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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煎岁月小兵终磨成,再于潜指挥使圆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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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罗绸缎中,一曲终了,朱集凭空嗅了嗅芳香,满脸笑意忽的暗沉下来。
“李越那小子出去混了三年爬上了个小指挥不得了了是吧,等他这么久毛儿都没看到。”
王褶俊瞅都不瞅他一眼,自顾抿了酒,继续把目光放在小姐舞动的纱裙上。淡漠道:“等你看到了,你都不敢在他面前这么叫嚣。”
朱集不悦,“诶~?你怎么说话呢?”
左季尚笑着打圆场,“我们等着也是吃喝玩乐,何必在意?”
话音刚落,有人掀开了帘子,一股冷气被强行驱使进来。
除了王褶俊在招呼那人,其余俩都愣在原地不说话了。
李越穿着一身素袍,全身上下就一条腰带华贵点。发丝整洁得束在蹼头里,身材板正,隐隐能瞧见起伏的胸肌。
他习惯了面无表情,直到进了房间这才挤出个微笑。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掀开帘子的兴奋,现在换来,荡然无存。
可端坐在席上,看舞娘翩若惊鸿,又有比以往更强烈的反应。
他须臾便告了辞,说是公事要办。
李越一条人躺在床上粗喘,忍不住“嗯”了一声。嘴里骂道:
“营里待久了的混球,看到个母的就耐不住!”
仿佛老天看到了他那不争气的样儿,旦日妧母就笑意盈盈跟他说:“我今早与齐家夫人见过面儿了。”
李越一头雾水,不明白她要说什么,继续擦拭亮剑,“哦。”
“齐尚书的二娘子是真贤惠,人长得标致,琴棋书画还样样精通……”
李越手不动了,打断了妧母:“我还不想成亲。”
身体诚实,但脑子还健在。他还有想爬的高山,没品尝到的河流。
妧氏一听他毫不留情的推脱,笑容就敛了下去。“李韧。”
李越知晓这是发怒的前兆,立马抿唇扯出个笑,板正身子面向母亲。“您说。”
妧氏语重心长道:“你是兵,是要上战场打仗的,那种地方刀剑无眼,指不定哪天你就……如今齐家二娘子对你颇为中意,你俩也很是投合……当了官依你性子定然四处奔波,忙于公事,指不定哪天才回来一趟。明年即加冠成人,李家嫡系的苗子你须得尽快给你爹和我留个。”
李越算是听明白了:他母亲跟齐家早就把他安排妥当了。母亲想抱孙子,但他这个不孝子总瞧不见人影儿,他马上回营里去了,必须在这之前讨个妻留个种。
“母亲,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是去办事,又不是去送死,怎的就跟朝不保夕似的。况且那小娘子中意我,我都不知道,母亲怎晓得的?怕是你跟齐家长辈各自揣摩的吧……”
妧氏双手不再端腰间,一甩手,微愠,“李韧,参军三年还是没把你这倔性子给磨干净。”
李越软了下来,央求道:“母亲,儿今年才十九,大业未成,您就赶着让儿娶妻生子。这人一有牵挂,还如何快刀斩乱麻。”
“噢~敢情你爹和我都不是你李大公子的牵挂?”
“怎会!”
妧母的威逼利诱、软磨硬泡,李越终究是难以守住城池,堪堪悲着一张脸应下了。
可他连铁父李奉遥都敢反得彻彻底底,怎会因为母亲的任性干扰自己的选择。
既然守不住,那便让出,退三尺明哲保身。
次日,李越再次不辞而别。
信到李父李母手里时,他人早就搁县城边儿上去了。
路上,陆满勋憋着笑骑马随在李越身后。
这是他的副使,人送外号浓眉鸭。下巴上一小撮黑胡须,浓眉大眼,高鼻梁,瘦脸,且嘴碎。
有点子异邦人的味道。
“憋不住了就去管事处领百个板子。”李越黑着张脸头也不回道。
陆满勋一听这话直接喷了,“哈哈哈……!我们指挥使三年回趟家,回家就遇这茬,哈哈哈!不过说真的,您是该成亲了,万一哪天真像夫人说的扭头就嗝屁儿了可咋整……”他赶马与李越骈走,向他那边靠了靠,这才低声道:“毕竟咱指挥使还是个雏儿呢,哈哈哈…哎哟!”
“大人,我错了。”陆小鸭这才掉着两滴眼泪鼻涕捂着脑袋不吭声了。
李越收回这只打爽了的右手,叹道:“本来还想在家多待些时日……对了,都指挥使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陆满勋平时吊儿郎当,真有事儿一丝不苟,他连忙道:“那位跟我打太极,没具体说,我看像是有机密……不过特意提了一嘴您呢,我觉着应当有事儿交代吧。”
“那便先回吧。”来前总想念着少时的洋洋洒洒、狂意自得,记挂着曾经心疼他、陪伴他的形形色色的人。来后,熟悉的一砖一瓦让他心安,却又觉得缺点什么,像是被绊住了脚,怎么也抓不着少年时的无羁自在。而事实是,十九岁的李越也并没有感觉现在的生活是一种束缚,所以只能说明,他现在追求的自由、向往的肆意已经改头换面了。
过去的所有,就摆在他面前,他触手可及,但仿佛隔了层屏障,屏障很薄,却怎么也捅不破。
指挥使手上的缰绳一紧,猛扯,马儿嘶叫一声前蹄离地被迫立起,李越腰劲有力就像焊在上面似的。
一人一马踏尘而去。
陆满勋:“诶?!你不讲武德!”随后扬鞭紧跟。
李越觉得可惜,借了关系拖来的月余时间,结果很离奇地、又不得不地,逃出了那个他想去的地方。关键是他也无可奈何,找不着发泄的对象。
上天似乎听到了他哀怨,给他送乐子来了——于潜有匪,恰逢此时驻军正处于移屯期,大人们哪儿会注意这几个不起眼的小人物。
陆满勋摩拳擦掌,“大人,现在不是任职期间,我们就是些普通老百姓,见义勇为罢了。”
他一听对方莫约数十人,而此时李越身后恰好有一队的军,加上他俩也就是五十二人。
大宋许久没打过大规模的战了,平日也就处理小打小闹能找一把杀敌的感觉。
李越没那个多管闲事的心,他本就是寻了个由头跑出来的,万一把事儿闹大了,他倒是无所谓,但真不想费嘴皮子,最烦麻烦。
这时忽的有女声传来,“……况且你可晓得附近是有山匪的!最近还闹贼呢……”
李越猛的左转低头,空空如也,哪儿来的小娘子娇声。
五十几个大汉里唯一有可能的就是□□的母马了。
陆满勋:“怎么了,大人?”
“没什么。”
他怎地还出现幻觉了?
陆满勋没意思的撇撇嘴,叼着狗尾草有一下没一下晃荡。
“叫弟兄们换上便装,咱们去于潜!溜达圈儿……”随后拔剑一挑,刷得收鞘,手上接了那根被他削飞的野草,也叼在嘴里。
板正的腰颓废地自然弯下,吊儿郎当拿着缰绳夹了马腹,整个人要死不活晃荡了几下,跟老丈一般散起了步。
陆满勋大喜,赶紧吩咐了下去。后面的将士们都是李越精挑的,跟他混久了,自然晓得有这位爷带着,是如何在军旅中寻些快活,连忙跟要讨媳妇似的长着大嘴呲牙笑。
在官道必经路上,李越不知不觉停下了。
陆满勋这才注意到那块木牌,嘴里喃喃道:“玉兰村?”
他对李越执意走大道的事儿很不解。首先,小道不容易被明眼人察觉到他们一行人庞大的队伍;其次,距离近。寻常人家夜间不敢往小道走也是因为怕遇见什么,可他们这行人,土匪来了都得绕道,鬼见了都得被阳气烧干。
看了看身后一大摞子灰压压的兵,李越终究是没踏进去。
跟着李越无疑是明智之举,村附近就地扎营后,李越吩咐了陆满勋守着这一窝子兵,甩下一句“看好这群不省心的崽子”,就携着八人进县城里淘些吃食——朝廷的粮可没那么香,吃了两三年陈米的李越深有体会。
陆满勋暗自翻了个白眼:大人,这里最不省心的就你本人。
县内变化不大,而他已不再十六。
肚子一响,就晓得了定然是昨夜赶忙着收拾,晨起又慌着跑路,空的只剩个胃了。
瞧见一旁包子铺在吆喝,他随意叫了句:“老板娘,来十个鲜肉包子。”掂量了下手中铜板——只多不少,便不数了。
那老板娘应道“好嘞”,转身就到了台上给他往叶子里裹包子。
“来,您的……”
女子迎客的笑容淡了下来,弯弯嘴角再也提不起来。
李越也觉着这娘子眼熟,一瞬间两人都呆滞住了。
另有一旅人道:“老板娘,三个菜包,一个白面馒头……老板娘?”
施伊这才缓过神来,“噢……噢!好。”
待她送完客,毫不掩饰的目光就投向了退到店铺一旁又迟迟不离去的那人。
李越都感知不到饥饿了一般,捂着热乎乎的包子,手心都渗汗了。眼神从左至右跟随者一堆又一堆人群,就为了转到最右边能稍微瞥见什么。
当他视线再次转到最右,就见那女子围裙上缓缓又仔细地拭了手,一抬眼,刚好与一直注视着他的目光两厢撞了个头晕眼花。
李越连忙避祸似的扭头,一口大半个包子就只剩白月牙了。
从前他年少不知事,总以为是萍水相逢,他乡之客,举手之劳。后来三年军营里夜夜的辗转反侧,凡能想到的一点家人以外的思绪,都是与一个女子有关。一场美梦,晨起的羞涩和难堪让他逐渐发现了自己那点龌龊心思。
三年,军营里那一条条光棍里连只母鸡都没有。让他越发拿对这个人的回忆和念想来慰藉自己。
说来当真奇怪了。当初同在一榻,他几乎跟没事儿人一样,现在离远了,长久不见,他借着这点不断回响的记忆起了歹念。
有的人真是突然在梦里出现一回感觉就太不一样了。
“郎君,可要菽浆?”
女子的声色更为辗转悠扬,没有以往带刺儿般的高调。一下就把神游的李越拉了回来。
“啊?……噢噢……”他脑子也理不出个所以然就掏出一堆铜板递了过去。
施伊“呵呵”取笑了他两声,推回了他递钱的手。
“李郎君,钱多也不是这样儿花的……”
这句话瞬间让李越回到了三年前茅屋下他慌不择路地硬塞银子的画面。
如若说他起初只是眼熟,再然后见对方也是愣神便有了七八,那现在就是毫无疑问了。
女大十八变,施伊出落得越发窈窕动人了。脸上的轮廓也被时间勾勒出美丽平滑的弧线。唇红齿白,乌黑的头发盘了一圈中髻。
她不再是素衣,一身绿罗裙也没有雍容华贵的感觉。
李越也不知道怎的两人就坐在了柳树下的湖边。但他好歹有良心的,七个部下吩咐了去买粮,留下一个随从。不然等这位公子爷聊完风月,玉兰村的那群兵就只饿得剩白骨了。
“你那铺子不要紧吗?”
施伊一边说着,一边晃荡着腿儿。“包子铺对面有个珠钗贩摊,那才是我经营的。这家老板与我相识,昨日伤到了手,我出个人情帮忙去。况且还有小二看着,我溜出来了,他们只是没那么松快了。”
说完她扭头瞧了瞧这个人高马大的少将,不知不觉愣神了。
他没有以前那么白净了,小麦色的皮肤,刚毅的面容,刀刻的颌骨。
也没有以前大方了,总觉得他坐在她身边扭扭捏捏的不自在。
“郎君可是去参了军?”
李越面对她突如其来的猜准,“啊…对,你怎知晓?”
她温和笑了笑,“还当了官儿?”
李越哭笑不得,“你又怎知晓?”
“普通士兵可没有你这般健硕敏捷,身材高大却不笨重,仪表堂堂利落干练……”
正当李越不知如何应对此种夸耀时,施伊忽的掩嘴笑,“哈哈哈……”
李越一头雾水。
“郎君本就是世家子弟,已然年至十九,若是军途不顺,那必然回家继承衣钵,何故会屈就为一小兵呢?既然如今仍身在军营,定有所作为了。”
时隔三年,施家小娘子还是如此聪明伶俐。
只是多了些与她姐姐一般模样的活泼近人,少了自己的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