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校园]》布依然

4、月亮

　　晚饭时兰淑清和弟弟与弟媳说可以让兰月去D市学习，住在自己家里。

　　兰国忠说：“大姐，你说什么呢？我们俩人照顾兰月，也不是腾不开手，还让她一个人过去打扰你。”

　　杨慧说：“而且小兰月现在的学校教学质量很好啊，全市排名第一呢。”言下之意，哪有借读还降级的道理。

　　兰淑清说：“我看最近兰月不是很开心，想着她可以去我那里，换换心情。”

　　“这又不是旅游，来，大姐吃菜。”杨慧连忙夹了一些菜过去。

　　“是啊，姐。你一个人住照顾好自己就行了，还让个小孩儿去你那儿捣乱。”兰国忠说。

　　兰月低着头，兰淑清看了看兰月，没有说话。

　　晚上，兰月躺在兰淑清旁边。

　　小手从被里伸出来，拉住兰淑清的手，“老姑，等我放假的时候再去你那里玩儿。”

　　兰月的手小又热乎，兰淑清反握着她的手。

　　半晌，兰淑清说：“好。到时候你姐也放假回去了，让她带着你玩。”

　　“好。”

　　*

　　兰淑清走之后，跳过去的家庭会议还是补上了。

　　也许是兰淑清私下说了什么，杨慧没像之前那样给兰月施压，只是要求她必须在下次考试把成绩提上去。同时为了表示重视，要求兰月补课。

　　“你的成绩里面，数学最差，90分。你们班最好的考150，不说这个，第三名139，你要是也考这么多，不就进班级前三了吗？”她哗哗甩着成绩单。

　　“三中有个数学老师，三对一，数学一节课400，一周两节……”

　　三中也是市重点学校，但是排名一般。

　　“我不补课。”兰月立刻说。

　　“那你自己学能行吗？”杨慧一听女儿不想补课，就迟疑了。补不补课，是孩子上课，还是得孩子自己拿主意，尊重本人的意愿。

　　“可以。”

　　“确定不补课？”

　　“嗯。”

　　“好。那可不是我们不给你补课。我看你下次成绩怎么样。”

　　虽然不补课是兰月真实意愿，但是能不能有效提分她心里并没有主意。在数学上，她总是有一种似懂非懂的感觉。

　　三班数学老师的风格是自言自语型。每次讲题，兰月都是全神贯注始，魂游天外终。她也曾怀疑到底有没有人能跟得上，可惜成绩单显示，班里还是有数学好的学生，高分的学生在全校排名并不低，只是三班的数学平均分总是比隔壁班——比如四班，低十分。

　　兰月发现，数学老师讲题虽然自言自语，但也注意互动，偏偏数学第二好的男生非常捧场，俩人这么一唱一和，老师总是以为“大家没问题了”，把他的理解水平当做全班的水平——难点就这么被略过去了。这也是兰月分析的自己数学总是听不明白的原因：简单的步骤讲得很慢，复杂的地方又讲得很快。

　　心里琢磨着，真正的办法还没有想出来，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这天，班主任王启文照例收集新一个月学生报名参加晚自习的人数。

　　一中晚自习面向所有学生，其中高三全体“自愿”参加，就在本班自习到晚上九点半；高一高二的学生选择性参加，到图书馆的自习室学习，每个月重新报名安排座位。晚自习从放学后的晚上七点开始到九点半结束，和高三的放学时间一致。

　　兰月报了名。

　　学校的图书馆兰月常常去，尤其在体育课。虽然学校明令禁止学生上学期间看课外书，但是图书馆里有很多书，在阅览室看书被特例允许。兰月有时在这里看书，遇到特别喜欢的书还会借走。

　　晚自习就是在图书馆的自习室进行。自习室与班级不同，自习室面积很大，且无遮挡，是一个巨大的空房间，只是中间摆上了长条桌椅这种布局的好处一眼望过去每一个自习的学生都能看清。自习室每一天晚上都有老师轮流值班监督。

　　晚自习兰月和班长潘雅桐坐在一起。休息的时候，潘雅桐问她：“出去走走吗？”

　　兰月起身说：“走吧。”

　　晚自习分为两大节，中间有15分钟的休息时间。因为一节的自习时间有一个半小时，所以一到休息的时候大家离开座位，自习室立刻空不少。

　　两人出了图书馆。月色下两人沿着红砖小路静静走着，雅桐说：“现在的温度正好。”

　　“是呀，不冷不热。”

　　“你看月亮。”

　　兰月抬头：“今晚月亮真亮。”转头看身边人，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睛正看着自己。潘雅桐神情专注，欲言又止。

　　过了会儿她才说，“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你非常graceful。”

　　“Graceful?”兰月红了脸，立刻低头，“有吗”。下意识的辩解，又暗暗自责俗套打破了美好。她想悄然隐藏进黑暗里，又记起今晚月亮很亮。

　　路上铺着红色的瓦砖，四方形，中间挖空，冒出蓬松的草。踩在上面，硬而不平。

　　两人没有再说话。

　　铃响了。

　　“上课了。”

　　不知道谁说的一句，也许是她，也许是自己。操场上有人从另一头跑过来，有的从身后超过她们，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静静的风，她们没有说话，并肩回去了。

　　兰月和练习册上的一道题较劲，又翻到最后看答案：“解析：略”。她重重在“略”字上画了个圈，拿出红笔打个问号，描了两遍，又把“略”字封口的部分一个个全都涂黑。

　　一张折着的纸条递过来。打开写着“你有修正带吗？”，后面跟着一个笑脸。

　　一转头，雅桐手臂支着下巴，正侧脸看着自己微笑。

　　兰月递给她，回头看一眼值班老师。

　　雅桐一只手弯成括号，放在嘴边，兰月耳朵递过去。低低的声音，闷热的气息喷在耳后。

　　她说：“右后方第一排的男生。”

　　兰月转头，又摇摇头，口型说：看不清。

　　潘雅桐摘下眼镜，递给她：“你多少度？”

　　“一百多。”

　　潘雅桐平时不戴眼镜，只有学习的时候才戴。她的眼镜没有边框，只是最素净的玻璃镜片，镶着细细的银边。因此当她摘下眼镜时，一缕发丝自额头翘出来，而她浑然不觉。

　　听到兰月的话，她点点头，手里的眼镜递了过去。

　　兰月拿过眼镜，没有带上，翻转着透过镜片看。和身边伏在桌上的学生不同，一个男生手中的书高举过眼，仰着头看，看一会儿，放在桌上，画两笔，又举起来。一两根呆毛翘着，露出书外，还能看到他半张脸，黑色框镜后面的眼睛大而深邃，令人联想到冬季的毛衣和犬类。

　　转过头时，兰月脸上浮现探究的笑。

　　雅桐点点头，露出细贝的牙齿。

　　兰月翻开纸条，在上面写了什么，折上，手指点着送回去。

　　“这就是你来自习的原因吧：）”

　　“Probably.”

　　还“很可能”喔。

　　兰月看她，果然潘雅桐吐了吐舌头，专心做作业了。

　　*

　　周三的体育课和往常一样，跑步运动之后老师就宣布了自由活动。潘雅桐因为痛经留在班里自习，根本没下楼。

　　解散之后，大家各聚一堆，兰月径直往楼的方向走。走了一半，抬头看班级的窗户，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仍旧是带着淡淡灰尘味道的空气，兰月顺着楼梯一级级上去。

　　天台空无一人，只有风吹动树梢的声音，和上周一样。

　　好像吃了一颗酸涩的糖果。难道他会来吗？本来就是一面之缘。

　　绕着天台走，想看看完整的面貌。走到一处拐角，一个男生手捧一本小说挡住了面孔。

　　她被震了一下，细碎的铃声在心中响起。

　　眼前人穿着黑色的连帽卫衣，校服外套随意地垫在屁股下面，两条腿分开，一只手臂搁在膝盖，有时抬起捋一下刘海，一只手举着小说，骨节分明，直接抓着硬本封面。

　　“你……”

　　男生放下书，一张清秀的脸从书后露出来。

　　兰月心中一跳，踩空台阶的心情。

　　“你们下课了？”

　　“没有。自由活动。”她转开脸。

　　宋照临站起来，随意地拍打几下外套，搭在胳膊上。

　　“你在这儿看吧，我……”

　　该怎么表达自己不是来撵人的？

　　宋照临没理她：“你们体育课还能自由活动，我们体育课都改成自习了。”

　　兰月看着远处操场，好一会儿才吸收了他的话：“所以，你逃课了？”

　　“没有条件创造条件呗。”他看看她，顺手收起外套搭在胳膊上。

　　不知何时，两个人又走到了天台的边缘，看着远方。

　　兰月偶尔转头，他就那样看着远处，好像在想着什么，并不说话。

　　他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眼前，没有理由，却顺其自然。为什么？仿佛他们认识了很久。

　　突然，他一抬下巴：“你们班的吗？”

　　循视线看过去，篮球场上一个高个男生正在一众人中杀出血路上篮。

　　兰月眯起眼睛看了几秒：“好像是严智。”

　　她转头：“你认识？”

　　“见过一次。”

　　兰月静静看了他手里的小说一眼，目光定在那本书上，一本深红色的皮面小说，上面是复古的字体“ORLANDO”。

　　看到她的视线，他递过书。

　　她说：“《奥兰多》。”

　　接过书，手指摩挲在布面上，翻开内页，里面的纸张细腻厚实，布满了英文。

　　“这个装帧真好。”她凑近纸页嗅了嗅，只有淡淡的清香。

　　“你喜欢就借你吧。”

　　“不用不用。”她伸直胳膊将书几乎是塞到他怀里，她盯着他腹部校服外套的褶皱，“没想到你读伍尔夫。”

　　来自头顶的笑声，短促的一下，却好像眼前的人都在震动。

　　他声音很近：“那我明天送到你们班。”

　　兰月立刻抬头，撞进他深深的眼眸，那带着促狭的光，嘴角微微向上，带着少年的不正经。

　　兰月放弃反驳，讷讷道：“不用了吧……”

　　“我看看……”他异常认真地翻了翻，捏着书页中间的部分，对着她晃晃：“下午就能看完，看完送到你们班。”

　　“不是……”兰月转过身，胳膊搭在围墙上，心咚咚地跳，“我……因为……就是，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宋照临盯着她，等着下文。

　　兰月眼一闭，“我不想让同学知道我们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