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双重生）》烟纸糊辣鱼

22、暗梅（六）

　　自然也是被宫女太监发现过的，但无非是被他们嘲讽几句，他都习惯了。

　　只有一次，那太监阴阳怪气的骂了他母妃，说他母妃不过是个爬了龙床的宫女，与娼妓无异。他气急了，扑到那太监身上踢打他，但他年纪实在太小，不过两三下就被那太监踢开了。

　　因着四下无人，那太监还想上前继续打他，他又气又怕，自知今日躲不过一顿毒打，便抱着头将自己蜷起来，心里打算着回去之后怎么骗过母妃，只是不论怎么骗，只要看到他的伤，他母妃是一定会心疼的。

　　原以为的踢打并没有落下，桑淙璟偷偷睁开眼，便看见那太监战战兢兢的跪趴在一边，背上还有个明显的被踹过的鞋印，而桑澈则站在那，有点好奇的打量着他，问他，“你可是五弟淙璟？”

　　桑淙璟点了点头，桑澈便朝他伸出一只手，问他，“可还能站起来？”

　　那是第一次有除了母妃以外的人在他倒地时要拉他起来，桑淙璟又点了点头，将手递过去，借着桑澈的力站了起来。

　　“你可是又来偷看的？”桑澈帮桑淙璟细细拍打净身上的土，狡黠的朝他眨了眨眼。

　　桑淙璟却吓得一激灵，她是何时发现自己的？她可是要像旁人一样嘲笑自己了？

　　桑澈却丝毫没在意他的脸色，重新拉住他的手，拉着人往偏殿走，临走前还不忘瞪了跪在地上的太监一眼，斥他不敬主子，让他自己去领三十大板。

　　桑澈几乎是拖拽着桑淙璟走的，边走还边热情的给桑淙璟介绍，“这偏殿是我平日住的地方，父皇此时应该在南书房批奏折，要酉时才过来和我一起用晚膳，”说罢又吐了吐舌头，“不过你应该都知道吧，那你可想和我们一起用膳？若想的话，我便差薛福安去告知你母妃一声，免得她等你。”

　　桑淙璟全程处于震惊无比的状态中，她竟将自己带到了崇华宫内的偏殿？还邀自己一起吃饭？

　　鬼使神差的，他应下了。

　　桑澈开心极了，她整日在这崇华宫里很是烦闷，虽不像在冷宫时要干活还要挨骂，但这宫里的宫女太监无人敢和她多说话，只有薛福安偶尔和她聊上几句，也多是问她想吃什么而已。

　　她早就发现桑淙璟常来偷看了，但又怕直接捅破吓的人不来了，今日还是听见他们起了争执才上前去的。当然她也确有私心，那画本子里不是说了吗，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她虽没救桑淙璟的命，自是不用他以身相许的。以身相伴总行吧？她让桑淙璟躲了一顿毒打，让他陪自己玩个十次八次不过分吧？

　　桑澈心里跑马车一样想了许多，面上也欣喜的很，张罗着让薛福安去内膳房端了好多糕点过来，“离晚膳时间还远呢，你先吃些糕点垫垫，也不知道你喜欢吃哪种，你告诉我，以后你再来的时候，我就提前帮你备着。”说罢又换上小心翼翼的神情，眼睛眨巴眨巴的望着桑淙璟，“你会再来的吧？”

　　桑澈从小便是擅于拿捏人心的，她太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达成目的，那时的桑淙璟看不分明，长大后懂了，也不愿分明。因为他知道，桑澈对他从来都是没有恶意的。至于对别人有没有恶意他才不在乎，他的皇姐永远都是对的。

　　那日他吃到了此生吃过最好吃的桂花糕，桑澈也没食言，自此之后但凡他去，殿里都早早摆好了桂花糕。那日他也的确留下用膳了，皇帝看到他时还怔了一下，大概一时没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

　　但或许是觉得有个人能常陪陪桑澈也不错，便多问了桑淙璟些话，还告诉他平日里可以常来。日子久了，因着他常常出现，皇帝渐渐发觉他心地纯善，也颇有些天资，便看重了他些，还特准他与桑澈一同受讲。

　　从那之后，和皇帝一起习字投壶的便多了一个五皇子，下人们看在眼里，连带着对他母妃都敬重了许多。而皇帝看在父子情谊的份上，时不时也会去他母妃宫中坐坐。

　　哪怕长大后见多了阴谋算计，明白了皇帝如此对他不过是为了帮桑澈培养一个可以信任的副手，但这些大人心中的计较与他们孩子之间的情谊是无关的。

　　不论如何，是桑澈将他从吃人的后宫中拉了出来，让他能够畅快的呼吸，也让他母妃不再愁容满面。为的这些，不管让他为桑澈做到何种份上，他都不会犹豫的。

　　他的皇姐，是他苦涩晦暗的幼时照进来的第一束光。自此之后天光大亮，他拥有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桑澈”听着桑淙璟说出这些往事，心中着实有些震惊。彼时她不过将桑淙璟看做一个玩伴，那时她心思尚且单纯，并想不到自己与他玩还能让他母妃也好过些，就算是真的如此，也是绝不必桑淙璟用魂飞魄散来报的。

　　别说是伤及性命，就是当初他受封太女，与父皇在南书房中彻夜长谈，在父皇说出璟王可多加利用时，她都是少有的厉色反驳了回去。那是她的弟弟，不是她用来谋划前路的刀。

　　“我知你不会同意的。”桑淙璟苦笑着捋了捋袖子，双手都缩进宽袖里，似是下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他踉跄着向“桑澈”面前逼近了一步，不待“桑澈”说些什么，一只手自宽袖里猛地伸出来，随之而出的还有被油灯照着晃出白光的匕首，他竟是想要强取她的心头血。

　　但桑淙璟终归上了年纪，“桑澈”却正当年，找回回忆后连带前世的武艺也觉醒了不少，她下意识的徒手去抓，竟将那开了利刃的匕首于半途中拦住，直愣愣的握在了手里。

　　桑淙璟是使了全力的，那匕首向前的余力割破了桑澈的皮肉，直到碰到手骨才将将停住，血瞬时便流了满手，沿着小臂汇成一路隐没于衣袖上。桑淙璟见状再也不敢用力，眼泪比“桑澈”的血流的还要凶，他字字泣血，声音里盈满了恳求，“皇姐，只要我死，便可成全你和段玊。”

　　“我怎可为了我二人而害了你！”

　　“你又怎知这不是也成全了我！！”

　　二人对着怒吼，吼过后又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何苦……”“桑澈”有所觉，但不敢信。

　　“我是甘愿的，你二人愿为了对方死，愿以命换命，我为了你也是愿的！”桑淙璟的话说的急且快，他自认为自己将死，有些话不说，便是真的再也没机会说。

　　“皇姐……你不知道，我活的够久了，也足够满足，从前我羡慕段玊与你心意相通，但如今我相信，他也定是羡慕我的。我守了你近四十年，为你送过终，为你接过生，还守着你长大。这二十年，你只以为我不喜见你，其实我每日每日的在殿外偷偷瞧你，就像我小时候一样。你宫中那个叫平安的太监，其实是我放在你身边的起居郎，我见不到你的时候，他便把你每日做了什么细细的抄录给我，我看着你牙牙学语，看着你会跑会跳，看着你读书习武……只是看着，便很开心了。你知我为何仍给你起名桑澈？我想着，此一世你仍出生正统，且母族势强，可护你一世周全，断不会让你受前世的委屈。待我身死，你奉诏继位，仍用你自己的名字，去建你自己的太平盛世。皇姐……姐姐，我不想叫你皇姐了，姐姐，我不悔的，我活了这么多年，连皇帝都做过了，我还要来世有什么用，姐姐……”

　　他说到最后竟带上了小时候撒娇的味道，像是等待被夸奖的孩童，“这天下我为你守了二十年，你且看看，我守得可好？”

　　“桑澈”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么多年，她竟半分都没有察觉过，只觉得桑淙璟是信任她，依赖她，所以便比较黏她。眼前有些模糊，她下意识的用手去擦，竟是不知何时流了满脸的泪，现下和手上的血混在一起，弄了满脸的血污。她长叹出一口气，大概有些事情，知道的早或晚，结局都是一样的。

　　她甚至连句抱歉都说不出口，唯恐污了桑淙璟的一世心意。只好把所有的郁气撒在一旁努力装作不在的妖医身上，将从桑淙璟那夺来的匕首一掷插在他脚边土地上，威胁到:“你既能从你那破医书里翻出个引路咒，今日便再给我翻出一个好办法出来，不然我必要你狗命！”

　　办法是不可能凭空想出来的，还需要回去仔细的翻翻医书才行。况且桑澈的手一直也没能止血，继续僵持下去实在不是办法，三个人只好各退一步，妖医先给桑澈简略的包扎了一下，一行人暂时先回了皇宫。

　　薛利侯在宫门口，一眼就看见桑澈手上有伤，那始终止不住的血已经洇透了外面包裹着的布条，薛利跺了下脚，顾不上给桑淙璟问安便连忙问了伤的如何，问清后躬着腰疾步宣太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