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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寒霜(二) ...

  •   随后桑澈站起身来,朝着北商军的方向朗声道,“今日卫将军被俘,尔等若是忠君,大可上来与我周军拼个你死我活,或可留得一二人将卫将军尸首敛回去,但若尔等忠的是国!便自行退回边防,静待后音!”

      北商军闻声无一人动,他们个个手压在剑上,是随时准备出击的架势。

      卫榷深吸了一口气,将肩往下压了压。桑澈见此朝他伸出一只手,他看了看那只手,如水葱一般,却被北境的寒风吹的有些青紫。他伸手握上去,如握一枝新梅,纤细又柔软。

      可花香夺人命。他借力站起来后便迅速的将桑澈的手松开,后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向已双眼通红的副将,朝他摇摇头,说了声,“退吧……”

      “可是……”

      “且退,”卫榷劝到,“今日败局已定,你们不必为我舍命,若有归商之日,我会自向君父请罪。”
      “将军!”那副将跪在地上,无论如何都不肯就此带兵离开,“属下不懂忠君忠国之别,我只知将军怜我身世凄苦,带我入军,教我成才。今日我必不该舍将军而去,否则我与猪狗何别?他们自去忠他们的君和国,我所忠只有将军一人!”
      “那你便听我之言,”卫榷声音沙哑,挣扎着往副将身边挪近,额头抵在副将的额头上,用力握着他的后颈,哑声道,“我与她约定已成,她不会杀我。我对她言语有疑,不弄清楚则死不瞑目。你且带将士们退回边防,养兵蓄锐,必有机会为我今日所受之辱报仇。”

      “将军……”

      应逐见北商军竟真的要退,张嘴想问桑澈难道当然要放他们走,却被桑澈一个眼神扫过来给止住了。

      桑澈缓缓摇了下头,没有说话。应逐见此也收了刀,站到了桑澈的右前方。

      这一别生死不明,副将几次欲自断一腿陪卫榷受俘,终是被卫榷的一句“商军不可一日无将”给拦住了。

      商军北去如流水,雷鸣般的马蹄声响了近一盏茶的时间,终是没了声息,潮退了。

      “好,我们也走吧。”桑澈翻身上马,指了指正在踉跄着往这边走的卫榷对乔不言说,“你带上他,咱们直奔邬州。”

      随后又转身朝应逐道,“兰安郡中有方山海和乔不闻,你带上大军跟在北商军后面,提防他们欺负沿路百姓,但莫要主动起冲突。”

      说罢见乔不言以将卫榷扶上马,拉起缰绳飞奔而去。

      ————

      桑澈一去好几日,因着忧心战情,是以没发觉日子竟过得有如此快。倒是等在邬州的段玊等乱了心神,桑澈走时说的是“去一趟”,他便以为是一去一回,一两日的事情,没想到竟几天也没回来。

      他几次和医馆前的留守军打听,都被简单的“不知”二字挡回来了。到了后面,他都开始怀疑桑澈是不是早就带兵回京了。

      幸而桑澈在等卫榷与副将作别的时候便差了人先行赶往惠州和邬州给留守军传信,提防往北商退的北商军路上起乱,顺便让人给医馆传了话,告诉段玊她晌午前便能到。

      医馆的医童清早得了消息赶来告诉段玊的时候,段玊正在食清粥。他听到桑澈夜里便动身了,赶忙放下碗筷去翻柜子,专门换了桑澈送的那件玄色棋盘纹缺胯袍,又束发戴上梅纹冠,之后随手扯了桑澈留给他的乔不言的狼毛大氅,一个人踉踉跄跄的朝城门跑。

      段玊赶到城门时桑澈还没有踪影,他腿实在受不住,便在城门前的面摊坐下,看着城门外的土路望眼欲穿。

      过了大概有半个时辰,晨起的面摊要收摊了,段玊也冻僵了,远处才传来隐隐约约的马蹄声。

      桑澈一路快马加鞭的往回赶,其实她是应再在兰安郡待几天陪应逐一起善后的,但她心中惦记怀灵山的事,想赶回来看看段玊的伤,如若好的差不多了,明日便可进山了。

      她被北风吹的睫毛上都结了冰,行到城门外的树林时,远远就看见段玊在那站着,鼻孔和嘴呼出的气变成两簇白雾在头顶汇到一起,活像根烟囱。

      她回身嘱托乔不言记得带上军医一起去医馆给卫榷治腿,而后将马腹夹得更紧了些,甩下身后的队伍快速奔至城门前,一拉缰绳跳下了马,拽着缰绳直奔向段玊问他:“你怎么会在此处?”

      “我听闻你要回来了,一着急便过来等你……”

      “你且在医馆等我去不就好了?”

      段玊闻言竟面色慌了一下,他支吾着说,“我……我怕你不愿见我……”

      桑澈想起,前世她回医馆的当晚,段玊便穿着一袭红袍想要爬她的床。此世凭着之前与自己相处过几日,怕是更生了要攀附她的心思,这都等不及迎到城门来了。

      不就是装吗,谁不会啊。

      心中虽这样想着,桑澈还是好声好气的回他,“怎么会不想见你?我这不是天不亮就往回赶了吗?”

      见段玊起步要往回走,桑澈还伸手扶住了段玊的手臂。他仍是有些瘸,恐是跑来的时候使力过度扯到了伤口,哪怕已经极力忍痛桑澈还是看出了端倪。

      段玊见她扶自己,也没拒绝,天太冷了,他的伤好的实在是慢,来时他是使了十二分的力,才勉强走到这。

      来这的原因其实非是桑澈心中所想那般,而是桑澈走后这些天,他每日都在做梦。

      那梦中女子长出了桑澈的脸,几日的梦串联在一起,段玊终于觉出有些不对来。

      那好像并不是梦,而是他真实的一生。

      他梦到他在得知奉命而来的将军竟是个女儿身后,纠结许多天,终于在桑澈回来见他的这天夜里,将自己满身的傲骨撕为碎片,又拼凑成了不择手段的恶鬼。

      他潜入了桑澈的帐子,想将自己送上她的床。

      可她没要,她说她敬他一夫当关,问他愿不愿意跟她去上淮京,自己去争一个封侯拜将的机会。

      后来他爱上了桑澈,他和她一起翻案,他努力往上爬,爬到了大周第一武将的位置,只为能在她需要的时候有足够的能力帮她。

      再后来,异鲨出世,他们九死一生,大胜北商。他割了北商帝的头颅,押着北商皇族入上淮京,成了大周第一个异姓王。

      他想着,这样总该配得上她了。

      可后一日的梦画风一转,竟是他身穿大红的婚服,双手颤抖,而他面前胸口中刀瘫倒在地的,是身穿龙袍的君父。

      再后一日,那梦便更加诡异,他好像是死了,梦中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光,没有声音,也没有味道。能看到的只有已成枯骨的两具尸骨,虽辨不出面目,但段玊知道,那是他与桑澈。他们手骨交握,并肩躺在那里。

      段玊觉得,他好像已经坐在这里很久了,并且还要在这里再坐很久。

      但他并没有难过,他始终平静的看着那唯一能见的两具尸骨,有时候,他甚至会走过去躺一会儿。

      再醒来的时候,段玊便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他终于明白自己每见桑澈时那自心中而来的钝痛感和熟悉感是为何了。

      但依照这梦中,他该是弑君了,那他的确该死,可为什么桑澈也死了?

      他以为再多一日便能梦到后面的事情,但没有,他甚至再也没有做过梦,睡着后永远如游魂一般飘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连那两俱尸骨都没再见过了。

      他也想过要问系统,可那系统却像消失了一般,并不理会他的询问。

      段玊便开始自己琢磨,他跑到书馆中翻了不少本子,在一私印的画本子里翻到了自己这般情况,书中言此为“重生”。

      便是说人活过一世,但死前有憾,于是死后返回到能够改变遗憾的节点上重活一回,靠拥有前世记忆这种舞弊的手法避开前世错误的行为,以了结遗憾。

      那自己的遗憾……该是弑君吧?

      那既然自己重生了,桑澈有没有重生呢?

      他记得自己在梦里好像送过桑澈一块亲自雕刻的梅纹玉佩,还向她赠言“愿你虽自寒冬而开,终迎三月春来。”与她那日赠自己梅纹冠时说的如出一辙,那她必是重生了的呀!

      是以她那日听闻自己不喜梅花时竟那么生气便说得通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他遇到桑澈之前是当真不喜欢梅花的,是在与她相识之后,觉得她太像梅花又开的太胜,爱屋及乌才爱上了梅花。

      他才想着待桑澈回来定要与她把话说开,再好好讲一讲这梅花的事,那把刺穿胸骨的匕首却忽地自眼前闪过。

      不可说……绝不可说……若自己只当不知,或可还能留在桑澈身边。桑澈既有记忆,那定是恨他的,可却仍将自己留在身边,想必是他于她还有用处。若此时他主动说出自己为重生之人,那便是逼着桑澈撕破了面皮。

      那便在她身边一日都留不得了。

      说不定她这许多日都未回来,就是已经舍了他呢……

      便是因为如此想着,段玊今日一得消息,才急慌慌的跑到了城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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