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青绿》赵无惆

48、Chapter 48

　　令人窒息的圆桌会议终于宣告结束，赵知行不知所云地读完自己的稿子就先行退场了，尽管非常无礼，她还是这么做了，仿佛是，乖巧久了的人，一定要做一件叛逆的事情，来证明些什么。

　　韩青绿给她打了很多个电话，她都没有接，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京城的大街上瞎逛，幸好带着口罩，可以肆无忌惮地流眼泪。

　　街上一片生机盎然，已经有卖糖人的店铺出摊儿，她蹲在摊子前，带着哭腔问，“可以给我吹一个海绵宝宝吗？”

　　摊主老大爷为难起来，“孩子，这咱可真不会，不然呐，大爷给你吹个小狗怎么样？”

　　赵知行摇摇头，“吹个小老鼠吧。”真是荒唐又可笑，最难过的时候，她竟然要求助于自己的生肖动物。

　　“得嘞。”大爷卖力地鼓捣了一番，把一只活灵活现的小老鼠递到她眼前，“孩子啊，给，祝你生活甜蜜。”

　　赵知行扫码付了钱，心说这大爷可真会往人心口捅刀子。糖老鼠笑眯眯地看着她，她举着糖老鼠走到北海边，柳枝荡下来，远处有嬉闹的孩童，赵知行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胡思乱想。

　　也没想什么，想起来曾经韩青绿的娇美笑容，想起来谢芮喂她吃的那颗桂圆，想起来她给自己画的小小入场券，想起来她柔柔地贴着自己要亲亲抱抱……

　　一幕幕都清晰地像是电影回放，一幕幕都有心酸与辛甜。

　　赵知行在万物复苏的春天里，快要疯掉。
　　糖老鼠融化了，留下很多黏腻的糖水，原来，尝过了甜，便是烦躁。

　　会议结束，韩青绿快步往外走，如果不是顾及着段芳秾在，她早就追出去了。

　　谢芮拉住她的手腕，“学姐，不留下来，和老师吃饭吗?我也很想你。”

　　段芳秾也一脸期待笑盈盈地看着她。

　　韩青绿摇摇头，抽开手，对着段芳秾露出一个抱歉的笑来，“老师，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了。”

　　段芳秾关切地看她的脸色，“怎么回事儿？严不严重？快回去好好歇一歇，你可能水土不服了。”

　　韩青绿点点头，快步从人群中抽离，越走越快，一颗心在胸腔里上蹿下跳，不得安稳。

　　身后，谢芮一直目送着她远去，几年不见，韩青绿比之前美得更有韵味。
　　更让人，浮想联翩。

　　韩青绿马不停蹄地回到房间，赵知行已经坐在飘窗前了，她快步走到那人身前，“崽崽，你听我说好不好？”

　　赵知行抬眼看她，眼中蕴着伤感，韩青绿的心要碎了，刺痛的疼，她头一次体会到，撒谎是这么痛苦的事情。

　　又一次为自己的欺骗和所谓告别的想法，感到无地自容，韩青绿不知道赵知行的好脾气有没有对她用完，不知道赵知行的爱意会不会一落千丈，她更不知道，像她这样自找苦吃惴惴不安，到底是在惩罚赵知行，还是在惩罚本不应该得到圣洁爱意的自己。

　　赵知行自嘲地咧了下嘴角，“要听你说什么？说你早就知道今天谢芮会来么？”

　　“说你这一个月都茶不思饭不想，睡不好觉，都在思念她吗？说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么？”

　　“说我真是大煞风景，投什么论文，坏你们相聚的好事？韩青绿，你说过，你不会伤害我的真心的！”

　　韩青绿的脸，一句一句白下去，听到最后，她站不稳，瘫在飘窗前，眼泪涌出来，模糊着眼前人的身影，如同是冬季玻璃窗上呵出来的一层霜，天亮之后，便会消失不见。

　　“不是的，不是的知行。”她手忙脚乱地擦眼泪，“我是想告诉你的，只是怕你生气，怕你像现在一样，我真的害怕。”

　　赵知行不怒反笑，“哦？害怕，害怕就可以一句实话也不对我讲，害怕就可以看我像跳梁小丑一样跑去你们会场，害怕就可以给她发微信，什么好？好什么？韩青绿，你要和她到什么时候说？”她的声音一次比一次更高，倒数最后，几乎是颤抖着在质问她的心上人。

　　韩青绿的眼泪珠子一样淌下来，一串一串落在她手臂上，在三四月的天气，惹出一层战栗和痛感，“她问我，要不要参加今年的艺术节，今年的主题很适合我。我回她，好，到时候再说。”她颤抖着手指，打开微信，把屏幕递到赵知行眼前，“没有别的聊天纪录了知行，真的没有了。”

　　求求你，再信我一次。

　　赵知行看着眼前的韩青绿，心中升腾起的不仅仅有心疼，又愤怒，还有突如其来的欲望，她把韩青绿狠狠地拖过来，粗鲁地在她身上索求，全然没有从前的温柔轻缓。

　　如果说从前的每一次，赵知行都是密密匝匝的针脚，纤细柔和地包裹住她的身体，那么这一次，赵知行便是横冲直撞的寒刃，每一下，都在斩断，都在割裂。

　　韩青绿知道她此刻的心绪混乱，起身迎合着她，企图让赵知行安心，自己的一颗心，已经牢牢属于赵知行了，一丝一毫，不会分给别人。

　　可赵知行下一句话，让她彻底哭出来。

　　“你和她有没有这个姿势？嗯？这个呢？有没有？”赵知行莽撞地在她身体中左支右绌，说着最伤人的话。

　　韩青绿哭着摇头，默默将头转开，不去看眼前人。

　　心里抽疼，泪如雨下。

　　赵知行不依不饶，比以往的每一次都狠厉，都冷漠，没有温柔的爱抚，没有炽热的情意，也没有滚烫的唇角，她的泪滴在韩青绿胸前，把两个人都灼烧得痛彻心扉。

　　她仰头，去寻赵知行的唇，赵知行偏过头，避开她的索求。

　　用最冷漠的姿势，做最亲密的事。

　　赵知行用最不冷静的方式，拼命地证明着，此刻，韩青绿仍旧属于她。

　　不要只有此刻好不好？这句话太卑微了，浮着灰扑扑的尘土，赵知行咬了咬牙关，抿住了嘴角。

　　经过几次喘息，屋子里才恢复寂静，月光洒进来，宛如薄纱，盖在二人身上。

　　赵知行哀伤地侧过脸，拭去眼角的泪，她带着祈求的意味问，“不能删掉她的微信吗？”

　　韩青绿面露难色，没有回答。

　　而赵知行在她的沉默里读到了答案。她一向都是好学生，尤其是在解读韩青绿情绪这一块。

　　她最怕的是不体面。
　　曾经在一起的前男友，也没有删掉微信，前段时间，还因为签证的事情帮过她。

　　赵知行露出了然的笑来，
　　是啊，太不体面了。
　　往大了说，那是为了艺术事业的发展繁荣，往小了说，那是段芳秾的嫡亲弟子，艺术圈子。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删掉谢芮的联系方式，都不是明智的选择，或者说，不是成年人的选择。

　　可赵知行只想要一个态度。

　　遗憾的是，在这件事情上，韩青绿不论怎么回答，都是错的，因为赵知行在看到那个聊天界面的一霎那，便给自己判了死刑。

　　“你这样对我来说，很不公平你知道吗？你和她有那么多第一次的经历，有那么多我见过的亲昵。我就这么一点点要求，很过分吗？很过分吗？”最后一个字像是一只穿云箭，从喉咙中破土而出，携赤红血痕，一箭刺穿二人的心。

　　赵知行落下泪来，珠玉一般砸在韩青绿心里，大珠小珠落玉盘，她听见那叮咚错落的声响。

　　“赵知行，你这样完全要求我抹杀掉过去，我也做不到。”韩青绿的两颊尚有红晕，她此刻明白，过去，是两个人之间必须要面对的，逃避全然无益，只会让赵知行问出刚刚那样的混账话来。

　　现在之我，是所有过去之我的总和，若你只见现在而拒斥过去，那么只能说明，你从未得见真我。

　　赵知行赤红着眼睛问，“即使她害你曾经每天都得靠着安眠药入睡，也没关系吗？”

　　“知行”，韩青绿的语气软下来，“那只能说，是我自己的创作遇到了瓶颈，我们没必要，把过错推给曾经离开的故人。我承认，这次没有告诉你谢芮回来，是我的不对，但是你能不能，能不能对我多一点信任？”至于她为什么睡不着觉，她止了腔，不打算和盘托出，起码，现在不是好时机。

　　韩青绿比赵知行先冷静下来，安抚她的情绪，也真挚地道歉，她知道这件事确实是她高估了自己，也确实伤到了赵知行。

　　原来这段感情里，始终患得患失，惴惴不安，小心翼翼的，从头到尾只有我。

　　原来从前见不得你同旁人在一起，如今也依旧见不得的，只有我。

　　原来，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付，没有一丝退路的，只有我。

　　赵知行拭干眼角的泪，用力按住发烫的眼角，防止自己再次哭出来，起身穿外套，头发卷曲钻进衣领，在暗夜里浮出浅浅的栗棕色，这还是上周韩青绿陪她去染的，发尾被她烦躁的撇在一边，“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先休息吧。”

　　韩青绿看着明显发脾气的书呆子，张张嘴，又咽下要说的话，直面谢芮这段繁复华丽的感情，是两个人之间刮骨疗毒，必须要经历的过程。否则，赵知行和她的感情再好，也不过是花团锦簇下的颓败荒芜。

　　“十二点之前能回来吗？”韩青绿撑起身子，在赵知行的手推开门的同时问出口，她还是不想闹得太僵，起码，能在一个空间里就好。

　　赵知行永远是情绪至上，尤其是面对韩青绿的时候。她实在做不到冷静自持。“不了，不打扰你睡觉了，我回我房间了。”她语气冷冷的，像是冬日尖利的冰凌。

　　昨天来之前还好好的，赵知行和她撒娇，吵着要和她一起睡，半夜偷偷溜过来，敲她的房门，霸道地把她抵在门后亲吻。

　　韩青绿捏了捏眉间，赵知行的脾气真的是很气人。
　　尽管是自己错在先，她还是渴望温柔的赵知行。

　　赵知行的背影顿了顿，转身离去。如果韩青绿再多挽留她一下，她说不定就会回来。

　　一室寂静，韩青绿倚在床边，叹了口气。

　　月光下，韩青绿的脸上像被冻住了似的，冷凄凄的，久久没有多余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