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霞倾尽锦绣来》笑酌风月

11、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过卯时，洛锦便起了床。

　　茉莉为他梳洗之后，洛锦有些睡眼惺忪地推开了里屋的门。

　　“唔。”看到大厅里的景象之后，他愣了一愣，然后用指尖揉了揉眼睛。

　　须臾，他转过头问一边的清秀少女道：“茉莉，你看我的眼睛有没有问题？”

　　茉莉轻轻笑道：“公子的眼睛仅是有一点血丝罢了，并无大碍。”

　　“哦？”他挑起半边秀眉，很是费解地盯了某个事物很久。

　　只见大厅里的沉香木椅上坐着一位身姿挺拔的美男子。他一身水色晚烟如意云纹衫，翡翠长簪束发，手弄象牙白玉扇，容颜绝世俊逸，嘴边淡笑雅致从容，檀黑色瞳仁揽尽潇湘暮色的清湛晶莹。

　　“茉莉！”洛锦忽然一把抓住茉莉的手臂，“最近的医馆在哪里？”

　　茉莉懵了：“公子……你怎么了？”

　　“幻觉，小爷我出现幻觉了！”洛锦抚额嚷嚷道，一副自己大限已至的表情。

　　听到这句话，美男子缓缓转过头来，对洛锦莞尔一笑：“大姨丈，早啊。”

　　洛锦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到地上。

　　又过了半晌，他的表情才平静下来，努力扬了扬嘴角道：“小外甥，这么早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咦，不是大姨丈你说想念我么。”薛天煜唇际笑容诱人，“为了不让大姨丈相思成疾，我便来了。”

　　洛锦捂住胸口，遏制住口吐胆汁而亡的冲动。

　　然后他面容僵硬地笑笑：“可是我连早膳也没用。”

　　“无妨。我等便是。”薛天煜靠在椅上。

　　茉莉走过去问道：“洛公子，茶的味道还行吗？”

　　“茶泡得挺有味，就是蜜饯生了些。”薛天煜悠悠道。

　　洛锦这才注意到他面前摆的果脯和茶点，叹了一口气转头对身边的茉莉轻声道：“以后这厮来，不用招待他这些。”

　　“那招待些什么？”茉莉道。

　　“唔，同样挺有味的洗脚水相信他也会喜欢。”抛下这句话，洛锦便用膳去了。

　　茉莉站在原地，用很有些怜悯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薛大公子。

　　薛公子注意到她的目光，举起茶盏对她道：“很有味，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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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完早膳，洛锦走过来在薛天煜对面坐下：“小外甥大清早的登门，可是有什么大事？”

　　“来一解大姨丈的相思之苦。”薛天煜笑得理所当然。

　　洛锦再次捂住胸口，消化了半天才困难地道：“多谢小外甥的好意，大姨丈的相思之苦已经解了。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事？”

　　“大姨丈真是忘性大，不是你叫我去勾搭圣娘么。”薛天煜不紧不慢地晃着白玉扇。

　　“你勾搭圣娘干我何事？”洛锦怪异地瞧着他。

　　“今日便是圣娘来之日。”薛天煜继续不紧不慢地晃着扇子，“要让我勾搭成功，还希望大姨丈助我一臂之力。”

　　“怎么助？”洛锦浑身忽然一个哆嗦。

　　“到时候再告诉你。”薛天煜站起身望望窗外的天空，“是时候了，走罢。”说完便往大门外走去。

　　丝丝缕缕的阳光落在窗畔，宛如琴弦微微颤动。

　　洛锦望着他颀长的身影，脑海中一种复杂的情愫顿生。

　　“喂，你……”他启唇叫道。

　　那修长身影转了过来，脸上笑容柔和：“怎么？”

　　“不。”洛锦很快摇摇头，展颜冲他一笑，“走去一睹美人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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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深红隙，春思如织。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诗织国皇宫之前的御道两旁早已挤满了人群。人山人海，摩肩接踵。这些人皆是普通老百姓们来凑热闹，看美人的。

　　忽然有人赞叹道：“好俊的人！”

　　接着便是咂舌和纷纷议论赞美之声传来。

　　只见缓步走来两个极为年轻的男子。一个男子一身水色晚烟如意云纹衫，右手晃着一把象牙白玉扇，一个男子身穿酱紫色夹金线绣花缎袍，领口处绣一朵姜花。

　　二人皆是气质不凡，风度翩翩，服饰华贵之人，更加上五官一个绝世俊逸，一个倾国秀美。此二人走在一起，顿时宛如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这些老百姓们大部分都非江湖中人，虽听过“倾世双刃”的称号，但却认不出真人来，只是对着两人的外貌赞叹不已。

　　洛锦倒是欣欣然接受了众人膜拜的目光，薛天煜则抬起扇子遮住了自己的脸。

　　“干嘛？”洛锦瞥一眼他。

　　“阳光太刺眼。”薛天煜淡淡道。

　　“装什么低调。”洛锦不屑地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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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皇宫城门轰然打开，数百位红装金线的銮仪兵高抬开道红棍走了出来。然后震耳欲聋的乐声响起，数百位乐师从城门走出，雄伟的歌声使每个人不由地心旌摇荡。

　　随后一顶黄幔软金檐步舆被抬舆旗尉抬了出来，步舆被装饰得华彩绚丽，一把曲柄明黄龙华盖紧随其后，御前侍卫腰佩大刀，手持利剑分别走在步舆两侧，前方是几个机关大臣，队伍最后是数百位精兵。

　　这条浩浩荡荡的队伍足足有数百米之长，庄严肃穆，辉煌壮阔。

　　顿时，道路两旁的人齐刷刷地下跪，大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步舆的黄幔被掀开，走出来一位身穿金黄色龙纹织金缎袍的男子，约莫五六十岁。他头顶缎台冠，脚蹬藏青色朝靴，细看那皇帝，虽然年岁已长，却不见风霜之色。眉色如黛，颊丰齿皓，唇若点漆，凤目微扬，眼黑如墨，竟是一位翩翩公子之态，极是俊秀倜傥。

　　看见那皇帝的模样，洛锦的心忽然没来由地一紧。

　　“平身。”皇帝朗声道，于是跪在地上的众人又站了起来。

　　洛锦捅捅一边的薛天煜：“瞧这皇帝，真俊啊！年轻时不知道迷倒多少怀春少女！”

　　薛天煜只淡淡笑了笑，没说话。

　　洛锦忽然一副恍然的样子道：“怪说不得你方才要用扇遮面，原来是这皇帝生得比你还俊，你嫌丢脸。”

　　薛天煜的眉梢轻颤了一下。

　　洛锦继续笑呵呵地道：“无妨无妨，他已人老珠黄，而你正当青春年少，年轻是好本钱，你不必妄自菲薄。”

　　薛天煜的太阳穴跳动了一下。

　　洛锦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兀自摇头晃脑地分析道：“不过人家是天子，整个江山都是他的，家财万贯，而你只是一江湖草莽而已，即便是有年轻的好本钱，总比不上人家实实在在的银子。”

　　薛天煜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眼看着洛锦还要说下去，薛天煜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莫非是打鸡血了，这般亢奋？”

　　洛锦睨一眼那步舆之上的天之骄子，对着薛天煜妩媚地一笑，翘起兰花指顺势指向他的额头：“自然了，看见美人谁不亢奋的呢？”

　　薛天煜挥手打掉他的兰花指，气定神闲地道：“差点忘了，大姨丈男女通吃。”顿了顿他又瞥一眼洛锦，道：“还有，无论是神龙抑或妖鬼，来者不拒。”

　　“神龙？呵呵呵。”洛锦笑得花枝乱颤，“我从来不认为天子便是神龙传人，只是普通人而已。”

　　“哦？”薛天煜闻言意味深长地一笑，盯着他道，“那么大姨丈认为，圣娘也是普通人吗？”

　　那双极美的檀黑色眼眸，似可以窥见犹抱琵琶半遮面后的风情万种，似可以看穿重重帘幕密遮灯后的水月镜花。

　　洛锦的呼吸一窒，随后微微一笑：“是不是普通人，她来了你不是就知道了么。”

　　“也是。”薛天煜回以一笑，转头望向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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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风情别样的乐声。先是飘飘渺渺，后愈来愈清晰。

　　乐声极美，极美。

　　宛如面纱轻揭的舞娘，明珰素袜，坠粉飘香，环佩叮咚。

　　宛如为伊憔悴的郎君，倚楼极目，望萧瑟处，阑干拍遍。

　　优美如荆桃花瓣的缤纷飞舞，动人似倾城美人的顾盼嫣然，朦胧犹蓬莱山峦的仙气氤氲，绚丽胜夕辉晕染的霞蔚蒸腾。

　　乐声渐近，渐近。

　　在场之众人似已如梦似幻，沉醉不已。

　　带有异域风情的，如此美妙的乐曲，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

　　随后，一群抚琴少女出现在众人视线。她们轻纱蒙面，身穿西域抹胸罗裙，素手轻抚胡琴，莲步轻移，面朝皇宫的方向迤逦而来。

　　紧跟着是一辆宝马香车。月白色的帐幔上绣了几朵淡粉色的荆桃花，黄花梨制成的马车车檐四角翘起，飞檐上缀着四个胡桃木色的压角兽，正中央处镶嵌了一枚硕大晶莹的白玉，似是被雕成荆桃花的形状。

　　在这辆宝马香车两旁的是数十个头戴璎珞毡帽，身穿虎皮短衣，脚蹬牛皮长靴，手持大刀利剑的湘弦国御前侍卫。

　　这条队伍虽不甚长，但甚是华丽绚烂。

　　诗织国的几位大臣很快跪下行礼：“恭迎圣娘！”

　　围观人群愈来愈多，此时一见那几位大臣下跪，立即纷纷跪下，嘴中呼道：“恭迎圣娘！”

　　诗织皇帝也走下步舆，走到梨木香车之前，施了一礼，道：“圣娘来访诗织国，不胜荣宠。”

　　香车上月白色的帐幔被一只雪白的纤纤玉手掀开，一位女子走了出来。被几位御前侍卫搀下了香车，只见她亦轻纱蒙面，一身淡粉色藕丝绣荆桃花抹胸绫裙，左右手各戴着白玉双镯，风鬟雾鬓，坠下些许流苏。

　　即使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犹可见她细嫩柔软的腰肢，雪白的玉臂，还有清风扬过时她下颌的优美弧度以及若隐若现的红唇。

　　圣娘用右手捂住胸口上方处，对诗织皇帝俯首回礼。

　　薛天煜淡淡一扫，瞥见那圣娘右手五指指尖都有荆桃花状的印记，嘴角带出抹笑。

　　皇帝微笑道：“请圣娘入宫。”

　　圣娘亦轻轻颔首，隐约看见红唇的弧度十分柔和。

　　然后皇帝回到步舆之上，圣娘也往回走去。

　　洛锦看见他的笑容，很是不屑：“这美人连相貌都看不见，你还去勾搭么？”

　　“去，怎么不去？”薛天煜笑得人心中发寒，“大姨丈可得帮我。”

　　“怎么帮？”洛锦顿时警惕地看着他。

　　“掠月鞭，你是不是随身携带？”

　　“唔，干嘛？”

　　“就说是不是。”

　　“是，你想作甚？”洛锦愈来愈觉得寒毛耸立。

　　“呵，让你帮我呀。”又是一声让人心旷神怡的轻笑，忽然薛天煜左手一动，朝洛锦手腕擒去。

　　洛锦手腕一抬躲过他，笑道：“干嘛，想占小爷便宜？”

　　薛天煜但笑不语，只是左手一翻，竟钻进了洛锦袖袍之中，洛锦这才容色骤变，轻叱道：“作甚？”

　　薛天煜对他微微一笑：“借用一下。”

　　这时，从洛锦袖中滑出一根月白色的长鞭，薛天煜用手微微一带，那长鞭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竟然朝圣娘的方向袭去！

　　顿时，在场众人都骇了一跳，大臣们叫着：“护驾，快护驾！”所有的御前侍卫都举着兵器冲了过去，意欲拦截下那长鞭，奈何那长鞭的速度之快，竟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圣娘脚步一滞，眼看那长鞭直勾勾地朝她打来！

　　洛锦瞪眼骂道：“薛天煜你这杀千刀的……”

　　还没骂完，薛天煜就轻轻推了一下他，匿笑道：“还不快去把你的鞭子夺回来？否则被发现了就要归还给皇室的哦……”

　　也没等他说完，洛锦便已凌空而起，飘向掠月鞭！虽其来势迅猛，但惊鸿照影般的身躯宛若风絮凌乱，又似翎毛般轻盈洒脱，让众人不由瞠目结舌，恍然在地。

　　只那么一瞬，洛锦便抓住了掠月鞭迅速拢回袖袍中，正准备往回落，薛天煜玉籁般的声音传入耳朵：“刺客哪里逃？”

　　洛锦一惊，转身便看见薛天煜那道水色身影极快地掠了过来，一把擒住他的手腕，叱道：“莫再逃了。”

　　“拜托，这是什么台词啊？”洛锦哭笑不得，正想出手化掉他的劲道，便有无数御前侍卫举着刀剑冲过来，嘴里齐声叫道：“抓刺客！抓刺客！”

　　然后洛锦和薛天煜便被一群御前侍卫团团包围住，圣娘立刻被人搀上了马车。

　　“干什么这是？”洛锦一头雾水。

　　这时从围得密不透风的侍卫中走进来一位顶戴花翎的大臣，他对薛天煜施了一礼道：“多谢这位少侠将刺客擒拿住。请随我们回皇宫领赏。”

　　薛天煜回了一礼：“大人言重了，捉拿刺客乃百姓之义务。”

　　如此风云突变的状况让在场所有人都懵了。百姓们皆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都不可置信那方才还笑语翩跹的绝色男子，转眼便化身禽兽不如的刺客，做出这般千夫所指之事。

　　于是有人感叹道：“唔，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然后立刻便有人连声附和。

　　“喂，我什么时候成了刺客？”洛锦终于忍无可忍，出言道。

　　那位大臣对他怒目而视：“你甩鞭子暗杀圣娘，还想追过去继续袭击她，幸亏被这位少侠拦下，否则圣娘千金之躯若是有所折损，岂是你一条小命可以赎回？”

　　“我？刺客？他……少侠？”洛锦素湍绿潭的眼中顿时波涛汹涌，指着薛天煜，嘴边的弧度不知是讥笑还是自嘲。

　　薛天煜则对他微微一笑，瞳仁黑得恍如暗夜的沼泽，不知不觉陷进去便无法自拔。

　　“你手放下！”那位大臣怒喝道，一扬手对那些御前侍卫命令道，“带走，打入天牢候审！”

　　洛锦朱唇微张正欲说什么话，忽然间黛色的眼里波光流转，似是倏然计上心来，于是便随意地笑笑：“好吧，我跟你们走便是。”不过眼看那些侍卫都要围上来押他，他立刻抬起手来：“你们不要押我，我自己走！”

　　“不押你怎么可能？”大臣凶巴巴地道，“你有那么两下子功夫，逃了怎么办？”

　　“他不会逃的。”一边的薛天煜开口道，“我方才封了他的穴道。”

　　“真的？”大臣怀疑地看了几眼洛锦，洛锦扭过头不看他。

　　薛天煜道：“确实如此，方才我擒住他手腕时，将他穴道封住，现下他已不能施展武功。”

　　“那便好极。”大臣满意地对薛天煜道，“少侠你立了大功，且让我回宫在皇上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多谢大人。”

　　大臣便回头鄙夷地瞥了一眼洛锦：“啧啧，长得倒是漂亮，却是人面兽心之徒，你就等着被砍头吧！”

　　洛锦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大臣顿时面露怒色，大喝道：“走！”

　　于是一大群御前侍卫拥着洛锦往皇宫走去。洛锦一副悠然自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丝毫没有惊惧之色，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朝薛天煜望去。

　　薛天煜站在原地，对他懒怠一笑，这笑容之迷人，霜禽欲下先偷眼，日月光华失颜色。

　　洛锦对他眨眨眼，长睫投下珠帘半卷的阴影，亦启唇嫣然，一朵宛如荆桃花的樱色笑容，绽放在诱人的嘴角。

　　随后他转过了头，被御前侍卫们拥着往前走去。

　　接着，圣娘和皇帝也陆续进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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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天煜紧紧盯着那条紫色身影愈行愈远，脑中早已是思绪万千。

　　人群渐渐散去，许多百姓都围过来冲他赞美不已，他皆淡笑而应，不予回答。

　　一位大臣走了过来，让他入宫领赏。

　　他抬起头望了望这石砖堆砌，高大雄伟的城墙，望了望里面红砖绿瓦，层层叠叠的宫殿。

　　他轻叹了一声，脸上又浮起和煦的笑意。

　　大姨丈，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