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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寒霜(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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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防的将士方才才换完职,正精神得很,城门开的吱嘎声甫一响起,立时警觉的上前查看了一番,并差人到营帐中汇报了桑澈。
桑澈听过将士的回报,点点头让人下去传了令,不一会儿□□手就将城门围了起来,熊熊燃烧着的火箭如雨一般射向了南城门。
始出城门的北商军被火箭射中,哀嚎声立时四起,原本整齐的列队四散开来,混乱无序的往城门内跑。不一会儿完全打开的南城门就被迅速的关上了,只余下那些将将见了火光便没了命的北商军尸体,散乱地躺在地上燃烧着。
桑澈站在□□手列后抱臂垂视,见状伸手拍了下方山海的肩,“老方,这边就交给你了。”
方山海朝桑澈行了个军礼,随后握拳抵了抵自己胸前的重甲,“大将军放心,我老方排兵布阵上不如你,但动起真格的来,老子谁也不怵!”
桑澈笑笑,又拍了他两下,翻身上马直朝西城门的山里去了。
应逐带兵埋伏在山中多日,方才见到南城门处的火光立刻明白是北商军熬不住了。他依照桑澈早先下的命令先一步带着大半兵马往城门外挪了二里。
桑澈很快赶到了城门旁的山中,不一会儿西城门果然开了,城门沉重的吱呀声在安静的夜里无比清晰。
她抬了下手让将士们别妄动,看着城门处先打头出来了一列举盾的步卒。卫榷应是恐这边也有火箭,先派了一路出来试探。见步卒走出来一些时候仍无响动后,后面大批的兵马才陆续走了出来。
卫榷果然带队在最前面。其实如果卫榷愿意的话,舍了这几万兵马,一个人是很好逃走的。以他的能力,周军根本拦不住他。
但桑澈知道,卫榷不会。前一世她在最后也是使了技法将卫榷在一座山中围住,双方大战许多天,战到两国旌旗残破染血,遍地残尸,积血将大片的黄土地都染成了黑红色。卫榷本有无数次机会逃跑,却半步不肯退,战至最后已经提不起刀,仍怒喊着我与我军共进退。
最后还是他的副将寻机将他打昏了,带着一队人马拼命护着他冲出了个口子,才把他带回了北商。
听说他因此被北商帝禁足在府中一年。
这一次桑澈不愿再让那你死我活的情景重现,她知卫榷是心怀社稷的英雄,与她只是立场之别,不该余生都背着数万冤魂过活。
况且那冤魂,也不只是北商的冤魂。
她命应逐在周军中留个口子,应逐很信任桑澈,所以在她说不要围死的时候,并没有问为什么。
但卫榷是个多疑的人,若包围密实,他必要拼尽全力破开一个口子带北商军杀出去,可若你直接留个口子在那,他反而要疑心前面有埋伏,不敢妄动了。
有了顾虑,就好抓的多。
桑澈算计着北商军应已经从城中撤出了大半,至多只是留个千百人守城,于是命乔不闻带千骑进城关城门,将守城的北商军清理干净。自己则和乔不言带着剩余所有兵马朝卫榷前行的方向包抄上去。
她们前行了大概有一里,便听到了十分激烈的打斗声。待她走到近处时,那打斗声又戛然而止了。
应逐应该已经俘了卫榷了。
卫榷固然好计谋,但应逐有个武将出身的父亲,人还拎不动剑的时候就给他爹当陪练了。此次来前桑澈专门求了元帝派应逐同她一同赴战,为的就是拿他对付卫榷。
卫榷心中有顾虑,此刻又必须纯拼武力,根本扛不下应逐十招。
十四万大周兵马在黑暗中犹如潮水一般将北商军两天堵住,任他们如何挣扎的寻不到一条生路。桑澈带着兵马缓缓靠近,乔不言领一队人马帮她隔开了那黑压压的潮水。
她高举着火把,坐在马背上俯视潮水正中那群僵持着的人,战甲随着战马的走动磕碰在一起,响起一串锁魂一般的脆鸣。
桑澈勒停了马,垂眼看去,不论是举刀的应逐,还是被应逐敲断一条腿拿刀逼着的卫榷,亦或是那些缩于盔甲后无名无脸的将士们,此时在火光映照之下,影子都平等的卷起毛边,待风一吹就跟着摇晃变形。
所以说人啊,只要还活着,只要还有命,便都是浮萍。
风一吹,就此没了余生。
桑澈拒绝了乔不言的搀扶,自己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径直走到了卫榷身前。她抬手命应逐将刀收回去,朝着地上的人行了个军礼,“长乐闻卫将军威名已久。”
清脆的女声将不敢妄动的北商军击愣了一瞬,随之燃起的是被羞辱的恼怒。唯有卫榷只是讶异了一下,很快稍直起背,忍着断腿的疼痛朝桑澈还以军礼。
“常闻长乐公主能文善武,今日一战,心服口服。”
“将军应该是不服的。”桑澈将声音压低了些,半笑不笑的看着卫榷。
“你留了口子。”卫榷逼视着桑澈,试图看清她的心思。
“应是下属安排有误吧,”卫榷周身散发出的因为常年征战而带的杀戮气并没能镇住桑澈,她甚至不以为然地眨了眨眼,反问卫榷,“将军为何不直接冲出去?”
“我觉前方无路。”
“卫榷也需要路吗?”
“我不需要,可我的将士们,”卫榷将脊背挺的板直,下颌因为冲冠的怒气而紧绷着,他逼视着桑澈昂头说,“我的将士们不能为我求活而白白送命!”
卫榷话毕猛一发力,竟直接将捆绳挣断了。他扬起青筋暴起的手臂一把夺过桑澈手中的火把,将它举到桑澈脸前凑近怒视着她。
就是这样一张脸,一张媚骨天成眼含春水的脸,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子,竟就将他逼至绝境?
卫榷爆起掐住桑澈的脖子,使着力将她往下拖,眼看着桑澈为了多吸一口气而不得不屈膝蹲在自己面前,终于和自己平视。
应逐在卫榷挣绳的那刻就欲挥刀,身后的周军见状也纷纷拔剑,但都被桑澈按下了。她干脆蹲得更低了些,涨红的脸仰起看着卫榷,嘴角仍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将军不会杀我的,北商军如何行事不论,但我知将军从不残害老幼和女娘。”
卫榷闻言将手用全力收紧,咬牙切齿道,“我虽不杀女子,但杀敌将!”
桑澈的体内耗尽了最后一口气,肺部涨得涩痛,她额头上的青筋冒起,很快覆上了一层冷汗。
为着能倒上一口气,桑澈不得不抓着卫榷的手腕朝他靠近了些,方能哑着嗓子艰难开口,“咳呃……我……下了……死令,你今日,就是……折……断我的脖……子,他们……也不会杀你……将军何必求……死,你……死之后,北商军可……咳……还有将可用,有人……可献军……咳……策?”
武将以战死沙场为荣,她知卫榷此举是为求死,所以才要激他,要他自己愿意活着。
卫榷闻言虽仍怒目圆睁,但手上的力果然松了许多。桑澈忙趁机挣开那只铁钳一般的手,俯身咳的欲呕。
失了借力后的卫榷因着膝痛无法再直身跪着,他侧身跌于地,心如枯地般闭上了眼睛。
他此生何时受过此等奇耻大辱,却求死不能。
“你所图为何?活俘我回上淮京邀功吗?我死与活,对你的军功并不会影响。”
“我与将军魂交已久,久研将军兵法,算起来将军甚至可以算我半个师父。”桑澈终于将胸前浊气咳净,但未站起来,她朝卫榷挪近了一步,直视着他的眼睛恳切道,“将军是不世将才,我不愿将军为厉鬼效命,望您心清明。”
“你此话何意?”卫榷眉头紧拧,看向桑澈的眼神起了丝杀意。
“你可疑过?此次出兵,你应该是不愿的,可惜君命难违。”桑澈附至卫榷耳旁与他低声耳语道,“将军,北商朝中……有贼,且是个大贼。”
说罢在卫榷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伸手夺回了火把,若没了这火把,她等下回营帐的路就要吓得让底下人看笑话了。
卫榷的脸色却因为桑澈的话变得比夜色还黑,话似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酸涩,“你不得辱我君父!”
“看来将军也是明白的。一个月,”桑澈伸出一根手指,“将军随我回营养伤,一个月内我将证据亲手呈至将军面前。”
卫榷不言,桑澈又问:“将军赌是不赌?”
卫榷眼睛眯起,重新打量起桑澈,此时占主位的已经不是她艳丽的容颜,而是她周身自内而出的那股将气。
眼前女子如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火光在她的眼中不停闪烁,映出四周因不久前激烈的打斗而洒落的浊血。而她的嘴角始终噙着笑,那种胜券在握的表情曾许多次也在他的脸上出现过。
卫榷没来由得烦躁,但他清楚,桑澈有九成的可能是没有骗他。
“若让我发现你骗我……”
“那我便自割头颅,为北商军祭旗。”桑澈将手作刀在颈前比划了一下,语出惊人,两方将士均静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