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欲攻心败退越护主,名大成都督抱美人 ...


  •   指挥使擅离职守,扬鞭驾马,飞跃中央指挥区。

      一声吁,铁甲碰撞,战马长嘶,“将军!”

      “李越?”黄廊先是一怔,而后怒道:“速速归位,战后军法处置!”

      “将军,我方胜势,但敌旗未靡,前有沟谷,此时追击,未必上风!”他在漫天厮杀阵吼中,振振有词道。

      黄廊思索片刻,前方便报来军情打断他深虑,他立马厉声对李越喝道:“退下!”

      “将军!”

      “李韧!”

      李越被大喝碾平了焦灼和自负,打碎了牙吞肚,应道:“……是。”

      宋军二十万逐金军十二万,入沟谷,巨石自山道轰隆滚下,万箭山顶齐发。

      半月前斥候不断来报,说金军内部生变,部分撤往金国内都,主力不足六万,还有七万是由少数亲兵、私家军,多数杂兵组成。

      此乃大好时机,但待黄廊领部分兵马,乘胜追击,至谷,半月前消失的十几万金人忽然一拥而上,杀了个措手不及。

      金人先用巨石滚下,乱箭射杀,再骑马飞速而下,冲力撞得我方溃不成军。

      宋军大乱,无数人甚至是逃命的时候被踩死的。

      此战月余,施伊在清扫的时候,终于见着了三十几日未看到的那张脸。

      李越消瘦了许多,进门前就换好的温和面色,也能隐约透出一点戾气。

      就在施伊快要把扫帚裹上一层汗的时候,李越几个跨步从石阶上踏风而来,闪到了走廊上,抱住了她。

      “啪”

      扫帚掉在了地上。

      施伊闭上了眼,她感受着第一次所爱之人劫后余生的喜悦。

      然而就这么一下,铁甲的冰寒还没侵入她的身躯,李越就奔去了他的内室。

      施伊手中握着那一点恋恋不舍的冰冷,就这样无可挽回地升了温,消散了。

      不到一盏茶功夫,李越从拐角出现了——他脱下了铁甲,一身素白中衣,外面套着简单的披风。

      “你这是……要去请罪?”施伊还在原处,坐在走廊低矮的护台上。见他来了,立马站起身来。

      李越上前握住她的手,放上去一个精美的盒子。

      “我不知你喜什么……这是一枚簪子。主堂还放着许多我带回来的东西,你看上什么只管给账房报一个,拿便是。

      另外,不用担心我。我会没事的。”

      他还是走了。

      冠也没戴,就一根木簪撇着。

      怎么会没事?换衣而已,不在军营,偏偏大费周折回趟家,不就是想再见她一面么?

      要么就是犯了重罪,一时半会回不来;要么就是要迁官了,忙于军事,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但若是真降罪于他,李越应当会把她送走,可如今一副负荆请罪的样子,到底是作甚?

      作甚?

      领板子去了。

      李越,身为指挥使,擅离职守,扰乱军务,干扰部署,杖责二十,罚俸一年。

      此情一出,都觉得轻了。

      于公来说,理应徒一年,此一年本就无俸。

      也就是说将军用二十个板子,换他不用被贬庶民劳役一年。

      明眼人却都看得出,且不说李越是李放之孙,更何况他本就是一半为自己担责,一半为黄廊受罚。

      扰乱军务,干扰部署?

      黄廊胜气攻心,自觉胜券在握,老将自负,加之金人欺凌我宋已久,一时冲动,失了分寸。

      李越擅离职守是过,但忠言铮铮,说小点,功过可相抵。

      他自领刑罚,算是保了点将军面子。

      如此乖巧殷勤,是要做什么呢。

      李越挨完板子在客栈住到了第二日,就去了黄廊府上。

      他不断警醒自己,要句句戳将军的心坎儿,也莫要处处与他唱反调,要知道,陈大人还在吃豪华牢房套餐呢。

      一进门,李越知晓黄廊必定下不来,若是等到黄廊开口,那便是恼羞成怒的牢饭了——

      他对这个将军也不是很了解,但从他的种种行径来看,是一个有些自负的人,也有点矛盾,他不慕功名,但极好面子;带兵熟练,却还是易冲动行事。

      “参加将军。”

      “起来。”头顶上顿了顿,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

      李越还是拱手单膝跪下未起身,更低了一寸头,“将军,韧此次前来,欲为国竭力,为民安康,为己身赎罪。”

      黄廊一挑眉。

      他哼道:“赎罪?”接着便示意两边的陪侍和将领退避。

      房间空荡寂静,不知过了多久,李越手臂被人扶起。

      “唉,起来吧……你想说什么啊?”

      待李越抬头,黄廊已坐在了主位上。

      “将军,上兵伐谋,虽做不到不战而屈人之兵,但可轻举拿下,何乐不为?”

      黄廊正色道:“继续说。”

      “沼谷一战,敌军内变而径走的十五万突现,围我军措手不及。我认为并不是提前谋划,或者说,这个提前,不足三日。”

      “怎么说?”

      “我之后又派人深入胡虏腹地,察其中确有变数——金有一贵族势大,危及虏廷,此番带兵者乃此贵族嫡子,阿不罕扎尔乎。虏主必然忌惮,十五万大军就是他临时调回去与扎尔乎对峙的。”

      黄廊神色不可察觉地一变。

      他没说话,李越接着道:“我们就在金内放出消息,说沼谷一战宋大败,恐扎尔乎甚,甚至全国都在议如何对抗今后很有可能登上王位的劲敌扎尔乎。

      再送礼至其府,他必然百口莫辩。”

      “什么?!”黄廊一拍桌。

      李越双膝跪地:“将军,要真正瞒住敌人,得先瞒住自己啊。”

      给金人送礼,这算什么?通敌?还是叛变?

      “先得到消息的,莫非扎尔乎本人,但虏主本不信他,韧猜测,在扎尔乎踏出都城时,军队里便有虏主暗哨了。第二个知道的人,就是虏廷。我方封锁城门,稳定军心,就算消息走漏,也久矣,待那时,敌方必然有莫大嫌隙。我方可轻举拿下!”

      这事儿居然被一向好面子的黄廊准了。

      送什么礼呢?

      “听闻将军有一淘来的逍蛇飞剑,保存多年……”

      黄廊忍得青筋暴起,却还是割爱给了李越,交与他去办。

      待内侍错过李越进门,就见黄廊一脸怒气,心想:这李越确实犯下大错,看把将军气成啥样了。

      李越待到身上板子打得伤好得差不多了,就屁颠屁颠跑回家了。

      他真真切切同施伊分享了这件事,还大笑着回忆当时黄廊忍痛的那副模样。

      “你啊,可别笑了,人家黄将军是真为国征战,若是换了旁人,你怕是被罢免都有可能,还别说让人家拿出至宝。”

      施伊把书一合,静静坐在院子里的小木凳上,李越直愣愣看着,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走过去,坐在她身旁,“若没有沼谷一战,我本打算以不才之身自荐参谋。但没想到……当时也确实是我过于焦急了,不过我也并不后悔,只是我理应派个人前去,而不是自己不择后路地轻率行事。”

      “不过你当真也是聪明。”施伊说着,也拿出了隐在凳子右边的东西,“尝尝这个……”

      “这是什么?”

      “米糕。”

      李越扔了一块在嘴里,又问:“你刚才说我聪明?什么意思?”

      “是否有沼谷一战,你都会为黄廊出谋划策,可一经沼谷,你若此时为他献计,就好比是把他架在明面上批斗他,指责他的过失,让所有人认为你的想法才是正确的。

      你确实也这么做了,但并未惹得黄廊下不来台,你给他的影响、甚至是有他自己造成的过失,也给你一个人扛了。你以赎罪之由为他剖析,一来安慰了将军,二来给自己避了风头,三来还在将军心里留下个好印象,就算现在你是负罪之身,但扶摇直上,指日可待。”

      李越含在嘴里半晌的米糕这才吞下。

      他终于尝到了“红颜悦己”是什么滋味了。

      八月,阿布罕扎尔乎奉命返京,由金主长子领兵侵宋。交接途中,遭到埋伏在必经路的一支宋军突袭。扎尔乎被俘后自杀,宋军士气磅礴,乘胜追击,但仍有三十余金兵逃走。消息传开,此后阿布罕一族与金庭矛盾日渐增大。

      黄廊看着堂下跪着的装甲兵,问:“所以,你现在可以说说,为甚了吗?”

      那人抬起头,已经不似月余前,那个发冠尽取的罪人模样了。

      “将军,无论是哪个朝代,哪位帝王,都忌讳外戚拥兵自重,既然虏主一下子召回那么多兵马,也一定不会放过活生生的扎尔乎。你我都知,他是个奇人,骁勇善战,足智多谋,这种人就算刮下他一层皮,他也会马上生出新的一层。虏主必定会遣返扎尔乎,因此我在空闲时间,就多留意了下那边的动静。

      说实话,末将不才,并不知他何时出发,只是命人日夜死侯。扎尔乎已被虏主怀疑,定不敢耽误,欲快马回京。他向来孤高自傲,这是他最致命的弱点。从不把宋军放在眼里,带着百余人就仿若无敌地驾马回返。能活捉他,也算臣的运气,只不过他生性刚烈,就算没有自戕,也不可能问出点什么有用的,反而会被他混淆视听。”

      黄廊久久不言,他敲了敲桌子,走到李越身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桌上的茶水,有一瞬间的凝滞。

      李越动也不动,埋头跪地。

      不知过了多久,黄廊那粗质的声音响起:“没想到啊,你居然这么了解他。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错。”

      他把李越扶起。“你……来了利州多久?”

      “禀将军,近四月。”

      “你以前……”黄廊意有所指。

      李越立马接着他的话道:“说来惭愧,虽是敌人,末将却很欣赏他,看过他的书,也研究过他大大小小的战役。也未曾想到有一天,他会终于我手。虽大快人心,但也实在可惜。”

      “你可知他屠杀了我多少无辜百姓?你如此褒扬他,宋人的唾沫都能淹死你!”黄廊厉声道。

      李越缄默不语。

      句句属实,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军人,是不能有仁慈和善良的。你如果当真要在这条路上走远,那就记住我说的话:为国家而战,永远服从命令!”

      李越听着似曾相识的话,爷爷也给过他同样的告诫。

      “是!”

      指挥使李越领兵歼敌七十余人,  英勇善战,生擒扎尔乎,迁为都督。

      李越提着一盒精美的箱子,面色微润,微微勾起嘴角,刚踏进门,迎面而来两个女人。

      他瞥见了施伊身上的包袱,还有她身旁站着的一个好似在哪见过的陌生人。

      施伊见了他,也是怔住了。

      “你这是……?”李越不禁发问。

      施伊颔首,“承蒙李郎君关照。自我被掳,家母素忧,不惜从于潜跋涉而来,携我归家。”

      李越这才眨巴眼睛,缓了过来,“哦哦,原来是施大姨,失敬。”心中不免撼动,施母千里而来,相比施伊留不住了。

      尤缝人强扯出一抹礼貌的笑,但皮下的不悦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您家中若没有急事……”李越装作看不见。

      尤缝人把包袱往身上提了提,“不牢李官人费心,施伊,我们走吧。”

      说着,左脚已经越过李越跨出门框。

      李越转头盯着施伊,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身边掠过。

      忽的,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扯着他的衣袖。

      他急中生智,“大姨,恐怕您还不知,如今又快打仗了,恐敌方细作横插一脚,城中只进不出。”

      “啊?”尤缝人扭头,明显一惊。

      “如不嫌弃,可暂居敝处。择日我派人护送你们母女回京。”李越侧身贴门,手作迎客状。

      尤缝人砸吧嘴,还是妥协了。

      是夜,施伊的窗户发出“噔噔”的声音。

      她随手披上披风,迅速抹了点胭脂,撑开了窗户,却空无一人。

      窗台左侧,悠悠显现出一个脑门大的盒子,在月光下,纹路映着盈盈银光。

      在盒子登场之后,是一个如山般的男人,盖住了大半个窗子,附身低声道:“跳出来吗?我接住你。”

      “有门不走,我跳窗?”施伊也压低声音,嗔怨道。

      同一间屋子,还睡着尤缝人,施伊又瞥了被褥下那一团,蹑手蹑脚钻了出去。

      说来奇怪,屋里并不闷,但一出来却觉得外面的空气都是新鲜的。

      李越走上去就将东西递给了她。

      “你又给我带了什么?”她还是虚着声音说话。

      李越笑着学她,附身道:“你猜。”酥酥的音调穿杂男性的气息,覆盖了施伊整个侧脸。

      两人直至到了李越的庭院,才敢大声喘气儿。

      “梳,簪……这次要么是裙,要么是胭脂。”

      李越有些挫败,“下回给你带一把戟回来,你总猜不准了吧。”

      施伊笑着打开了盒子,一件白色广袖花笼裙,从她手中被缓缓提起,像一位仙子,在月光下,从盒子里慢慢沐浴而出。

      蓝盈天,黄白月,施伊只是嘴上那一点朱红,竟有粉妆玉琢之颜。

      她兴高采烈忍不住转个圈儿,就看得李越晃花了眼。

      只是一件轻软细薄的丝织品,却是她当富家子女时也没穿过的。

      “谢谢你……没人赠与过我这些,我常忙于读书做活,更没闲心搞这些贵族女子的物什。”

      李越回过神来,“我不过是做了些锦上添花的事,你生的美,就算没有这些,也比那些贵族女子……”

      “怎可这般说。”施伊打断了他。

      李越愣了愣。

      “世人的审美是主流,但各花各有各花香,若是每一朵都是牡丹,那才叫无味至极。”施伊将裙子叠好,放进了盒子。

      “你说得对,不过对我来说,什么牡丹茉莉,我都不在乎。我只是以自己所思而言……你别见怪。”

      施伊顿住了——李越几乎要溢出的心意,同白日里母亲的告诫如金石碰火花,但毫无意义,因为她早已站稳了自己的抉择。

      她直起身子,径直走了过去。

      李越不知她要做什么,显得有点手足无措。

      她拉起他的手,把他牵到了椅子上。

      微凉的夜里,李越的手额外温暖。施伊捧着他的右手,闭上眼,什么也不说,也什么都没想。

      滑嫩冰凉的触感,让李越不禁反握住她,十指相扣,看着她安详的神情,动了动喉咙。

      “你说,”施伊突然开口,在寂静的蓝黑色的天空下。

      李越:“嗯?”

      “如果生米煮成熟饭了,我娘是不是也说不出什么了。”

      这句话像是一把火给李越屁股点燃了。

      他蹭地一下冒起来。

      “万万不可!”

      施伊疑惑道:“你不愿意?”

      李越急忙摆头,“不是不是。”

      “你愿意?”

      李越也摆头:“不不不……”

      “那你什么意思?”她也不急,缓缓道。

      可他急了。

      嘴巴一张一合半晌,才组织好语言,正正神色。

      “我李越虽非你不娶,但其中变故,你我皆是凡尘俗人,难扛天命。若是我将来不能为我今日所为负责,我失名是小,辜负了你,让你抬不起头,那才是大。”

      这时,李越已然弹尽粮绝了。

      施伊却还道:“你知道,我要听的不是这些。”

      “苍天在上,若是娘子愿意,我现在即可卸甲归田,与你私奔。但唯独此事,待你我……你我……婚成。”

      他不敢再看施伊,只是紧闭双眼,手做三指。

      只剩蝉鸣时,有人捧起了他的脸,接着嘴唇上传来软绵的触感。

      此时他三指还坚强举着。

      施伊撬开他唇齿,一瞬间,“苍天”忽然就不在上了。

      她身子紧紧贴合着他,隔着丝布感受彼此的体热。

      李越那只手没再坚守岗位,揽住了施伊的腰。

      两人纠缠着,冒着细汗,跌跌撞撞进了李越那扇敞开的门。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