也做不了,那感觉就像再次坠入了死亡的边界,彻底失去了自我的控制。阿尔瓦下意识闭上眼睛,痛心疾首地皱紧双眉。
可他在跌落中任意摆动的手,却出乎意料地,被那再度伸来的手掌拉住了。黑色高档皮质的手套,紧实的触感里透彻而来了微热的力量。
阿尔瓦重新站稳了脚根,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发生过,四周的震荡还在持续。男子慢慢弯下腰,优雅地再次鞠躬,起身后打了个响指,所有的动静在此刻竟神奇的消失了。
是催眠术吗?心有余悸的阿尔瓦心脏狂跳不已,但他觉得这种力量绝对不会如此简单。
兔面具男子没有去看阿尔瓦,他抬起双臂,向台下人们说道,今天这里所有的景象,都是由魔力制造出来的。真理往往隐藏在幕布背后,只有获得这股力量的人,才能窥探它的真容,才能驾驭,最终掌握自己的命运!
没有依靠他物能够实现的愿望!只有拥有站在最顶端的权利,才能不受庄园束缚左右,根除消磨不掉的仇恨,挽回没能守护的挚爱,瓦解由误解延生出的悲屈,即便生命变成了如今这副丑态,我们也仍然可以做到!
一个伏趴在地上的女人狼狈地抬起头,缓缓将头转向舞台,那副面具令阿尔瓦心中一颤,上面的图案宛若笑容倒置的哭脸。
阿尔瓦不知道她的谁,只听出她的嗓音里带着浓厚的哭腔,她用近乎嘶吼的声音,大声地向男人质疑问道:“真的可以吗?!”
“我保证。”兔面具男人将手背过身,右手真挚地放在胸前。他们互相对视,接连而至地从地上爬起来,整个宴会安静的像在墓地。
阿尔瓦的呼吸更加凝滞了,他明白这个男人一定不是简单的角色,他拥有他们的秘密,他甚至完美的激发了他们内心的脆弱。
来到庄园里的每个人的心中,都有无法抵抗的软肋,求生者们是如此,监管者则更甚。
“我们无须永远服务于这些小恩小惠,而求生者也不需要将灵魂受困在庄园。”他侧过头,虽然隔着面具,阿尔瓦明显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他脸上,就像钉子牢牢地定入了木板。
手里握着的那枚印记,散发浅金色的光芒,恰似有着温热的模样,边缘处却很苍白。像在燃尽后黯淡的失了色彩,宛若谁的人生。
阿尔瓦没有过多考虑那人口中将来身为监管者的处境,但令他反复咀嚼着的是那句,求生者并非无法逃离庄园。
按照那个男人所说的方法,收集来源于不同信念中诞生的执念,补全缪斯印记所对应蕴含的能量,就能开启通往归途的路。而这项举动没有来自监管者的帮助,就无法成功。
事已至此,阿尔瓦需要把这枚印记融合进自己的体内,将它悄无声息的带离赛场,一旦做了这件事,就等于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他违背规则板上钉钉,对参赛求生者造成的伤害不可避免,假若事情败露,很难说会变成什么样的局面。但身为管理员的黑卷尾鸟说,卢卡距离最后的死期已经没有时间。
虽然那天的所有来宾都对经办人深信不疑,或者表露出没有选择的态度,他也并不完全相信那个男人的话。若不是翻到那天的拉莱耶语记文,里面的确暗示了有开启神秘境地与现实之间的通道,他或许不会做出尝试。
为了曾经心爱的学生,再次让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来自任何理智的立场都不会许可这种事情的发生,可他究竟为什么如此。
印记继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温热,僵直的手臂像是突然给他带来了几分幡然醒悟,阿尔瓦慢慢睁大双眼,神情里显露出一丝厌恶。
他是那个人眼里的小偷,杀人犯!他的挚爱才是将这一切都推向悬崖外侧的罪魁祸首,从始至终都是他一味地包容、忍让,才让自己掉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怎么当那个家伙完全对这些所作所为亳不自知,再多矫揉造作的喊几句老师,他就又变得克逮克容了?
我还是那个心怀抱负的科学家,我还是那个渴望安宁的隐士。我不想再受到伤害,也不想再心痛一次…
阿尔瓦咬住嘴唇,红了眼眶,他颤抖地抬起手腕,握紧了拳头,慢慢将手倒旋过来。突然一阵灼痛从他的掌心里剧烈的传来。他惊叫一声,另只手中的权杖掉落在地上,他立即弯下腰握住了手腕。
一股热流顺着他的筋脉向上涌动,不一会就到了胸口,再是咽喉,耳边发热。
这种滋味不好受,他的视线像被瓢泼大雨淋湿,逐渐模糊,浑身发冷,头痛的感觉像慢慢收紧了他的颅压。那枚印记完全隐入了他的体内,与他原本无干连的魔力纠缠相绕。
瘫软在距离他不远的求生者,并不知道这一切的发生,半阖的眸里无光无色,不知何时才会清醒。阿尔瓦脸色时青时白,嘴唇像濒死的鱼儿那般张合,看来后悔也已来不及。
他卖力地伸出一只手,朝向了那个求生者的方向,随后电光凌冽闪过,覆盖着他的每一寸皮肤,持续过后,带来的却不是伤害。
酥酥麻麻的触感让那位受害者皱了皱眉,但憔悴的面容明显有所好转,阿尔瓦仿佛松了口气,殊不知自己脸上的皮肤枯燥的更厉害,从脸侧蜿蜒而起的红痕也更为突兀。
那个孩子口中的小偷,骗子,甚至是吸人血的寄生毒虫。捡起了地上的权杖,他支撑地站起来,腿软的险些失败。
等到他费劲地把那位幸运儿放上了处决椅,才靠在旁边的树干上,休息了片刻。
魔力的衰弱吸引来了喜爱腐朽气味的乌鸦,它们大胆地落在隐士的脚边,啄弄着他的长袍与腿腕。他把自己剖干剐尽,就像他决定当初要把他的毕生所学都交给卢卡一样,他的付出只配这样缄默无言,不则还等待着谁来还他破碎的自尊?
阿尔瓦捂着胸口的手软软地垂下了,他不想难过,他不需要,那位神给了他新的寄托,他的每一次难过都在辜负那位大人的好心。即便因一时起念背叛了庄园,阿尔瓦也没有改变他虔诚的心,毕竟这是他最后的慰籍。
使徒安在门外焦躁地等待,直到她的先生搀扶着墙壁,气喘吁吁地撩开那道黑色的幕帘。他尽量恢复好了呼吸的平稳,离开时,身后的幕帘也变为了一道紧锁的门,就像闭幕的乐园栅栏贴上了“结束招待”的标识。
“先生。”使徒安将他上下检查了一番,她当然能看出异样,他眼底的虚弱,跟初来乍到需要人照顾的模样有些相像。她险些悲哀地脱口而出:您最终还是这样做了。可她没有。
或许是使徒安离得太近了,他们的视线扎实地碰撞了一下;阿尔瓦什么话也没说,在安将手紧张地放在他肩膀上时,轻轻地拢靠过去,在保持着礼貌距离的同时,略带安慰地抚拍她的后背。
等他再睁开眼睛,随着他的视线向前看去,愣愣地恍惚了一下,卢卡站在使徒安身后的不远处,与阿尔瓦对望。
“老师出门的时候好像有心事,我有点担心。”卢卡有些无辜地消化着那人惊讶的神情,他的行为不被肯定,亦不敢进行揣摩。
“我什么也没告诉他。”使徒安小声地提醒阿尔瓦:“是他非要找我带他来的。”
阿尔瓦点了点头,刚想走过去,使徒安紧了下手腕,稍作挽留。
“先生,如果是卢卡·巴尔萨就算了,您为什么要用自己的能量弥补那些毫不相干的求生者?他们若是得到了您的恩惠,虽然增加了可利用的时长,依然迟早都是要死的,但对于您来说,这么做会增加了您暴露的风险。”
“如果事情败露,那我只好听天由命了。”阿尔瓦沉稳地拍了拍使徒安的肩膀,他的神情表现的并不在意,却一直没离开卢卡的脸。
“那这件事由我来做好了。”身穿修女服饰的女子焦急起来,她想再让阿尔瓦改变心意,就当只是她极少数时候会产生的一厢情愿。
“我不允许,无论如何,安,你不要插手。”阿尔瓦回过头,他的眼神流露出一丝凌厉,但随后又柔和下来:“安,我很需要你,所以,你安然无恙才是最让我放心的。”
使徒安将双手握在一起,她内心的滋味此刻无人能体会,有徐徐微风吹过她的头巾,她的情绪也慢慢宁静下来:“是,先生。”
卢卡自打苏醒后两天都很老实,性格也很开朗,阿尔瓦不敢向他问些自己好奇的问题,也不知是对方没心没肺,还是同样心照不宣地默认了这样的气氛。
他仍旧像个乖顺的助理一样,跟在他身边,帮他处理实验用的材料,记录过程,时不时还会关照一句:“老师,您身体不舒服吗?”
阿尔瓦知道卢卡看出了他的不在状态,自从他拿到了那个印记,身体便有种郁结感,像有石头堵在他的胸膛。他知道这枚印记只是暂时容纳在他体内,但他并不能想象到如果真的集齐了九枚这样不同成因的印记,自己的身体能否将它不留神色地悄悄存储下来。
距离下一场游戏很快就要到了,是硬着头皮继续下去,将这些缪斯印记尽快收集完毕,还是认清这样的程序行不通,在被冒着风险被发现之前及时止损。
阿尔瓦想到,他或许该去旁击侧敲地探寻一个人的意见。黑卷尾鸟,他还记得那个他提出的那个“小小”请求。
在阿尔瓦深思熟虑之刻,正在收拾桌面上茶具的卢卡突然叫了他一声:“老师。”
阿尔瓦立刻受惊似的从沙发上坐直了身子,转过身问道:“怎么了,卢卡斯。”
“老师,是卢卡。”卢卡笑:“您不是说,我已经改了名字了吗?这个名字是属于老师的。”
阿尔瓦腼腆地笑了下,他伸出手腕再次放松地托住下颌,随后应声道:“对。”
可惜卢卡斯却不是,再也不是,以后也不会是了。我所做的都是为了现在的——现在的卢卡。阿尔瓦吞咽了一下唾液,这可真是自欺欺人的想法。
“老师…”青年又喊了一次。
阿尔瓦询问道:“怎么了?”
青年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想多叫叫老师的名字。因为,我想,您是属于我的,我想要的,也只有您。”
阿尔瓦顿了顿,或许是发自内心的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