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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远朝归 不是往年忆中人(下) ...


  •   “李重茂错了!你错了!你们都错了!她有了身孕!”

      我惊的身子一软,幸有他扶着才没坠地,心神大乱。联想起一些令我百思不得解的由潜意识催生的幻象,莫名有了答案。

      “你。。。是指。。。她腹中。。。难道是。。。不,一定是她骗了你!你被她骗了!”。我抗拒乐旭之的说辞,我坚持认定这都是陆竹青的欺骗。

      乐旭之俯首,耳畔的嗓音如沉如醉:“何必在乎那么多?无论是谁的孩子,她都不该死!她只是弱质女子,无辜被卷进这肮脏的朝堂,凭什么要为你们一家人的争斗白白付出一生?李绮,你成全了李重茂,李重茂成全了她,你就放过她吧。何况,她自己选的这条路,也不见得就平坦光明!”

      初’御史中丞’和逢尧摄’鸿胪卿’,使于突厥,说默啜曰:“处密、坚昆闻可汗结婚于唐,皆当归附。可汗何不衣唐冠带,使诸胡知之,岂不美哉。”

      默啜许诺,明日,头衣皆紫,南向再拜,称臣。遣其子杨我支及国相随逢尧入朝谒君。十一月,戊寅,至京师。逢尧以奉使功,迁’户部侍郎’。

      除夕夜,麟德殿摆下大宴,邀突厥使节团赴宴,命五品以上朝臣及男性皇族全部出席。旭轮本无意出席,令我及李隆基代为主持,但考虑到二国间如今正是和谈时期,为彰显大唐诚意,他终还是亲自到场,并与杨我支饮酒畅谈。

      李子蕴着一身青衫,扮作中人侍立在我身后,看清那杨我支时,她几欲泣泪。

      “公主,您看呀,那个什么突厥王子,生的又丑又粗鄙,他父亲默啜岂不更难看?!大父怎忍心教我下嫁默啜?”

      李子蕴哭啼抹泪,怨自己的命实在不好。

      “莫哭,”,我小声劝慰:“你偏跟来,来了又。。。唉,莫哭了。我从前是见过默啜的,他少年时。。。也算俊朗英气,虽是三十多年未见,可我想。。。他也不至。。。唉,子蕴啊,让你去突厥和亲,并非陛下的本意。”

      李子蕴垂首泣道:“昨日见阿娘同阿耶争执,说三月里是东宫的幕僚出了这和亲的主意,阿娘指责阿耶怯弱,不肯为我的幸福向太子求情。”

      “你既清楚原委,便不要怨陛下和你阿耶,”,我柔声道:“豳王乃高宗之孙,你阿耶乃陛下长子,皇族里如今以他二位亲王最是尊贵。豳王的女儿倒是不少,可金城公主去岁已奉先帝旨意和亲吐蕃,如今也不好再选豳王宫的哪个县主嫁去突厥。你自己真若打定了主意不肯和亲,那便随你的姑母们出家入道吧。总也是个权宜之计。过些年,若有心仪男子,再嫁便是。”

      李子蕴本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听我出了这个主意,忽抹了泪,她神色倔强:“我自有心仪男子,便是。。。是公主之子立节郡王!我已同阿耶明说,阿耶闻言大为光火,还罚我禁足三日,不许离开王宫。”

      “你这孩子!”,不想她芳心暗许之人竟是薛崇简,我哑然失笑:“他是你的表叔!虽说皇室有此前例,可他已有妻室!你父亲纵然首肯,武王妃又岂会让位?!也怪陛下平日对你过于骄纵,你便什么话都敢说!”

      李子蕴不满的嘟嘴,双颊通红,固执的小声嘀咕:“可我就是喜欢他!谁叫他是皇族里最英俊最优秀的男人!”

      此一刻,看这怀春少女憨态可掬,我颇同情却又无可奈何。明知肩负家国重担,她仍对自己和心上人那遥不可及的未来充满幻想。

      “公主。”

      和逢尧四十出头的年纪,生的并不高大,体态略胖,见人三分笑,说话和气,在朝中的人缘一向不错。只见他笑呵呵的来到我面前,手执银盏,姿态恭敬。

      我起身,也举起案前酒盏:“和侍郎是来敬酒?不知所为哪般恩惠,倒教我受之有愧啊。”

      “这盏敬酒公主可是一定要喝的!”,和逢尧笑说:“上月归朝面圣之时,若无公主出言举荐,这’户部侍郎’一职又怎会归我?”

      和逢尧一饮而尽,我不好推辞,遂也痛快的满饮一盏。接着,他呈上一个墨绿裹银边的精巧锦囊,我接过放入袖中。

      “此乃突厥可汗托我转呈公主的手书。公主的手书,他在我面前便拆开览阅。逢尧看得出,他很意外也甚为感动,道不想公主竟能记得他。他对公主是挂念的,谈及长安的人物风貌也是如数家珍,无所不知。我在突厥时,他数次发愿,说有生之年还想再回长安。公主的馈赠,他一一收下,并请我将此回礼转呈公主。”

      和逢尧奉上一只式样古朴的木匣,男人巴掌大小,打开来,里面是一只碧绿莹润的玉镯,通体无一瑕疵杂色。

      “默啜有言,说依稀记得曾听章怀太子道公主闺名乃’玉环’。此镯原石出自突厥圣山’燕然’,佩戴可保主人平安康健,故而以玉环赠玉环,希望公主勿嫌此礼轻贱。”

      我收下回礼交给身后的李子蕴,客气笑道:“可汗有心。”

      待和逢尧离开,我悄悄拆阅默啜的回信,心中难言悲喜。

      李子蕴因好奇,悄悄的瞥看,我卷起帛书,笑嗔:“窥视尊长信函,该教你阿耶再罚你禁足三日!”

      从申时勉力支撑到戌时,旭轮着实疲于应付,遂宣起驾回鸾。殿中乌乌泱泱的众人全部跪地恭送,我看向跪在身侧的李隆基,他也正半仰着脸看我,眼神里透露出一丝讨好的意味。

      说实话,我从不信张去逸不是他安插在蒲州的耳目。每每想起那夜的种种惊险全是出自他的密令,我心底升起阵阵恶寒。若非张去逸年轻不经事,换了任何一个老练官吏,不惧我的威胁给弓/弩/手下令,我早往西天极乐。

      “太子身份尊贵,”,我道:“便请留下招待突厥王子。陛下龙体不愈,今日又过多饮酒,我不能放心,需去还周殿亲自看过。”

      李隆基轻笑:“自然,侄儿不孝,一切有劳公主。公主请。”

      “唔。”

      我起身离开,有人正想起身,可看太子仍恭恭敬敬的跪着,便赶紧又跪下送我。走出四五步,我莫名回首,人人垂首,我只能看到每个人脑顶的华贵束冠,唯有李隆基,他上身挺直,眼神一眨不眨的追随着我,表情似笑非笑,教人难辨情绪。

      冬日天黑的快,进殿时还是明媚灿烂,此刻天际已如墨藻,兼寒风阵阵。万幸有巨木搭建的庭燎,稍靠近便温暖如春。宫娥手中皆端持一盏琉璃宫灯,仿若盛开于夜色中的异彩花卉。

      追出大殿,见华唯忠正在扶旭轮坐进步辇。他虽喝的酩酊大醉,仍保留最后一分清醒,不至在朝臣和突厥使臣的面前失态。戴正厚实的风帽,华唯忠又为他拥了内外两层裘披,只恐他再染了风寒。

      “公主?您何必来这殿外恭送陛下?”

      “哦不,陛下方才喝了许多酒,我是想送陛下回。。。啊!”

      一阵邪冷西风骤然卷来,刺入肌理般的极度冷意,我忍不住低呼一声。旭轮已听出是我在辇外,抬手挑开了障目珠帘。上好的东珠快乐的碰撞彼此,发出阵阵哒哒声。

      “你要送我回还周殿?登辇。”

      我垂目,婉拒:“妾不敢与陛下同。。。”

      “我方才说’登辇’,你听不见么!还是要我再说一遍?!”。他加重语气,醉意明显。

      恐旭轮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华唯忠急忙作势虚扶,意为请我速速登辇。

      我只得硬着头皮迈上御辇,身子才进了一半,便觉冰凉的手被他牵住,心跳立时加速。他继续用力,我终撞入他的怀里。步辇微颤,继而被宫人们缓缓抬起,稳稳的离开了麟德殿中庭。

      黑暗中,霸道又急促的吻,狭带浓郁酒香,混合了安息香气,紧紧包裹着我。温热宽厚的掌,在背后莽撞游走。趴在他身上,我只觉头晕目眩,若非偶尔钻入辇内的寒风,我只怕自己已无力保持理智。

      “为什么?!”,发泄似的轻噬我的颈,他微恼:“回来半载,你始终不肯与我独处私语。你可知我有多少话想同你说?你在躲避什么?!还是想报复我将你软禁蒲州三月?”

      发觉他的情绪格外激动,我尽量以温和的语气安抚他:“真若报复,我大可不随唯忠回来。我只是。。。想让你安心养病,担心影响你的恢复。吐血一症,于人的身子损伤极大,不可轻视,非得一年两载不能全愈。”

      “真为我好,还是你不想陪我?”,他不满的哼道:“之前模糊见你与一人热络交谈,我问过唯忠,他道是和逢尧。哈,原来他竟是你熟识之人,怪不得你会在我面前力荐他做’户部侍郎’。可我听说,这和逢尧是个惯于唯唯诺诺的五尺短汉。怎么?你如今倒欣赏这类男人?!”

      言辞间的满满醋意,简直要将大明宫乃至整个长安城淹没了。我心话,这可真是’酒壮怂人胆’,喝了酒,就连醋劲也能倍增。我不过是和男人多说了几句话,他居然也会纠结不放。

      我是又好气又觉甜蜜,他仍心存不满,捧起我的脸,吻复落下。如炎夏傍晚时分的暴雨,明明一直期盼,待它真正来临时却又无力承受那份疯狂。

      粗重的喘息,如刻意的挑逗一般,时急时缓的扑在脸上,教人已经紊乱的呼吸又渐渐困难。我不敢挣扎,怕被辇外的宫人们发觉异样。不过,二人共乘一辇,也许已在某些人的心里衍生出无数悱恻猜想。

      隐约听到清脆悦耳的风铃声,他稍停,侧耳倾听,忽喃喃自语:“是清晖阁,快到还周殿了。”

      轻轻的推开他,我挑开珠帘露出一条缝隙。只见我们行在深不见尽头的宫道上,一片浓墨般的雾气静静等候着我们。眼看前方的宫娥依次缓步走入那雾气里,整个人便似消失不见了,就连手中的宫灯也都被黑暗吞灭。

      冷风趁机入侵,我复又撤手。

      “印象里,上一次经过此处,”,他微叹,回忆道:“放佛还是咸亨年间,三嫂她。。。呵,我还当她是自己的阿嫂。韦氏难产,阿娘命我们代她去看望,你我曾走过这条宫道。是也不是?”

      我笑:“我喝了酒总爱忘事,不想你竟是酒后更易记事。四十年前的事情,就连那夜的人都已不在,还想它们做什么?你是大唐天子,天下都是你的,这条宫道,无论何时你都可以来走。”

      “不,”,他摇头苦笑:“我不敢走。这座皇宫,如果身边没有你,我哪里都不敢去。如今,我愈发爱想起旧事,还有梦中,我和你坐在弘文馆里读书,那时旭之的父亲比他现在还要年轻。你偏要自己研磨,丁香衣裙上染了一朵朵墨梅。月晚,我心里很清楚,此乃上天警示,一定是我时日无多,即将去见你我的亲人了。”

      饶是御医和我们都对他隐瞒了残酷的实情,但他自己又岂会察觉不出?只不肯明言说破,免得让本是好意的大家为难。

      “大唐长安,天子万年,”,我道:“何必胡思乱想?安心休养。待到夏日你的身子好些,我陪你驾幸九成宫。我们去石臼山的瀑布山洞里寻宝,就像小时候那样。”

      抱住我,他语气悲戚:“我不要万年,我只要太平!”

      发觉他已对自己的健康不抱任何希望,我心酸至极,强忍情绪不敢哭。辇外,华唯忠小声的提醒已至还周殿。步辇直入宫门,朝着寝殿而去。

      他的拥抱更紧,似命令般再次要求我:“不要走!我要你时时刻刻都陪着我!一直陪我!直到。。。”

      “妾恭迎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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