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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快马纵娇娘涉狼窝,红绳断不悔托孤母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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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军大营,载歌载舞。
最豪气的白帐外,两侧站着头顶幔笠的士兵,像独角兽战士,掀帘而入,左侧位上不就是知府大人徐糠来么?
堂上那人尖尖的帽边缝了一圈儿貂毛,倘若李越在场,乍一看,那不就是死去的阿布罕扎尔乎吗?
但细细一瞧,他脸上的皮褶没有扎尔乎那般厚且硬,瞳孔较之略小。盯上人就像只老鹰。
他说话也比扎尔乎更细气,有点儿中原人那谨里谨气的味儿。
“大人,您觉着李韧如何?”他伸手请徐糠来发言。
徐从未与此人接触过,接他的人只道是扎尔乎部下。来接手与他的联系。
交谈甚欢中,他发觉这个扎尔乎的亲兄弟,比他本人亲和不少。起码不会像扎尔乎一般左一个“那个宋人”右一个“姓徐的”唤他。
扎尔乎戎马一生,没有百战百胜,却是金人中的英雄豪杰。他瞧不起徐糠来这种卖国贼,反而对钟山凉、左翼雄等人钦佩不已。国人大都觉得他有病,因为他不止心里这样想,他还说出来。据说有次逛街还被扔土渣子了——等于在大宋扔菜叶子。
两头不讨好,可在军中大有威望。比他小八岁的弟弟,从小喊着要做他下属,为他打天下。
这话一说出来,扎尔乎差点没呼死他。
呼也没用,还是传到了金主耳朵里,虽当时动不了阿布罕,但现在,他成功间接杀死了扎尔乎——阿布罕一族长子。
四十四岁的阿布罕连儿怒了,拔刀随手杀了一个侍从泄愤。
家人都不敢靠近他,坊间传言他疯了。
而中人匍匐在金主面前,带着哭腔道:“大汉,您不知道那小子什么眼神,简直不把您放眼里。”
头顶上无声良久,抬头看时,那一身华衣绒服的人坐在鹿绒椅上,眯着眼睛射向窗外。
那里有两只鸟在争冬日拮据的吃食,确切来说是一只含在嘴里不让,一只“啾啾呀呀”示威堵着路不让它飞走。
金主在中人还要开口之前不耐烦道:“行了,都撤回来吧。”
“啊?……大汉?”他不明所以。伴君如伴虎,膝下寒冬腊月的冰冷刺骨并未让他动摇半分,还是直挺挺跪着。
“还不明白?蠢材!”金主一脚踢翻了他。
发冠不知道吓的还是踢的,反正就这样咕噜在地上了。他连忙捡起来,脑袋里灵光一闪。“明白了,奴才明白了!”中人转身就跪了回去。
“朕已经害死了他哥哥,他拔我一个眼线,还搞得人尽皆知,目的就是为了警告朕。朕如今退一步,将来‘进’时,会给他全家送上断头台!”
“是,是!大汉英明!”他叫得那是一个虔诚恭敬。
连儿一遍遍擦拭着哥哥用过的宝刀,头也不转问道:“窗外有什么?”
“窗外?”
把那中人问着了,思索半晌,才堪堪答了个大概。
连儿递给他一盒纸皮包裹的还有温度的东西,“你尝尝,我额赫做的,中原的饼。”
他也不客气,接了过来就开吃。“替我谢谢夫人。”他的声线没有在宫中那般尖细,但也缺失了成年男性的那份粗犷。
两人寒暄几句,中人披着斗篷要离去。连儿站了起来,“那老牲畜不好伺候,万事小心。”
“您都说了多少回了,记住啦。”他再一次隐没在夜色中。
宝刀入鞘,帕子随手一扔,连儿命人脱衣。
别急,大汉……我先把边疆那小崽子砍了,再回来收拾您。
一个月后,他就这样出现在了徐糠来眼前。披着一张羊皮。
“大人?”
他唤了一句,徐糠来才回过神。
“李韧如何?”
“噢噢……他啊……”瞄了一眼连儿,一脸温和,这才继续道:“挺会带兵打仗的……”
“我想知道,他所有的事。”连儿手肘放在膝上,颇有意味道。
知府思索片刻后道:“他父亲是官至翰林,爷爷却是三品大将,现在还搁边关守着呢……”
“是李放么?”
“啊对。他自己少年时本是个花花公子,后来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跑去从军。他爷爷严令不准给他开后门,还处处越级打压他,他靠着自个儿一路爬上来的。”
徐糠来不知道扎尔乎连儿要做什么,聊些常事,喝多了,也便放松了。
……
“以大人的威严,办个席,他李韧来么?”连儿目光倏地一沉。
徐糠来想也没想,“我请他,他一个小小都督敢不来?将军,咱们干!”
连儿没心情和他碰杯,这时周围人仿佛看出什么,悉数自主退下。
徐糠来这才发觉事情微妙,风头有变。他惊恐地看着连儿。
此时他脸上的笑,反而有一种不悦的阴沉。
“将……将军。”
“那便请大人将其捆来,切勿伤及毫发。我会派人协助大人,事成之后,我接你,还有你妻儿到我大金来享福。今后此处必然是我军讨伐要地,您不必再担忧受战乱之苦。”
连儿没有一句废话,说完也不给他机会,踱步掀帘出去了。
上一刻还歌舞升平的大帐内,居然只剩他一人瞪着惊诧的眼睛。叹个气都有回声。
他能坐上这个位子,吃喝刮民十多载,那也是精明的。
这种时候宋金僵持不下,突然把李越绑了,他就是众矢之的。他一个宋人,无论做出了什么“贡献”,始终是宋人,要真去了金国,难保不有几个恨他的。况且,此人说话能信吗?他对这个阿布罕连儿摸不清底细,自是不愿答应。但据他所说,没准自己妻儿已经成了他的人质,举步维艰,进退两难,他该如何是好?
那便只有办了。
五日后,李越出现在了金营中。
金营百米外,士兵正提着血刀从一个小小的土堆离开。
凑近一瞧,那小小的土堆,竟是一具具尸体堆叠而成——有老,有少,有女人,有……徐糠来。
与此同时,一身素衣女子裹着头巾,驾马驰来。
同李越熟识的几个将领,以及黄廊门口,都隐隐约约有几个农民装扮的人游走观望。
那些人脚步沉稳,身材笔直,脸部硬朗,倒不像寻常百姓。
李越被关进了一个臭烘烘、恶臭腐烂味儿的笼子里。
他忍不住蹙眉,扫视周围环境。
是金营。旁边是一个大帐,虽然华丽高贵,但不像主将的帐篷。
他几乎要洞穿,就看里面走出来个关羽还是诸葛。
不出意外,他这回,会因为自己的自负栽跟头。
他望着头上密密麻麻的树叶,他想钻过缝隙寻一些月光,一阵风来,叶子晃动着,又拦住他探寻的视线。
他作罢,瘫坐在地上。
那人算是善待他,没给他上镣铐,方便进食。
“驾!驾!”施伊脑门上渗出了一丝汗。
她有些慌,离上次骑马,已时隔一年。如果她骑快了,摔下去,会不会再也没力气救他?如果她慢一点,那到的时候,会不会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
徐糠来不可能自己往火坑跳,一定有人在后面推他。谁会为扎尔乎报仇?她查阅了阿布罕一族的资料。扎尔乎的父亲称病在家,有两弟弟,大的在军中当个不大不小的官,小的是个文官。到底是谁有这个权利把手伸进军营?
她想不明白,但知道这个人必定是要李越死。一来,能使唤徐糠来,必然是扎尔乎亲信;二来,此番舍弃一个车,不换炮,偏偏讨一个卒。明显奔着李越来的。
她回想起李越曾经给她指的金营方向,完全掌握马儿后,有些恍惚,恍惚回到去年,她骑马远离他,如今,她骑马奔向他——但都只有一个目的。
李越啊,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明明告诉过你万事小心;我明明嘱咐过你不要逞强;我明明叫你提防那个徐糠来;我明明……
明明沙尘并不重,怎么眼前就看不清大地和树林的边界了……
她没敢松开缰绳,低头用肩膀蹭出了点温润,才发现自己不争气地哭了。
她怕死,但她更怕那垂老的尤缝人无人照料,可要是李越能活着,她可以不怕死,母亲也能善终。
姐姐一定会训她吧,所以她会活着的,所有人都会活着的。因为有人一直保佑着她……
胡思乱想一通,已经全无逻辑了,一阵浓浓的腥味打断了她思绪。
她只朝右一瞥,差点惊得从马上掉下去。
接着她强压恐惧,尽量不出声了,只是在挥鞭催促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