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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拜天地你我不相负,察内鬼设计反被将 ...

  •   羹汤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屋子,惹醒了床上身重如山的人。

      肚子已经催了好几遍,施伊的目光却并不在饭菜上。

      环视一圈,摸了摸身旁,早已没了余温。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孤独感一下子笼罩上来。

      饭菜被严严实实盖好,盛着姜汤的是个小炉子,不易散热。

      仔细一瞧,桌上还有一封信纸。

      字迹走势铁画银钩,明明只是些诉长说短的话,却让人不禁赞叹书法的丰筋有力。

      床上孱弱的人不禁发笑。

      看得出来,字的主人必定认真了一番。

      且看他会唠叨些什么。

      “人无走,即念君。古有氓溯洄溯游,难睹伊人,今伊人在侧,越却身负公务,顾自离去,实乃愚之。此时笔下走墨,双目却附君所处,越自知非礼,望娘子海涵。劳君彻夜,越之过。今因公事奔走,来日定当为私事加鞭回,向君赔罪。

      自知厨艺不精,仍妄念粗茶淡饭可悦君。越去,盖三日,思君衣、食、住、行,皆善否?仆侍皆周否?君之心绪安否?

      越取账房、门卫钥匙,合串于一,上交与君。

      越甚是挂记,望君替越好生顾己。”

      施伊看呆了。

      这些涓涓细流般的女儿家心思,是平日那高大英气的人写出来的吗?

      她想象了一番——一个剑眉星目,不怒自威,身披铁甲的都督,含着羞怯咬文啄字,眼睛没离开过她身上,嘴角还洋溢着娇笑。

      呃呃~!

      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小心翼翼收好信封,一边大口扒饭,一边掂量着这一大串钥匙。

      心想这果然还是当年的李小郎君,只一个女人,就把他裤衩子都快刮没了。

      她心底隐隐冒出的心慌和堵塞,都被一封信、一顿饭、一串钥匙设了法阵打散了。

      李越一走,她自是不敢拿什么生米熟饭来胁迫母亲了。

      自从施二郎负了她,加之几年前施苗苗自戕,尤缝人便为每一个富硕人家都蒙上一层再也扒不开的黑色。

      在她眼里,这些不过都是一个天下的乌鸦。

      出了事,自己斗不过这群人,给不了施伊强硬的后台,那便只有叫女儿远离是非,安安生生找个老实人。

      其实施伊本人,都并不是太了解自己。

      她不知道,就算没有李越的出现,自己也不可能专门去找个桩子把自己栓起来,还是个破破烂烂的桩子。

      而李越不止是个漂亮精美的桩子,他还是个能让她飞升的风筝线轴,能让她看见广袤无垠的土地,广阔无边的天际。

      自从入住到李家,有足够的资源,她便夜以继日地翻书再翻书,唯恐下一刻,要么书没了,要么她没了。

      李越问过她,“你看这么多书,除了喜好,就没别的原由?”

      “有。”施伊抬头,神情异常坚定,“我想当官。”

      看着李越瞪大的双眼,她噗嗤一笑,“唬你的,我想做的官,是通过科举入仕。不是内廷里的女官。当然,我想的那种,更不可能。”

      分明是她不可达成的心愿,李越却落寞了三分,“那还有呢?”

      “什么?”

      “你没有其他想做的?”

      施伊笑道:“经商呗,说是士农工商,但谁不想富甲一方呢?不过这也难,我自认为有几分聪明,但奈何没本钱。”

      李越:“我无息借你。”

      “哦?李郎君这么大方?就不图点什么?”

      “我钱多,花点钱看热闹。另外,我相信你,也很好奇你能做成什么样。”

      直到现在,李越一只手撑着下巴对她眯眼笑的样子,她想起来,还是忍不住心悸。

      手上的一大串钥匙被她攥得紧紧的,说来她不过是十八九的年岁,谁能忍住对意气风发的李越不动心呢?

      鲜衣怒马,他踏过十六岁的世家弟子,十九岁的指挥使,二十岁的都督,今后还有数不尽的功与名等待着他。

      哪个小娘子不想有这样一位前途无量的郎君托付终身呢?

      李越了不起,他上能阵拿枪杀敌,下能思虑儿女情长。但他毕竟不是施伊,他无法体会到她抛却几乎所有后,仍然存在的一点自私的顾虑。

      此刻是国事萦心,他不知不觉绕到了知州府。

      那宏伟的大门,门口是中原昂首的两墩雄狮,而里面的人,却不见得是什么中原人。

      战争开始前,便监督了各个官僚,易查的档案也摆在了案前。

      李越还是不放心,因为有些人的举动太明显了——好像非要插足武将的一些军事。

      他便去查了查知府附近的土地归属,发现有违规用地,建筑朴实无华,占用面积大。但并未得到处理。

      虽挂了个面具,可真要追根溯源,摘下那张面具也不难。

      当真是知府大人家的。

      再派人偷窥一下,里面竟堆满了金银珠宝。

      那点俸禄怎可能有如此雄厚积财,这钱必然来得不光彩——不是偷了自家人,就是卖了自家人。

      利州的拨款,询问了寻常市民,并未有对不上账的情况。那便有可能是“卖”。

      他要怎么卖?

      “哼,来了再多兵有什么用?还不是那么废?要我说,二十个兵都抵不上一个金贼。”

      “我大宋岂有如此不堪?”

      “哟呵,外地人吧?别不信。人家一来,这边儿就差举着个白旗投降了!这胡掳三天两头来抢,谁受得了?我要是有点儿子钱,早不待这破地方了,连根儿拔起地往南跑。”

      “就是……每年税没少收,正事儿倒没多干。州府那么有多钱,都拿去喂他娘了?那城墙修得跟个土堡似的……人也不行,吃的公粮都白吃了,脑子装了猪屎一样,我领兵都比那些个玩意能指挥!”
      妻子连忙将他嘴巴捂住,“不好意思昂,我家汉子喝了酒就喜欢乱说话,您别当真。”

      李越摆摆手,放了二两银子,拱手道谢告辞——这是奖励给敢说实话的人。
      他不敢多问人,怕有心人察觉,但大家总含糊不清不愿多说。遇上几个这么实诚的人不容易。

      利州的兵,他见过,确实不大行,比起其他边疆地带的素质差很远。但也不至于二十抵不上一个。向诸多本地人打听了,才知道这里的兵常年打败仗,指挥官也是尸位素餐。

      他几乎能确信知州与金贼有什么不正当的来往。

      待他又想起什么,再次回到那个酒摊时,才被娘子哭着告知:前些日子那两位与他有一谈之缘的壮汉,已经死无全尸了。

      施伊为他斟好一杯茶,安慰道:“若是他们的命,能撬起腐烂恶臭数年的地板,让那些老鼠暴露出来,百姓就再也不怕大米被偷,将军也不在忌惮窝里反了。这是值得的。”

      “但前提是,越郎能利用好这块撬板。”她坐了回来,落下一颗棋子。

      李越讶于她的称谓,便没注意她那颗棋落在何处,捻了颗便随随便便安了下去。

      “越郎,落子无悔。”笑着说完,施伊最后一颗将他围困其中。随后她眼神飘忽,神色严肃,“其间定要小心,一旦分了心,那便折损巨大。”

      李越低头一瞧,久久眉头不平。

      不知是巧合,还是谁走漏了风声,三日后,知府徐糠来的母亲七十大寿,设薄酒淡饭,宴请四方。

      机会来的太及时,也太可疑。李越却毫不犹豫去捧场了。

      临走施伊拉住他,嘴唇半抿,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李越能清晰地从她瞳孔里看到自己那张板正凝重的脸,于是他尽力柔和下来,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锋芒。

      他握住施伊的双肩,安慰道:“别担心,又不是一去不复返。他就算知道我在查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否则一旦查起来,他在劫难逃。”

      施伊摇摇头,蹙眉低语:“总归还是有风险,你得先去黄将军那留个信儿。”

      “没事的,我要是真出事了,不还有……”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面部微紧,“好,我给黄廊知会一声,你等我回来便可,切勿自作主张。”

      语罢,他安抚似的捧起她双手捏了捏,递到唇边亲了一下,将披风取下系在她肩头,微笑着转身离去。

      说是粗茶淡饭,当真把表面功夫做得有声有色。将军看了也连连称赞:“知府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廉洁清正啊!”

      他徐糠来向来表面功夫做得是面面俱到,打仗时期更是如此,既把军官门伺候了,也彰显了自己高尚官风。

      座无虚席中,歌舞升平。李越趁着那些人七嘴八舌时,给了身后侍卫一个微不可查的手势。

      那人便隐隐退下了。

      在他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回过神来,徐糠来身边也不知不觉少了一个人。

      酒足饭饱,官员们再次祝贺后,纷纷告辞离去。

      李越是那个唯一瘫倒在酒桌上的。

      黄廊叹口气低声道:“像什么样,把他拖回去。”

      此时李越又不瘫痪了,醒了。“黄将军,慢走,我还得再喝会儿,您不必挂记我。”

      至此,偌大的堂中只剩下两个人。

      他仿佛再也支撑不住,彻底睡下了。四周鸦雀无声,门外略有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在寂静中钻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从高堂踏着布鞋故意踩出了声响。

      “李都督?”语气极为关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李越他爹从临安过来慰问了。

      几声之后,不曾回应。

      便有人影交叠,门外的沙沙作响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挡住了一层音——有人来了,还不止一个人。

      阴影渐渐笼罩了他头顶,就在李越快要被全部浸没时,靠近徐糠来的那个家兵,脖子突然断了半截,大动脉的血顺着那人仰头的轨迹溅射了知府一个全身浴。

      徐糠来还没近距离见过这么凶残的场面,当即被唬得瘫倒在地。

      “你……!”

      “我?”李越缓缓从八九个家兵中站了起来。嘴里的酒气还在往外翻滚,脸上却不见半点熏染的痕迹。“我不是不省人事了吗?怎么还有力气蹦跶?”

      他低头把玩着匕首刀尖,右手牢牢握住柄端。

      “我说知府大人,我原以为你只是不清不廉,不忠不孝……没想到你胆子居然这么大,敢直接在境内谋害朝廷命官、坑杀边境将领。你可知,我要今晚走出这里,不用黄廊,我带人回来都能把你碎尸万段;我要是走不出去,外面想把你千刀万剐的,临安一个,宋北一个。你的所作所为,全国上上下下的老百姓唾沫都能淹死你。”

      徐糠来吞了吞口水,他岂能不知,“李都督,我实在……”他瞥到了门外的黑影,卡住了,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李越连忙追问,“什么?”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抓他啊!不是你们家主子要的吗?!”他眼神转向窗纱,那里攒动出二十几人,堂内一下又热闹起来了。

      这些人还顺便给他带了个“礼”,一张熟悉的人脸布满鲜血横死在他面前。身体从小腿处砍了下来,三个人提着,一齐甩在李越身前。

      李越眼神一闪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立马放弃了徐糠来,往大堂后门跑去——来之前他便已经摸清楚了这里的构造。

      那二十人毫不废话,一进门直接追向李越,像是在抓一只老鼠。

      李越“唰”地把门掀开,却没有立即冲出去,反而还一步步往后退。

      不同于那二十人,堵在后门的这五个,带了武器,一把把大马刀在月光下映射出寒冷阴暗的光。

      前人不动,身后人一齐扑来,把李越堵得水泄不通,这种时候就算他把自己切碎了混着血液,也流不出去了。

      他也并不挣扎,甚至徐糠来说话他也没听见似的。

      他在想,这个背后的人究竟是谁,又要求活捉他,但又来者不善,是要利用他做什么?

      还有徐糠来,他刚才反应明显不对劲,他不是傻子,他肯定知道一旦绑架了他,自己必死无疑。为什么还这么做?

      李越“空手而来”,就是仗着徐糠来不会这么快动他,即有恃无恐。如今这局面显然是失控了,是谁这么火急缭绕不惜代价想要他?

      他和谁结仇了?

      国人?晋升都督,就算动了谁的饭碗,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在知府绑架他。

      难不成……金贼?阿布罕扎尔乎复活了?……他漏掉了谁?扎尔乎在掳国还有哪个有权利又有手段的亲近之人?

      他被五花大绑,还有两人锁着他,二十几人轮班守着押送。

      上马车的时候,他顺着身后的人力道往前踉跄了一下,“哎哟,轻点儿,万一我跟你家主子还有合作,到时候不成了你上面儿的官儿嘛。”

      身后那人只是一哼,并不搭理他的套话。

      徐糠来坐在马车里,他故意凶狠了语气,“你还想合作?不被凌迟处死就算你小子好运了!”

      “哦?他这么恨我?那为什么不直接让你们把我杀了?”李越装作疑惑的模样。

      “闭嘴!我现在倒是想把你杀了。”徐糠来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李越杀了他全家。

      李越坐在车里,车轱辘搁到了什么,时而颠簸,晃得他甩掉了那些家国大事,思念起家里的那位先知女神。

      其实,就目前而言,他宁愿自己被带去见那个要他“凌迟”的人,也不敢回家面对一言不发的施伊。

      为国捐躯,殉黔首,何惧之?若能在最风发的年华将身体交给大宋,以他换这个幕后人的一个脑袋,这不是很潇洒吗?

      但人总要在在国和家之间斟酌一个平衡的,有了国,才有势不可挡的勇气;有了家,才有珍爱生命的觉悟。

      施伊是一个下定决心就会去实施的女子,以她对他的真心,倘若他迟迟未归,她必定会不听嘱咐得想办法救他。

      一年半了,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比刚入军营时还要无助的情况。

      连夜押送,黄廊和他的部下来不及救援了。以那人对他的仇恨程度,倘若真进了狼窝,要全身而退,难于登天。

      他望着漆黑一片的辇顶,嘴里还被塞了一坨熏臭的白布,深深呼了一口气,连自己在想什么都忘了。

      ……

      果然,李越一失踪,遍地都是知府的人在控制消息,她要是当那个出头鸟,不死在报信路上就万幸了。

      已经过了约定回来的一个时辰了,施伊再也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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