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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边疆紧乱局造英雄,瘟疫闹缘又起红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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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府笙歌起舞,夜如白昼。迷蒙的灯笼晃花了沉醉无忧的眼。
然而整个京城之下,有封人尽皆知的飞鸽传书——金已兵临城下,我方不敌,加之钟山凉患不治之症,袁老将军与世长辞。边疆城危,节节溃退,还望圣上早日遣将领兵。
这封信送至临安,是第三天,此时远在利州路的钟山凉已经死得又冷又硬了。
起先还说得出话,脑子还能转,做得了一些战略部署。一堆将领围在他床边,比他家人还盼着他能多活几天。
现在他走了,一堆勇猛却无智的人互相等着有人来下令——谁都不想这个时候担责。
官家气的直拍桌案,大喝:“左盛何在?!”
说起这个叫左盛的,他是与前两个中道卒的将军在北疆有同等名号的大人。
大臣们二话都不敢说,只是楞楞看着堂上的皇帝。
官家想起什么,怒色“唰”地就下来了,脸色木然……
次日建康待命的李越笑得把旁边的陆满勋拍得直往地上扣。
“哈哈哈……”
给他爆料的人苦不堪言,陆满勋更怕闲人听了闲话,早不该说的,“大人,你小声点儿!”
“他自己怕人家拥兵自重,前年就一把大刀伸到川陕,把远在边疆的左翼雄头给砍了下来。现在人都和着碎石子儿融成渣了,还气个死人为什么不帮他上阵杀敌守家门……”
左盛,字翼雄。当初下属劝其存点心思,他看赵家就跟看自己亲生父母一般无二心,还把劝说他的人都关进牢里面壁思过。
陆满勋:“所以这下,咱们说不定也要集结利州了。”
李越笑意还挂在嘴角,“那是定然。”他拿起一旁属下递过来的小零碎,塞了一口蚕豆,嚼着嚼着,笑不出来了,他道:
“我朝兵力虽量多,但没财力支持,大家都跑去经商贩运,兵不像兵样,打个仗一群人鬼哭狼嚎要死要活。五个兵抵不上金国一个战士,十个兵更比不上蒙古一个骑兵。唉……就算此次未被调走,待官家发现众都不敌寡的时候,自然会众上加众。我们,自然就是第二个‘众’的人海战主力……”
嘴里的蚕豆渐渐没味儿,他坐在栏杆上,倚着柱子,分明炎炎夏日,却有一种寒冰侵袭之冷。
这种冷,是为国将来之忧,却无能为力的乏,产生的虚弱。
李越望着湛蓝的天,独自喃喃道:
“千百年后,定还有人与我望着同样一片天,可能不再是大宋,但宋人是不会消亡的。”
想到这里,多多少少宽慰了些。
陆满勋直勾勾盯着指挥使,李越,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甚至能透过繁华的表象看到大宋的末路。
陆满勋从未想过这些,要想,也想不到这么远,想到这么远,也猜不到结局。
而一眼能看到尽头的李越,显然比他憔悴更加。
利州路,众举黄廊暂代都统制。
次月,粮草先行,北境兵马悉出,集结西北边疆。
与此同时,诏书下达,扶正黄廊。
从清风徐来、微润淡云的建康,到盘曲错杂、危高压人的蜀道。
李越不禁回头一望,竟是山土挡住了一望无际的绿野——与家亲和旧识遥遥相远更甚。
黄廊在百忙中抽出时间为远赴而来的将领们接风洗尘……这话说的有些官方了,实则就是想瞧个面孔,做些客套。
至于谁怀着鬼胎、谁想浑水摸鱼、谁又是谋勇志国,那得路遥才知马力。
所谓歌舞不过是一乐妓在台上抱着个琵琶弹了曲儿,随便霍霍几下退场了。留下一堆大老爷们看着桌上的粗茶淡饭徒留呆滞。
要说粗茶,虽不是鹅黄酒,但也算酒;要说淡饭,虽不是美味珍馐,但也算鱼肉。
有人暗生嫌隙,觉得黄栏圣旨还没拿热和,就存心没了礼数。
有的人甚至都动筷子了,才姗姗来迟,也不行个歉礼,径直上了座。
这人名字不经一提,不过倒是有个至关重要的作用,那就是做鸡。
“嘭!”
这一声差点没给这群整日与刀枪打交道的武官吓出个哆嗦。
数双眼睛齐刷刷眨也不眨地盯着主堂上的黄廊。
李越也放下了酒杯,虽然他瞧见了脸上挂着不服气的迟来之人,也预料到了黄廊的反应,但还是冷不丁被醒了个神。
“大胆王照!”
被点了名,那人腾了起来,眼神完全没了方才的傲慢,只是呆若木鸡又不解地站着——他不信黄廊能拿宴会迟到之事开涮他,这样只会显得堂堂统领如此气节。
“东军报信,说是一月赶到利州路足矣,你如今带着大军,拖至今日,延误军情,该当何罪!”
黄廊站了起来,洪亮的声音震慑了整个堂内。
“且你不知礼数,枉顾上级,小小接风宴席便如此,我怎待你战场上能听从号令?边疆风云突变,一有差错便血流千里,我岂能容你这个漏板!”
王照此时才真被喝住了,知道这个狐狸不是假借的虎威,而是他本来就是头虎。
不待他甩出什么自救话,黄廊最后下达通牒:“来人,给我拖出去,以延误军情、擅自行动,军法处置!”
这事儿吧,往大了说就如上;往小了说,随便找个借口,例如天雨路阻,也就混过去不了了之了。
然而谁叫他偏偏新官上任的时候来当出头鸟,那不是三把火全撒他身上了吗?
杀鸡儆猴,两方得益,王照这个人已经比在座诸位少走了几十年的弯路,早早便投胎去了;而黄廊,经过这场宴会,没人敢对他说个不,甩个眼。
李越并没有通过一场接风席,在黄廊那里留下什么印象。
一群人拜别后,他赏了些银两给侍从女仆,让他们嘴巴严实点,莫要往外透风声。
仁至义尽了。
为何这么说?
王照,姑姑是当今的贵妃,父亲是吏部侍郎,爷爷是文殿学士,虽然自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啃老玩意,但好歹在京城有些血缘关系。
如今自己的侄子,儿子,孙子,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了川陕,为国捐躯还好,若是有人不顾他们颜面故意杀害,那就得算账了。
所以,还没打仗,李越就让人往外传,说是王 准备将因与金人发生小摩擦,冲突之中被乱刀砍死,忠义殉国。
这个骗局,又有面子,又贴心地给王家免去了算账的麻烦。
所以,黄廊也算无形中欠了李越个人情。
至于后来这事儿被揭露,早已过了风头。
夜晚暮色笼罩,人声稀疏。就在李越抄着手往自家营地走的时候,西北边儿的云似乎比其他地方都白了许多,还在一层层翻滚,一条云直冲上天……
他当即一拍脑瓜子,喝酒喝得当真迷糊了,那分明就是有人纵火的燃烟!
柴火燃不尽便先升熏烟。
没过一会儿火势不知终于烧到了谁的眉睫上,便有人扯着嗓子大喊:“走水了!”
现在人们大都脱衣上塌了,但未入睡。此时火烧营帐,不可能是敌人入侵、奔着杀人来的,倒像是在吸引注意、争取时间……为了干什么呢?
他立马集结了几十人手,四处搜查纵火犯,尤其是可疑人员。
火源那里顶多有一两个同伙,真正的团队不在那里。
半个时辰后,西北方留下几缕残烟,烧得残破不堪的几个帐篷里都没住人。
一群士兵大气儿没废一声,就结束了这场闹剧。
报告中无人伤亡。让人啼笑皆非的是:人没少,反而还多了。
李越派出的几十人,抓回来了十几人。
这些人都有两个很显著的特征:
一,都是女人;二,都是美女。
有的身着锦衣,有的浪荡红衣,有的还是一身平民素衣……
“你,出来,跟我说说怎么回事。”李越不用想都知道多半这群女人干的,随机挑选了个幸运儿就开始问话。
那女子一见这么多高壮的男人把她们围得水泄不通,内心的恐惧似乎又被唤醒。
抑制不住的泪水顺着眼角泪沟滑落,她怎么也没办法扬起嘴角故作镇定。
李越本就醉醺醺的,周围才刚烧了,有些暖和,困意就来了,看她这样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也便罢了。
“找个帐子把她们先安顿下来,好生照料。”
撂下这句话,他就皱巴着一张脸伸了个懒腰,转身回营了。
他们这批明天进城,李越也得看着守着,所以吃了接风席就速速回来了。
此时却有什么东西拉住了胳膊衣裳,他回头同时一个用力扯了回来。
眉头上还挂着“烦”字,半眯着眼睛瞥了一眼。
“李郎君。”女声跨越了数千里,穿破了整个夜晚的沉重压抑,从沉淀的时光里荡出水面,就这样钻进了他耳膜。
李越愣住半晌,脑子里像查字典一样刷刷翻篇。
!
酒气未散,酒意醒了大半。
他红到鼻尖的脸色还没褪下,眼睛瞪得像铜铃,大半夜的,精神抖擞三分。
“施……”
他有点不确定,又略微低头,凑近了,定晴一看。
“施伊?!……哦不不不,施娘子……”李越觉得自己可能没睡醒,或者,酒没醒。
方才还扯着施伊手臂、想带她下去的士兵立马松手退下了。
这一退,竟然还把周围人一同叫走了。
等李越意识到时,周围只剩噼里啪啦的篝火声。
看李越还盯着自己,微张着嘴,那双方才冷冰犀利的眼里,现在流淌着篝火映照的金光,施伊终于垂下了眼眸。
他察觉失礼,里面转过了头。
“呃……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
刚说完,李越就想扇自己耳巴子了——不是你自己把人家抓来的吗?!
“我我……我是说,你怎么在利州路…”
“被抓来的。”
李越:“……”
“我可以坐着么?”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你随便坐……呃,你坐!”他找了一圈,发现篝火旁有小凳子,连忙将她请了过去。
待施伊走出第一步,李越才惊奇地发现,她没有鞋子!
赤脚在泥地石块里走,神仙也受不了多久。
李越手才刚放在自己鞋子上,就立马停住了,“来人!”
方才抓施伊那小子又赶忙来听候吩咐——他是当初随李越回乡又捣匪窝的一行。
他是认得施伊的,只不过时隔半年,记忆多多少少有些模糊了。加上施伊耷拉着脑袋,面容上又黑了些,嘴巴还泛白,一时之间不似曾经那朱唇皓齿。
李越背对着施伊,声音没叫唤人那么大声了,“去给我找双新靴来……小一点的,最好是女子穿的。”
他向来不剥削下属,当即给了几块铜板。
施伊也听不清他俩说什么,只见李越走了过来,脱鞋,坐下,低头,
“失礼了。”
说完就抬起她双脚放在平铺好的靴子上,自己套着双白袜子踏在柴火上。
施伊在他把目光放在自己脸上时,又偏过了头,袖子擦了擦脸。
柴火声噼啪又响了,李越将外套褪下,给她披上。
正想问为何她会被抓来,又是谁抓的。
施伊莫名先问了句:“王照死了,谁接管这里?你把我们从这儿带走,不怕别人找你麻烦?”
李越愣住了,随即……腼腆地笑了?
“施娘子这是在担心我吗?”
施伊早就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此刻的李越就像个大傻子。
“你困了不?要不先歇息?”
李越却不,“我精神好着呢!”接着她先前的话问道:“你认识王照?”
黄晕的火光铺在施伊脸上,她擦过的地方,不知是不是李越眼花了,竟白净了些。
“我们十六个,都是王照一路走到这里掳来的。”
李越咀嚼了半天才嚼清楚,他蓦地站起身,柴火硌得生疼也没感觉。
“啊?!”
他真是昏了头了,早该想到一群女人能杂在一堆兵里,定是被领头的相中的玩物。
施伊仰望着怒发冲冠的李越,他的脸微微肿胀,气愤之间,像个快炸开的球。
她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委屈,在被俘虏和跋涉千山万水后,忽见旧亲,一股脑涌出来。
竟是低头一瞬落了一滴泪。
昏暗灯火,迷糊精神,李越自然瞧不见。他心如刀绞,几乎吐血,做了一番自我思想斗争后,便开始了他的如坐针毡。
他坐了回去,二话不说揽过施伊。
施伊被他这一举动吓得魂不附体,但仅抖擞了一下便任由他揽着了。
她甚至想着,趁他醉酒,就这样肆无忌惮将脸埋在他胸口——她也确实这样做了。
但同时,她也瞧见了李越攥紧的左拳,青筋毕露,仿佛下一秒就要捏死一个王照。
李越确实想,但王照的牛事儿太多,已经有人送走他了。
察觉到施伊的靠近,李越连左手也附了上去,彻底抱住了魂牵梦绕的小娘子。
“别怕昂,我在……王照死了,那定也是黄廊派人下来,轮不到他王家、且不说这一家子还都是文臣。再说了……我想带个人走,谁能拦得住。”他特意加重了最后一个“我”字。
施伊往他怀里钻了钻,“带个人?”
这三个字李越又琢磨半天,第一遍想,他在哪说过这仨字儿,第二遍想,这仨字儿怎么了。
李越做的白日梦,终于在今晚有那么一点靠近了。
他把头埋在了施伊脖颈,热息扑在她整个左脸,刹那就吹红了耳根和脸色。
此刻若是她转脸,两个人的脸便会贴在一起。而她知道这种情况下,李越必然会偏过脸……
到时候就再难收场了。
“嗯……就带一个……”李越闷闷低沉声音说道。
施伊不由得攥紧他胸口衣裳,颤颤巍巍声音道:“谁……”
李越偏过了头,分寸,火热的嘴唇便能碰上她的脸颊。
她心崩得很快,甚至快忘了自己在哪,抑制不住了,正要转过头迎上。
提着一双新靴的小兵就邀功似的蹦蹦跳跳来了。
最后只得到李越一个字:滚。
当然,人滚了,鞋得留下。
李越这十几年,最美的梦之一,就要实现一瞬间,被一双鞋毁了。
“你怎么连双靴子都没有?王照这么虐待你们的?”他亲手给她穿上了。
酒醒的差不多了,就是困意更浓了,但在气愤和难受加持下,现在他倍感精神。
“不是,他对我们十几人,除了强迫……待遇算好。只是不给我们穿鞋,为了控制我们,不让我们乱跑。”
李越无言了,他只是贴近了施伊,紧紧握住她的手。
施伊憋了半天,补上一句没由来的话,
“王照也真是无福消受,加上我,后面还有五六位娘子没碰上就先没了脑袋。”
这话虽然无厘头,但却是李越不至于患心肌梗塞的一副良药。
施伊在自说清白。
李越嘴上不说,心里却在大晚上乐开了花。
“他没对你做什么已是万幸……”
施伊微笑着,沉默半晌,忽然道:“这段时日,我反而比在家吃的好。但我想家呀……一别半年,你定然不知,我母亲与父亲早已分家,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如今我被掳,母亲一人在家,疾病缠身不能劳作,没什么收入来源……李越,我想回家。”
他很少能听到她内心深处的话,更别说这么说直白地陈在他面前。
施伊的手很秀气,掌心有点茧子,手背白白软软。
可就是这双冰肌玉肤的手的主人,却是承受了大多数同龄女子没有经受的磨难和苦痛。
她如玉兰花般秀丽白嫩,但又比玉兰更能熬过寒冬。
李越,我想回家。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全名。
他有个想法从心底冒出来,但是迅速被压下——亲我一口,立马完好得送你回去。
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
李奉遥要知道了,得把他往死里打。
李父是个痴情种,家里只有妘氏一个正妻,不纳妾不逛窑子。
对于这方面的家风,也把得很严实,所以李越哪里不好,非得去青楼浪,李父收到一次打一次。
扯远了,总之就是教导他要为人刚正,不可辱人女子,不可强人所难,不可揭人之短,不可趁人之危。
“我懂你的急迫,但如今金人与我朝开战,边疆混乱,就算我派人送你,也不敢说绝无三长两短。你看这样如何,我先让人快马加鞭去于潜送信,向令堂报个平安,再捎些银两,我便让那人待在那儿看守着了。
这段时日过去了,我再亲自送你回去,你看如何?”
施伊大喜,俯首道:“那便多谢李郎君了。”
这声李郎君,喊的李越心头空了点什么,忽然就没味儿了。
“不必……咱们可真是缘分,居然能在这儿遇上。”
施伊苦笑心想:这个缘分,还真是折腾人。
见她面色泛苦,李越问道:“怎么了?”
施伊目光转向他——兜转一霜,他的样貌还似从前,只不过眉间多了凌厉,仿佛碰到了就会割伤。
他身着锦衣华服,束发戴冠,酒酿的熏染也掩盖不住他的神采奕奕。
就是这样一个人,让她自觉卑微,又难以抑制地想要与其并肩。
她心道是不与他相关,但还是想见其反应。嘴唇张合几次,终于还是说道:“实不相瞒,我早已定亲,王照掳走我那日,便是亲迎之时。没想到这一波折,竟再与李郎君相会,缘分……倒也算是吧……”
这几句话,炸的李越脑皮生疼。
无数问话像一堆沙子堵在狭小的开口,一时间,哪一粒都没落出来。
施伊看到了他眉头皱成两条毛虫,还有再也掩盖不住的难以置信和难受透出来了几分。
“我……”
李越忍不住了,抑制激动缓缓问道:“娘子可中意那人?”
是啊,他还存着侥幸。
似乎大家都是这样,爱慕的人往自己面前摆了一堵高墙,还得自我安慰着找狭缝狗洞钻。
远离了临安,束缚和重担越拉越细,让施伊不由得打开了那扇门。
“自然不是。这门亲事是那边儿的人找了媒婆,他们家还算殷实,找我做正房。说起来还是我高攀了。毕竟父亲早已与母亲合离,但我们离开的时候,父亲还是分了些家底的……”
李越问道:“你就不会怀疑那家人是想骗嫁妆的?”
这种担心并不是多余的,毕竟她们家也没人撑腰了。
“起初也怀疑过,但我和我姐姐可不一样。我看人很准。”
李越心凉了半截——看人准?
“你觉得那人值得托付?”
“钱归母亲管,他叫我不用带什么贵重的过去。名声也挺好的……”
李越字字含冰,“所以你此次一回,便要完婚。”
施伊这下彻底哽住了。
她想逗弄李越,却不曾把自己隐形的囚牢映射了出来。
李越仿佛戴上了铁甲,冰冷的神色就仿若方才她合着一行人被抓来时的严肃。
她于心不忍,又有些胆怯。
不忍,是年少至此的爱慕;胆怯,是多年来摸爬滚打对上位者产生的一点恐惧。
两相矛盾下,她选择了信任。
施伊相信李越是懂分寸的人,守得住边疆,也守得住她不愿他越过的界线。
她伸手握住了李越攥紧的拳头。
他感受到了身旁人的微凉和柔软,忽的就从谷底爬到了山尖儿。
他不露齿地大扬嘴角,反手握住了她。
李越张口,正要在情起之时不择口说出那句话,却及时顿住了。
没错,他要问的是:施伊,此番抵御金人班师回朝,你嫁于我可好?
这个问题,一旦问了,就是把万般压力抛到她身上。
而这些问题,都应该他这个追求者去解决。
什么问题?
首先就是他的家世,要知道,当初张之冲可就是因为出身低贱,攀不上妘母。妘氏才被门当户对的李父娶走。
他是家中长子,别说娶个平民女子,就算纳妾也是要三思后行的。正妻是谁,全凭父母一意。
其次,便是施伊那早已定的亲事。纳吉,卜卦乃吉兆,便是祖宗和神明在做信用背书。一旦一方悔婚,便是与神明作对,要承受极大的舆论。尤其是女方。
还要考虑到他是军人,近来战事连连,他若生死未卜,或是英年早逝,那施伊便早早成了寡妇。况且就大户人家来说,谁敢再娶嫁了他家儿子的女人,那便是和那家人对着干。这是脸面所在。
……这一切的一切,就算到了纳吉那步,似乎都不用向老天卜卦——多半是“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