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青绿》赵无惆

40、Chapter 40

　　韩青绿放下电话，擦干眼泪，在屋里里逡巡。赵知行的东西陆陆续续地搬进来，今天是小摆件，明天是几件衣服，后天又是几本书。
　　不知不觉，韩青绿一个人住了很多年这间屋子，多了名为赵知行的痕迹。

　　衣帽间里，规矩整齐地码好了衣裤，韩青绿原来乱糟糟的衣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赵知行整理好，她的崽还在空余的地方，挂了几件自己的衣服。

　　嗯，是和韩青绿截然不同的穿衣风格，赵知行喜欢舒适简单，又大方干练的穿搭，基础款居多，也不乏画龙点睛的设计款。以前不觉得她衣品好，这次重逢之后，韩青绿不得不承认，在一个刁钻艺术生眼中，赵知行的衣品也算得上是不错。

　　阳台上，赵知行新添置了一个墨绿色的懒人沙发，和白色的小圆几，有时候她会仰在这里看书，看着看着开始手舞足蹈，电脑就毕恭毕敬地站在她身边，等待她敲下稍纵即逝的灵感。不远处还摆了赵知行的小摆件，守护着她的灵感沃土。

　　韩青绿的眼光从这些小物件上缓缓拂过，眼中软了又软，立在光影中，整个人像是刚出炉的舒芙蕾，每一个毛孔都柔软蓬松，发出舒服惬意的喟叹。
　　这间屋子，万事俱备，只差一个清雅端方的赵知行。

　　她心思一动，快步走进画室，只不过没有用调色盘，只用最本真的铅笔，给赵知行亲手画了个小玩意儿。
　　画完以后给书呆子发微信，“我去画室了，一会儿来找我。”
　　她开过楼下第一个绿灯的时候，赵知行的微信才慢悠悠回过来，“好呀，一会儿见。”

　　滨城的绿化带上还有未化的积雪，韩青绿戴着墨镜，红唇乌发，耳边的莫比乌斯环耳坠折射着金色的光芒，车玻璃上，映出一个灿然的露齿笑。

　　学生今年的艺考结束了，画室里清净不少，只有前台的小宋百聊无奈地滑手机，看见韩青绿推门进来，笑嘻嘻的，“今天韩老板怎么有空来！”
　　韩青绿扬了扬长发，把手包放在一边，不理她的打趣，“没事儿就下班吧。”
　　小宋自然乐得如此，工作日突如其来的空闲时间总让人无比舒心，“好的老板，不打扰你的创作啦。”小宋脚底抹油，溜得比泥鳅都快。

　　韩青绿脱了外套，在屋子里逛了一圈，最近卖出去了几幅作品，都是之前的库存，画廊的墙上倒显得有几分空泛。她又转去了学生的教室，茶海桌仍匍匐在那里，可是那群孩子们早已经奔向更高处了。

　　她叹了口气，生出几分惆怅来，当时她是想和季念真一样做一辈子老师的。但是去石城支教的时候，她意识到，做老师是一项很耗费心血感情的工作，每一届的学生，都要经历相识相知相聚又离别的过程。

　　然而身为摆渡人，她要几十年如一日的站在三尺讲台上，这对于她而言，所需要的情感浓度太高了，她自觉承受不起，便只是开了工作室，教孩子，也卖画，既能用一技之长帮到心怀梦想的年轻人，也能保持自己的创作热情和情感浓度。
　　不至于，不至于一幅画也画不出来。
　　一念及此，她的手指颤动了两下，今年确实是没有画几幅画，一些莫名的羞愧感从心里涌出来。

　　交给楚宁售卖的那些，都不是自己最好的作品。
　　交给赵知行分析的，也不是自己最好的作品。
　　对于一个创作者而言，灵感枯竭是达摩克里斯之剑，若绳断剑落，无异于一剑封喉。

　　想到这里，韩青绿快步上楼，打开久未启封的画室，用掸子轻拂上面的灰尘。虽说家里也有画室，但是这一间，整整一层都是她的私人专属空间，更是她最初的起点.

　　奔放的颜料随意堆砌，废旧的线稿凌乱洒落，角落里放了一把吧台椅，旁边是酒柜，灵感来了的时候，她会坐在这里小酌几杯，再趁着最迷醉最有灵感的时候挥毫泼墨，尽管，比不上曾经出道时候那么惊艳，但起码，比平时更有感觉。

　　韩青绿立在窗边，这扇窗子的视野很好，是原来的小洋房遗下来的拱形窗，望出去，眼前是车水马龙的街道人流，远处能看见一点海平面，韩青绿用铅笔横竖测过，这扇窗子大概能看到六平米的海。

　　她抱着小臂站在画架前，看着空白的画布，心中有点点星火，她知道，这是灵感降临的前兆，她也知道，不能急，要等一等，等这星火，酿成燎原之势。

　　楼下传来细小的脚步声，她收了心思，拢了拢头发，下楼迎人。
　　赵知行穿着天蓝色的羽绒服，里面一件厚卫衣，头发早上刚洗过，蓬松得弯出恰到好处的弧度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去考试的学生。

　　赵知行笑着望她，“今天这么好看呀宝宝，看我买了什么好吃的？”边说边凑到韩青绿身边，在空气中浅嗅了几下，“咦？今天换了香水了？怎么就你自己啊？她们都不在吗？”

　　韩青绿推搡她，“嗯，给她们放假了，干嘛呀小狗狗，买什么了我看看？”低下头，漾出一个柔婉的笑来。
　　赵知行献宝似的，“噔噔噔！你最喜欢吃的烧仙草！”
　　韩青绿接过来放在一边，没有要吃的意思，勾起赵知行的小指头，闲庭信步，“跟我过来一下。”

　　赵知行心意一动，从工作室里没有人她就猜到了一二，眼前这情形更让她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她用了力，回握住韩青绿的纤纤玉手。
　　走在前面的人无声地笑。

　　走到二楼的门口，韩青绿从手里变出一张硬卡纸，是她早上画的，用了最早学的简笔画和最开始用的铅笔，给赵知行画了张入场券，左侧是手写的欢迎来到我的世界，韩青绿的笔迹和从前别无二致，赵知行曾经在本上临摹过很多次；右侧是韩青绿画的她和赵知行的Q版小人，一个头发长一点，身形窈窕，一个头发齐肩，酷酷地插着兜傻笑。

　　赵知行的手汗涔涔的，她信手在裤子上揩了两把，才迟疑又坚定的接过这张卡片。不忍心摩挲，怕弄皱了，怕弄掉色，更怕自己拿不稳。

　　她直到此刻，方知道心上麻酥酥的感觉，电流一波一波地漫过去，仿佛有人恶作剧一般加大了电压，她却找不到电路图在哪里，只好由着开关捏在韩青绿手里。

　　一张小小的卡片，或许代表不了什么，但是对于赵知行而言，意义非凡，代表着，韩青绿高高的心墙，此刻向她敞开了世人不知、曲径通幽的小门。

　　韩青绿亦是此意，她谈过几次恋爱，到现在已经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第一次”留给赵知行，可她还是固执地想要拿点什么，为了安顿自己的愧疚，也为了让赵知行安心。

　　果不其然，赵知行笑着问她，“我是第一个有这张卡片的吗？嗯？”她揽过韩青绿的腰，看她的眸子。

　　韩青绿心里一阵酸疼，赵知行一直都很在乎过去，即使她不说，赵知行不问，不代表那些事情一笔带过一笑了之，她从一开始就清清楚楚地知道。

　　“是啊，不然呢？”韩青绿正了神色，回望那期待的眼神，一字一顿地安她的心，“你是第一个。”

　　赵知行眯起眼睛，笑得像个狡黠的小狐狸，她在韩青绿的颈窝猛吸一口，“你好香啊。”修长的手指抚上韩青绿的腰肢，继而胡作非为地乱窜。

　　韩青绿身子不稳，向前趔趄，勉强扶住门把手才停住，她拂去那人作乱的脸和手，“好啦，愿不愿意，进来参观一下？”
　　赵知行重重点头，“嗯嗯嗯！请打开门吧小画家！”
　　韩青绿转动把手，引她进门。

　　赵知行的眼神在画室中左右打量，她东瞅瞅，西看看，像是第一次进游乐园的小孩子。“这个能看一下吗？”她仰起头问韩青绿，眼睛流光溢彩。
　　韩青绿蹲在她身边，“能啊，这是，我之前画废的稿子。”她信手翻了翻，有些不好意思，“就别看了吧，都是废料。”
　　赵知行摁住她的手，柔声道“怎么会？给我看看。”
　　韩青绿蹙眉为难，“随你吧。”

　　赵知行捧着废稿津津有味，“这张不错，哎，这个也好看，能不能挂在咱们新家里？”

　　“别，千万别，我再给你画更好的，有价无市那种。”韩青绿蹲得腿麻，扶着赵知行的肩膀站起来。

　　赵知行随着她起身，目光盯在她身上，“你画的都好看，我都好喜欢，宝宝，谢谢你，谢谢你让我进画室，我知道画室对你而言很重要，我之前一直奢望着，有一天能进来看看里面的风景。”
　　她抬眸凝望眼前人，脸上的酒窝盛满醇酒，“我很爱你。”

　　韩青绿扑进她怀里，凌乱的画稿绕在她们周围，仿佛是，为她们建造的隐秘飞地。

　　赵知行捧起她的脸，轻啄她的红唇，一点一点攫取色彩，唇舌交缠，笑意盎然。

　　韩青绿勾住她的脖子，双手搭在她肩膀上，迎合着爱人的索取，同时也给予温柔的回应，赵知行是攻城掠地的火苗，韩青绿是媚骨柔情的水滴，交融时便生出万种色彩，在韩青绿心里终成燎原之势。

　　一旁的画架有了好去处，赵知行向来是物尽其用的好学生，她伏下身子，用心感受着泉水处的馥郁香气，没忍住，用最柔软的器官，浅尝，一下，又一下，韩青绿今天的毛衣裙很适合她为非作歹。

　　韩青绿咬着嘴唇，俯视那作乱的人，失却平衡，只好撑着画架，手上经络分明，青色的血管里，弥漫着爱意的细胞。

　　赵知行抬头看她放在心里多年的人，眼中爱意汹涌，她复又埋头，苦苦找寻人迹罕至的桃花源。

　　缘溪行，溪水香甜，诱行人驻足品尝，忘路之远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赏美景，行人流连忘返，来去之间，泉水沾衣，远处恍然有光，行人面色匆匆，逆光寻之，初极狭，只堪堪容一人侧身而过，山间有细雨飘洒，行人恍然觉得“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两句写得传神。她陷入思索，韩青绿不耐地哼出声，行人收到讯号，埋头赶路，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是她心中的桃花源无疑。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行人赶路赶得极疲倦，瘫倒在山前，春光大好在侧敞开，行人依偎于此，香气环绕，水波温柔。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说你是我的。”
　　“我，是，你，的。”
　　“我爱你。”
　　韩青绿，我爱你，是我永远的本能反应。
　　天地间，全无它物，唯余两个有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