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录》骨芽

91、回家二

　　我大声哭喊着，我知道这是哪里了。
　　“对不起对不起。”
　　“你们为我而死，尸骨被葬于野外，我不该逃往散居镇的。”
　　我看见他们在田里种地，闲时，早上先做自己的活计，天若冷便会先晒会儿太阳，在地里干几个时辰的活，他们就会回家去，做饭吃，晒晒太阳，与人聊天。
　　农忙时，他们才算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会在天还未亮或刚亮一会儿时，起床吃饭去地里，有条件的会请人来，请镇里活少的和镇外的，家里有马的，也会用马驮农作物，没有的也可以出钱找马来驮。
　　他们也会在一年之中的一天，全镇人一起吃顿饭，热热闹闹的。
　　他们有独属于自己的幽默，每说一句就能将人逗乐，他们有自己的烦恼，他们过着自己的生活。
　　我确定我醒了，屋里有几盏灯，可我却在黑暗之中，看见那片烧焦的土地，最后，他们用身体化作火种，保护了我逃离。
　　我抱着自己的肩膀缩成一团，我大声哭着，有人推门跑到我身边，但那人没碰我，就站在离床边一步远的地方。
　　“对，就站在那儿，先别过来，我自己想想，我想想。”我说。
　　“王上，您该去书房了，大臣们来了一个时辰了。”门外有人说道。
　　这时，我才发现天已经微亮了。
　　“推到晚间。”他说。
　　“你去吧，已经很麻烦你了，晚上，如果你有空，请你来这儿。”我说。
　　已经有光从窗中透进来时，我才下床，穿鞋时，我抬起左脚，脚心上有朵花。
　　“战神大人，我们帮您是为了报恩，不是为了让您去杀更多的人。”
　　我出门去，一路上见到许多人，但我去哪里都没人来拦。
　　一路上，我想了很多，这些日子里来，这是我难得的，能想很多事情的时候了，夕阳西下，我都没觉得累。
　　我看着夕阳下的风景，入了神。
　　“孙姑娘？”
　　这姑娘比夕阳下的风景还美。
　　“叫了你两声，没打扰你吧？”
　　我摇头。
　　她认识我，我应该也认识她的，可我真的不记得，我垂眸。
　　“过几日，我就要出宫去，一生很少会回宫了。”她说。
　　“为什么？”
　　“因为……”她看着我，笑了，“因为我该退场了，孙姑娘，好好过你的日子，开心一点。”
　　“谢谢。”
　　“如果以后，王上告诉你一些事情，别觉得愧疚，不仅是我在帮，还有师父。”
　　“你可以不走吗？”
　　“不可以，心之所向。”
　　“前方右拐，一直向前行，有个小书楼，全部的书，记的都是新奇的趣事，六域的各种文字都有，你要是有兴趣，就去看看。”她说。
　　我拿出一本书来看，上边是用人域的文字写的，记录着一些小笑话。
　　我把书桌上所有被看完的书放回书架时，我才发现天快黑了。
　　我回了屋里，良久门外有人说道:“姑娘？姑娘现在方便吗？王上说，今日一整天都在书房，有些闷，要不要一同去走走？”
　　我出门时，天已经全黑了，我看见他在那儿，我跑向他。
　　他左手上搭着一件长着绒毛带着帽子的外套，右手提着一只大红灯笼。
　　“抱歉，拖得很晚。”他说着将灯笼递给我，“现在是微亮，一会儿如果你需要，我再调。”他说。
　　我们并排向前走去，我们走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说话。
　　“好香。”我说，我闻到一股花香。
　　“是，紧着些走吧，这种花香，闻多了会呕吐，我母亲喜欢，不想走到这儿了。”
　　“我睡了多久？”
　　“十天。”
　　“你夜里和上午都守着我，下午去处理事务？”
　　“嗯。”
　　“谢谢，麻烦了。”我说，“十天前，那个早上，你为何那般说？”
　　现在闻不见花香了。
　　“其实从开始，我就知道，我那么做了，你知道即我们结束。”
　　“第一次见面，你就认出我了，你赠我的，你解我燃眉之急。”
　　“不该这么说，你是靠自己的画得到的。”他说。
　　“要是集神咒，对我的画功起了作用，你也会想办法助我。”我说，“之后，我去了一些地方，你也有过帮助。”
　　“我承认，只有一小些，我干预你一次，已让你不开心，怎么好一次又再来一次？”
　　“因为我的骄傲，难以理解的傲气，我遇见过命悬一刻的时候，但也算尽兴，如果当年，我知道你来，或者知道你干预我……”
　　我停下来面向他，“我会恨你，会自尽在你面前，自那之后，我活着干什么？”
　　“看我那一生，看自己怎么失去一切，看自己怎么苟活一世吗？”
　　他眼中有泪花，一会儿后，他低头说道:“嗯，知道了，只是日后，我盼你好。”
　　“对不起。”
　　“你用了多久，才让我活过来？”
　　“不久，也不短。”
　　“告诉我。”
　　“两千年。”
　　“之前，我曾听人说，魔域封了两千多年。”
　　他的面色还是不好，想来现在都没能恢复过来，光看这面色就能知道，他吃了太多苦。
　　“苦了你了。”我说，“那其间的过程呢？”
　　“梦魇，还有集神咒对你的影响很大，为让你远离纷争，我选择了让你出生在人域，可总是失败。”
　　“过了一千四百年后，你能出生，却总是因病而亡，也有一次长到七岁，却也因意外而死。”
　　“直到两千年时，你长到十八岁，才算成功。”
　　“谢谢。”我说，“这一路，我遇见了很多人，很多事，阿尧，过去，我也有错，我也为此抱歉。”
　　“我知道你始终在为我死时，没能陪在我身边而愧疚，其实不必，那是我愿意的，如果你去了，我现在才不会活着。”
　　“阿尧，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所有，谢谢你的不干预，如今，我就在你面前，阿尧，如果你觉得我们应该结束，我尊重你，关于你，我记得对你的称呼，对你的感觉，我不记得你的样子，却一眼就能知道你是阿尧。”
　　“我爱你，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在想，能被你爱着的人，会多么幸福，这次回来，我没想过和你说分开，但我会尊重你的意思。”
　　他笑了，现在这泪光上闪着的，是开心。
　　“谢谢。”他说。
　　“是我拖累了你。”我说，“你本可以不受那两千多年的苦，你本可以好好处理你域中的事务，好好为你的子民做事，拥有幸福快乐的生活，对不起，阿尧。”
　　“我们不分开，你我之间，也不用说这些。”
　　“不会是你拖累了我，在你身上，我看见向上的生命力，这会对我以后的生活很有启发，你也帮了我。”他说。
　　“很想你，这两千多年来。”
　　“很想你，我也是。”我说，“这时候，我们要不要来一个拥抱？”
　　“我们可以有一个拥抱。”他笑着说。
　　我也笑着轻轻去抱他。
　　多好，你还在我身边。
　　“你笑了。”他说，“你笑就是一切都好。”
　　我们继续向前走着，偶尔说话，是自在的。
　　现在，我们走在一条用白色石子铺成的小路上，这条路只能供我们二人并肩行走。
　　这里的树，水和花，所有的一切都是沉睡着，唯有我们两个，是意外冒入来的访客。
　　这里只有四盏灯，灯光是朦胧的，月光也是，如果这时，有别人看到我们，那他看到的，必定是一副宁静温馨的画卷。
　　“那是什么？”
　　池塘边，柳树树枝下，有一朵“荷花”，由很多小光点围成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它有了兴趣。
　　“要不要自己下去看看？”阿尧说。
　　我弯腰去找能承受我的支撑点，好让我下去时不至于滑倒，突然，阿尧伸手，皮肤白皙，手指修长。
　　我抓着他的手下去，我将将灯笼放在一边，伸手去够那朵“荷花”，小光点们四散开来，手上凉凉的。
　　我被他拉上去后，手也随之松开，我手上还有他手中的余温。
　　我虚握了一下。
　　“穿上吧。”他把外套递给我，“你贪凉，但别感冒了。”他说。
　　我穿上了外套，他很自然的握住我的手，“回去吧。”他说，“很晚了。”
　　我身上的衣裙是新的，早上我换的，大部分都是红颜色，而外套是深红色的，阿尧，他的衣裳竟也大半也是红颜色。
　　我们牵着手，慢慢走回去。
　　我看向他，他转头回我一个微笑。
　　回到我的屋前时，他问我:“有心事？”
　　“可以跟我说说的。”
　　“我想……我想回去一趟人域，我经常梦见我父母，梦见他们对着我哭。”我小声说。
　　“嗯，可以的。”
　　“先前我是灵力聚成，无父无母，现在我是人，他们对我很好，阿尧，我知道这很难办，我固执的想你能和我回去，让他们看看你。”
　　“应该的，我也感激他们。”
　　“你是魔域的王，会引人注意。”我说，“有什么办法呢？”
　　“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
　　“以戈的身份去，但只能待半个时辰，只要我不用术法，半个时辰的时间，还是能有的。”
　　“谢谢，又误了你的事了。”我说。
　　“没事，明天本也是休息的日子。”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