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鸣》冬小瓜

6、接风宴

　　朝阳宫，太子府，花团锦簇，熙熙攘攘。
　　陆凌风的身后跟着一小厮，黑黢黢的小脸低着，一双漂亮明快的眼睛时不时四处张望。
　　“你跟紧我点，不要四处乱看。”
　　“好，那个顾千言，来了吗？”沈谙环视一圈，没见着那个身影。“太子府好气派啊，光是从正门递帖，被侍卫引着一道道门走进来，行到后花园，就半个时辰过去了。这花园也大，花也好看。”今日宴会设在朝阳宫后园，几十张桌案错落摆放在花丛中，时下菊花正开的盛，一团团各色各样的，都是稀罕品种，来的都是些天潢贵胄，绫罗锦缎，珠光宝气的，这一簇簇堆着赏花。
　　一路行来，陆凌风皆是躬身行礼，这个世子，那个大人，偶有女眷，高低也是个郡主，小姐的，名门望族啊。沈谙跟在他身后，只顾着低头行礼，脖子都梗着了。再加上早膳，只吃了一个包子一碗小米粥，急匆匆赶去陆府等着那位陆少爷，走了一圈儿，这会儿已是午时，肚子也饿了，看着桌案上的点心。桂花糕，桃花酥，一品黄，山楂片，杏仁露，还有四五种小巧玲珑的不识得名儿，看着看着口水都要下来了。
　　“应是快来了，你饿了罢，等会儿你坐我身后，我给你递点心吃。”
　　正说着，角门处一阵脚步声。园中众人皆停下交谈，自动退成两排，围着中央的主桌躬身行礼候着。
　　陆凌风小声道，“太子和众皇子公主来了，一会儿你莫要擅自离开，只安心待在我后面，等开席热闹起来，我寻机会去敬酒，再说。”
　　“嗯，自然听你的。”
　　只听一阵洪亮的大笑，“哈哈哈，诸位久等，我等来迟。”
　　众人齐声：“太子殿下金安，众殿下万安！”沈谙夹杂在其中，也随口嗯嗯啊啊了一句。
　　“免礼，今日是家宴，各位都是同辈之人，随意即可，随意即可。”
　　“谢殿下！”众人这才抬头。
　　沈谙在人群中露着脑袋往前一瞅，一眼便看到中间五人之中站着的顾千言，他今日穿的一身鹅黄锦缎，与那日玄色劲服大不相同，衬得脸色明亮几分，更显少年英气，面上依旧淡淡的，在皇子公主中间站着，竟掩不住那丝特有的锋芒与气度。沈谙一眼望去，眼睛便落在他身上移不开了，这晌午的日头照的顾千言的丹凤双眸微眯着，看不太清其中的情绪。旁边一人拉着他的手，笑容满面，不用说，正是太子殿下。
　　太子赵衍，拉着顾千言，道，“想必大家久居京城，也都曾听闻过顾家军的威名，本王亦是敬仰不已。奈何顾大将军领命戍边，这一守便是五年，本王是日夜期盼，能得机会与顾将军一叙。幸得日前，圣上召顾将军回京见驾，本王这才寻了机会，得以亲近一二。”说着，衣袖抹了抹眼角。“顾将军为社稷劳苦功高，本王却端坐朝堂，真是有愧，有愧啊！”
　　“殿下～”众人皆叹，衣袖抹眼角，那动作那神情，出奇的一致，仿佛排演过一般，看得沈谙傻眼，大家都抹，那我也抹一个？他举着手，左右开弓，正抹得起劲，被陆凌风一把扣住手臂，“好了，过了。”
　　太子抹完泪，接着道：“顾大将军，一路舟车劳顿，又要日日进宫面圣，不忍打扰，今日本王特邀请顾少将军前来一叙，一来为少将军接风洗尘以慰戍边辛苦，二来也是借此机会与大家同聚共欢，认识一二。”他轻拍着顾千言的肩，一脸真诚，“少将军，日后就拿这朝阳宫当自家府邸，来去自由，本王盼日日与你把酒言欢！”
　　他这一番说辞下来，顾千言那双深色眼眸未动，只微一点头，“殿下言重了。”便没了下文。
　　身旁的那位公主倒是忍不住道：“好了太子哥哥，洛儿都饿啦，二哥，四哥，我们去落座，留得太子哥哥一人在此地说道好了～”
　　沈谙听得她这样说，便知这位就是五公主赵洛儿，那两位应是二皇子赵征和四皇子赵旭。当今圣上有五位皇子，两位公主，那就是三皇子赵笙，六公主赵芊儿，七皇子赵晔未到。
　　太子听罢，扶额道，“正是，大家随意落座，开席罢！”一声令下，众人皆称谢，四散开来一一落座，众婢女秩序井然的开始布菜。陆凌风挑了个稍远的桌案，带着沈谙往那处去了。
　　沈谙坐在陆凌风身后，“少爷，少爷～那个果子，不是这个，粉色那盘……对对对……”他借着面前一簇大朵的绿菊遮掩着，嘴巴里鼓鼓囊囊的嚼着点心，可把他饿坏了，这太子府的点心就是好吃，改明儿个也要让自家水云间也研究几个新花样的点心，好看又好吃！
　　“你慢点，喝点浆果汁儿。”
　　“嗯……唔唔……”
　　片刻，沈谙吃饱喝足了，抚了抚肚子，撑了撑腿，目光穿过众人又往顾千言那处望去。那人端坐在席上，太子左一杯右一杯的劝他的酒，他也不多言，一杯杯的喝了。上次他说在军中习惯了，一点桂花酿不在话下，但他毕竟年少，此时显然架不住这顿猛灌，沈谙见他耳朵尖好像已经红了，心中一顿。心想，我此次费劲力气为的是找机会接近他，对了，玉佩是正经。他往前蹭了蹭，对陆凌风说道：“少爷～咱是不是该去敬酒啦，我见大家也都活动起来，相互攀谈开了。”
　　陆凌风抿了口酒，“不急，不急，你看台下众人是在相互攀谈，可是有一个敢上前的么？”确实，眼见太子寸步不离的拉扯着顾千言，众人都不敢上前见礼敬酒，这可如何是好。再这么等下去，宴席一撤，打道回府，岂不是白来了。
　　在这思索的当口，偏偏来了四五个不知是什么身份的贵公子，与陆凌风相互恭维起来，你来我往的，相互拥着往人堆儿里去了。陆凌风被推搡着，回头朝沈谙使眼色，示意他不要乱跑。
　　沈谙呆在原地，心思一横，不管了，先挪到附近去瞧瞧吧。他见婢女来回走动，便也有样学样，这桌斟酒，那桌布菜的伺候着。他今日本就小厮打扮，举止倒也不突兀，众人只当是太子府的下人，不曾多疑。慢慢的，靠近了主桌，抬眼再看去，此时离得近了，那顾千言额上竟有了一层薄汗，看来被灌得不少了，再多时，说不定就得趴下了。
　　就在此时，五公主端着酒杯过来了，她一把拉住太子就往旁边推去，“太子哥哥，你霸占顾将军要到何时呀，让洛儿也同顾将军讲讲话吧～”旁人自是不敢如此的，奈何她是圣上最宠爱的五公主，自小众星捧月惯了，太子也由着她性子，心想，正好，这劝酒劝了半天，顾千言似乎不为所动，就让这五妹好好磨一磨他吧。便顺势起身道，“好，那就让五妹你好好招待招待顾少将军，我去去就来。”
　　五公主得了机会，坐在了顾千言旁边，脸色绯红，盯着他的脸，娇娇的说道，“少将军，边关苦寒，你小小年纪，竟能跟随顾大将军坚守五年，洛儿好生佩服。”顾千言，撑着桌子，侧身道，“末将职责所在。”公主又道，“记得小时候，你进宫，我们还一同放过纸鸢，摸过树上的鸟蛋，你可还记得。”“不太记得了。”五公主，凑近了语带委屈的又问：“真不记得了？那年我七岁，千言哥哥九岁，如今不过才过八年，你去了趟边关，竟全忘了？”
　　五公主本就喝了点酒，此时一激动，声音拔高些许，沈谙靠在旁边拿着酒壶，将这边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他竖着耳边，暗自腹诽，原来这顾千言看上去沉稳，不过才十七岁，比自己还小两岁呢，这公主分明是喜欢他，傻子都能看出来，他却装傻。
　　他正想得出神，旁边的贵公子不乐意了，“哎，我说，你怎么站着不动，倒酒啊，没看见我与李公子的酒杯都空了？”沈谙又低头忙着斟酒，顺便在心里将这两个混球从头到脚问候了一遍。
　　就在这倒酒的功夫，另一边顾千言与五公主不知说了什么，顾千言站了起来，躬身道：“公主饮多了，微臣亦是，失礼，告辞！”只见公主一脸失落的坐着，顾千言转身欲走，然而他今日被太子劝了好些烈酒，本是少年，酒量不深，本就支撑不住了，方才又起身猛了，这一转身，脚下竟绊在台阶上，一个趔趄险些朝前扑去，幸好他脚下功夫扎实，只一个半回旋便立住了。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在沈谙的眼中，这顾千言被台阶绊住，眼看就要摔个狗吃屎，他离得最近，大脑来不及思索，手和半个身子就先探了出去，这是要去扶他，可探到一半，显然那人已经自己立住了。正欲收回手，那立住的身子又顺势倒了下来，砸进了沈谙的怀里。
　　呃，这……还不及沈谙说话，只见众人惊呼，太子和二皇子四皇子齐齐奔了过来，陆凌风也在其中，“少将军！这是怎的了？怎的喝多了？”
　　顾千言歪在沈谙胸前，也不起来，只道，“殿下，微臣不胜酒力，先行告辞了。”
　　“这，不成，来人呐，快搀少将军去厢房歇息。”
　　“多谢殿下美意，不敢叨扰，让我侍从服侍我回府便是。”说着暗暗捏了一把侍从沈谙的胸口，疼得懵懵的沈谙一下子惊醒了，迟疑的开口：“将军……我这便扶将军回马车？呵……呵……”
　　于是，在众人的目送中，陆凌风的风中凌乱中，沈侍从扶着醉酒的顾将军，歪歪斜斜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