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霞倾尽锦绣来》笑酌风月

10、酒醒如何消夜永

　　两人来到了位于倚翠山上的荆桃客舍。

　　“来这里干嘛？”秦珺彦挑眉，略有不解。

　　“好玩。”洛锦不假思索地道，一出口便不由惊异：自己莫非薛天煜上身了？

　　“玩什么？莫名其妙。”秦大教主显然不耐烦了，“我才没时间陪你在这里耗。”

　　“秦掌门没听说么？这个客舍可在闹鬼呢。”洛锦煞有介事地晃晃手指。

　　“闹鬼又怎样？”

　　“难道秦掌门不知道，这闹鬼的事情有关于湘弦国的皇室武功秘籍《荆桃解语》？”

　　“知道，没兴趣。”

　　洛锦额角的青筋跳动了两下，人都言道烈刃派掌门人长相俊美但气质清冷，性格更可以媲美冰山。

　　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须臾他僵硬的笑容才稍稍缓和了些：“秦掌门今天拜访竹阁主，是因为什么事情？”

　　“干你何事。”秦大掌门很冷酷。

　　“唔，我猜，估计是秦掌门对一件事情很感兴趣……”洛锦笑眯眯地盯着他看，“是竹阁主曾经在武林大会上与我比武时使一记杖法一事罢？”

　　秦珺彦没说话，只是无声地看着他，一双深邃不已黑色瞳仁中平波卷絮，瞬间划开一道道错落的涟漪。

　　“不错。”半晌，他才开口道。

　　洛锦道：“可是竹阁主在武林大会上使的一记乍看之下宛若游蛇的杖法？”

　　“不错。”

　　“那记杖法小爷我也觉得奇特。而且十分熟悉，所料不错的话，应该是《荆桃解语》中的杖法。”

　　秦珺彦继续盯着他：“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洛锦笑了两声，“秦掌门看看我眼睛的颜色就知道，我是个西域人。我还年幼时，湘弦国曾经和诗织国交战，我看见圣娘在前方作战时就用上了这一招，只不过用的鞭子罢了。而圣娘作为国家最高统治者，所练武功全部都是从皇室秘籍《荆桃解语》得来，所以这记杖法应当是《荆桃解语》中的。”

　　“你的意思是，竹阁主练过《荆桃解语》？”秦珺彦皱起眉头。

　　“不能确定，也许有看似很相像的招数。”洛锦耸耸肩， “当然，如果那个传说当真，也许就可能了。”

　　“传说？”

　　“就是圣娘曾将《荆桃解语》埋在这个荆桃客舍的荆桃树下的传说。倘若竹阁主有参与这次‘闹鬼’行动，挖到了秘籍来练也说不定。”

　　“为何说圣娘将秘籍埋在树下？”

　　洛锦道：“因为这些年湘弦国从未让圣娘露面，更未见过她使过什么武功，外界就有些猜疑秘籍是否还在湘弦国手里，猜来猜去，最终便怀疑到了这些荆桃树上。”

　　“圣娘将秘籍埋在树下这一说法毫无根据。”秦珺彦不以为然地道，“她毫无理由这么做。”

　　“呵呵，这可说不准。”洛锦眉开眼笑，“许是一个陷阱。”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秦掌门且想，如果秘籍还在湘弦国国内，但湘弦国若是故意制造出《荆桃解语》遗失的风声，外界对秘籍垂涎已久的人比比皆是，定会为此展开一场争夺，李舵主和众多英雄不就莫名丧命了么？况且这荆桃客舍还是在诗织国国内，若是诗织国因此发生骚乱，湘弦国便可以从中谋利。”洛锦笑着说道，“不然，身份如此高贵的圣娘怎会下榻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客舍？定是有所思量。”

　　“你所说倒是不无道理。可是如此便竹阁主又怎会拿到秘籍，也就无法解释她会秘籍上的招数一事了。”秦珺彦思索少顷。

　　“唔，倒也是。不过话又说回来，秦教主你怎会对竹阁主的招数有兴趣？”洛锦凑到秦珺彦面前，“莫非你也曾看过谁人使过同样的招数？”

　　“你管得着么。”秦珺彦扫他一眼，往荆桃客舍走去，“还不进去？”

　　洛锦叹了一口气。融化冰块容易，融化冰山就难了。

　　唔，来日方长，任重而道远啊。

　　————————————————————————————————————

　　这几日过去，荆桃客舍院落里的荆桃树早已被掘得一棵不剩，往日远远望去一片雪白的景象也不复存在，让本就寒酸的客舍更加落魄。

　　客舍掌柜一看洛锦，不由笑道：“公子，你又来了啊？”

　　“嗯。”洛锦趴在柜台上，“这几日有没有死人？”

　　“没有没有。”掌柜的赶紧摇头，“说来也怪，就那天公子你和另外那位公子来过之后，就再也没死过人了。”

　　“哦？这么有趣？”洛锦黛色眼中忽然漾起些许波光来，唇角也不由自主地弯起。

　　这时秦珺彦走了过来，声音低沉：“掌柜的，前些天有没有一位美貌女子来过？”

　　掌柜的踌躇半晌，忽地兴奋道：“这位客官这么一说，倒是确实是有一位！那姑娘不仅容颜极美，而且来得非常频繁！”

　　秦珺彦点点头，对洛锦道：“看来竹阁主是真的来过。”

　　“拜托啊秦掌门，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美貌女子，你怎能确定就是竹阁主？”洛锦抚额叹息，然后又问掌柜的道，“那位女子喜欢穿什么样的衣裳？”

　　“衣裳？”也许是提及美女的关系，掌柜的异常激动，眼睛都在放光，“唔……她喜欢穿深色的衣裙。”

　　“那就不对了。”洛锦秀眉一颦，“竹阁主她绝不可能穿这种颜色的裙裾。”

　　“或许她是不想被人发现罢了。”秦珺彦道。

　　“秦掌门对竹阁主还不够了解。”洛锦又拍拍他的肩膀，“作为江湖第一美人，她是‘不穿靓装不出门，不化美妆不见人’的类型。当她穿上这种毫不起眼的衣裳的时候，咱们皇宫里的太监早已儿孙绕膝，四世同堂了。”

　　秦掌门的嘴角又抽搐了两下。

　　“不过倒也奇怪，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子为什么会频繁出入这里？”洛锦复问道，“掌柜的，那女子会住店么？”

　　“不，从来不。”掌柜的道，“她顶多只是打个尖罢了。”

　　“好神秘的美人啊。”洛锦眼睛笑得弯弯的。

　　忽然掌柜的叫起来：“公子你看，就是她！她又来了！”抬起手指向客舍的门口。

　　洛锦随之望过去一看，只见一位身形窈窕的少女出现在客舍的门口，一身深灰色长裙，随意梳了个偏髻，风姿绰约，面若桃花，美艳脱俗，容貌倾城。

　　洛锦黛色的眼中忽地光芒一现，启唇微笑道：“柳美人，好久不见。”

　　那美貌女子望了过来，表情明显骇了一跳，然后疾步走了过来，说道：“洛爷好。”

　　秦珺彦有些诧异地对洛锦道：“你们认识？”

　　“唔，熟人呵。是薛天煜麾下的得力助手。”洛锦悠悠道，“这位是秦掌门。”

　　美貌女子对秦珺彦施了一礼：“小女子柳沐香，久仰秦掌门大名。”

　　秦珺彦回了一礼：“姑娘过奖，请替我问候你家公子。”

　　“先替我家公子谢过秦掌门。”柳沐香道。

　　洛锦不甘寂寞地凑过去：“柳美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公子很关心客栈闹鬼这件事，让我每天来看看情况。”柳沐香道。

　　“看吧，这就是差距。”洛锦笑着看了一眼秦珺彦，“这位秦掌门是被人半拖半拽拉过来的，而你家公子则是雷打不动地坚守阵地。”

　　柳沐香掩嘴笑：“秦掌门似乎是不问世事之人呢。”

　　秦珺彦没好气地横了一眼洛锦，洛锦则无视他的目光。

　　“也许过两天柳美人你就轻松了。”洛锦忽然眼眸一转，道。

　　“洛爷此话怎讲？”

　　“因为关于秘籍这件事情你家公子可以两日后去问圣娘。”

　　“问圣娘？”柳沐香很是不解。

　　“是呵。圣娘受诗织国皇帝之邀，将于两日后拜访诗织国。到时候你家公子可以问问她。”洛锦笑容的温度有些冷，“你家公子如此消息通达之人，不可能不知道的。”

　　“可是公子他从未向我说起过这件事……”柳沐香微蹙柳眉。

　　“唔，你家公子忘性大。”洛锦无所谓地耸耸肩。

　　柳沐香努力忽略到他所说，道：“可是洛爷，我家公子怎么能去问圣娘，如何与圣娘接触？”

　　“这太简单了，凭你家公子的姿色，没有哪家姑娘不动心的。”洛锦笑容满面，“到时候只要让你家公子在圣娘面前走一遭，她铁定被迷得七荤八素。”

　　“洛爷莫非是让我家公子去勾引圣娘？”柳沐香惊异，不由大声脱口而出。顿时店里的人目光都聚集过来，她连忙羞怯地埋下头去。

　　洛锦也有些吃惊，柳沐香这种闺阁淑女居然也会说出这种词来，道：“柳美人所言正是。”

　　“可是……可是洛爷你也生得这般俊，为何你不去试试？”柳沐香咬了咬嘴唇。

　　“没兴趣。”洛锦不假思索地道，话一出口又是一阵惊异：莫非自己又秦珺彦上身了？

　　想到这儿他转过头去看秦珺彦，见他也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不由懊恼：最近频繁被他人上身，看来应该去宣王庙烧烧香了。

　　“洛爷既然对秘籍没兴趣，又怎会来这里？”柳沐香显然不相信。

　　“唔，我对《荆桃解语》本身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与它有关的一些事。”洛锦淡淡道。

　　柳沐香笑道：“洛爷的兴致总是如此。”

　　洛锦叹了一口气道：“我的兴致，哪里比得上你家公子高雅。”

　　秦掌门睨了一眼洛锦，对柳沐香道：“柳姑娘，这些天你是否看见过一个美貌女子？”

　　洛锦连忙补充道：“身穿霓裳，妆容精致那种。”

　　柳沐香沉思须臾，道：“没有。”

　　“没有？你确定？”秦珺彦脸露怀疑之色，环起手臂看着她。

　　“不会有错，倘若是有那般的人，我定然印象极深。”柳沐香语气不容置疑地道。

　　“倒也是。”洛锦点点头道，“柳美人非常细心，不然薛公子怎会遣她于此视察情况。”

　　柳沐香嫣然一笑道：“多谢洛爷夸奖。”

　　秦珺彦却此时冒了一句：“你在薛公子麾下多久了？”

　　柳沐香道：“已然快一个月时间了。”

　　洛锦听到这儿很是痛心地扼腕：“啧啧，整整一个月，那厮糟蹋了你整整一月啊……”

　　柳沐香俏脸一红，支支吾吾半天道：“洛爷，我，我还是……清白之身……”

　　“这个我当然知道。”洛锦闲闲地一勾唇角，“那厮还不至于到了如此禽兽不如的地步，连这般美人也舍得玷污。”

　　柳沐香脸愈发涨红，细嫩白皙的脖颈也似染上了薄薄一层胭脂。

　　这时秦珺彦开口道：“差不多了洛爷，该走了。”

　　“是差不多了。”洛锦说着对柳沐香微微点点头，“那我们先走了，美人你留在这儿慢慢侦查情况吧。”

　　“洛爷，秦掌门请慢走。”柳沐香礼貌地行了一礼。

　　“啊，对了。麻烦你帮我给你家公子传句话。”洛锦忽然展颜一笑，走过去凑到柳沐香耳边轻声道，“就说，我很想念我的小外甥。”

　　“啊？”柳沐香听得云里雾里。

　　“谢谢。”洛锦笑着拍拍她的肩膀，然后跟着秦珺彦一同走出了客舍。

　　刚一出客舍门外，秦珺彦便叹道：“好一个奇才。”

　　“是说方才那位柳美人么？”洛锦道。

　　“不错。骨骼清奇，眼神澈净，五官端正，而且……”说到此秦珺彦忽然停住，若有所思。

　　“而且气质非凡，像是从他域来的，是么？”洛锦笑着接口道。

　　“嗯，像是不属于我们这里的人。”秦珺彦道，声音深沉且悦耳。

　　“唔，秦掌门真是慧眼识英雄啊。”洛锦赞赏地点点头，“可惜这英雄已经名花有主了，你我皆无机会了。”

　　秦珺彦只觉喉头一甜，差点呼之欲出，极力遏制住，艰难地道：“那洛爷，我们就此别过。”

　　洛锦一把拉住他：“秦掌门且慢，可否告诉我，竹阁主使那记杖法这件事，对你是否意义深重？”

　　秦珺彦的眉梢明显颤动了一下。

　　洛锦的面容是一反常态的严肃：“秦掌门今天也看到了，这件事很复杂，牵涉的事情也许比你想象得多。如果确实对你没有什么意义，还是不要再追究了。”

　　不要再追究了？

　　秦珺彦忽然有一刹那的恍惚。

　　自己可以不再追究么？

　　他都不明白，当初自己为什么要追究这件事。

　　许是好奇？许是期待？许是……

　　他忽然被这个念头惊出了一身冷汗。

　　“秦掌门，后会有期。”洛锦又恢复了笑容，拱手道。

　　“后会有期。”秦珺彦作揖还礼。

　　于是两人分道扬镳。

　　————————————————————————————————————

　　一间凉亭中，薛天煜拿起酒壶，在酒杯中斟满了酒。

　　美酒浓郁之醇香在空气中肆意蔓延。

　　“酒酣梦里且贪欢，酒醒梦罢意萧条。”他轻轻念道，举起酒杯饮尽。

　　贪欢一场，未曾不可。

　　微微一笑，拿起酒壶继续斟酒。

　　“公子！”少女的声音响起，然后一个苗条身影出现在凉亭门口。

　　“进来说话。”薛天煜淡淡道。

　　柳沐香走了进来，施了一礼：“我今日看见洛爷了。”

　　“在客舍？”薛天煜浅啜一口美酒。

　　“是。而且他与秦掌门在一起。”

　　“他们看见你没有？”

　　“……看见了。秦掌门请我替他问候公子。”

　　“唔。还有呢？”

　　“还有就是……”柳沐香的脸忽然一红，“洛爷让公子去……去勾搭圣娘，好得知秘籍的事情。”

　　“勾搭？呵，果然是他的作风。”薛天煜浅浅笑了笑，“这个主意不错，可以考虑。”

　　“洛爷还让我给公子带句话。”柳沐香说到这儿的表情很怪异，“他说，他很想念他的小外甥。”

　　薛天煜的眼中刹那划过一道潋滟的流光，顿时让绝世的容颜愈发光彩照人，唇际竟是略带邪气的笑。

　　许久他才莞尔，眉目间俊逸洒脱之气尽显：“他的话真让人欢喜。”

　　柳沐香只觉他的笑容异常迷人，脸一红又埋下头去：“洛爷还说了，他对《荆桃解语》不感兴趣。”

　　“嗯？”薛天煜眼里忽然变成青天坠长星般的绚烂壮阔。

　　“他说，他只对于秘籍相关的一些事情感兴趣。”柳沐香道。

　　薛天煜举着酒杯的手忽然一颤，酒顿时洒了几滴出来。

　　过了很久。

　　又是很久。

　　他只是眼中不断有变化莫测的光芒，却未曾说一个字。

　　就在柳沐香紧张得就要背过气，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时，他忽然将酒杯放在桌上，猛地直身站起，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

　　如此桀骜不驯，不可一世的长笑！

　　如此潇洒肆意，睥睨天下的轻狂！

　　酣畅之长笑中，唯听见他一句玩世不恭的朗声自语。

　　——“无须贪欢！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