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青绿》赵无惆

32、Chapter 32

　　一顿夜宵吃完，孩子们也作鸟兽散，赵知行挂了一晚上的笑容终于塌下来，韩青绿招呼着陈老师坐她们车一起走，陈老师说坐地铁更方便，急匆匆走了。

　　只剩下韩青绿和赵知行在一块的时候，空气有一瞬间的滞涩，韩青绿的手指缓慢地爬到赵知行胳膊上，她竭力保持语气自然，“怎么了宝宝？”

　　“你刚刚是不是因为我说我们是好朋友不开心了？”韩青绿歪头整理头发，秀发飘下来，无端在赵知行心里洒下一场雨。

　　她边打转向灯观察路况边说，“没有啊，怎么可能呢？”
　　嘴硬心软，是所有狮子座的缺点。

　　“那就好，孩子们都在嘛，不想让她们误会。”韩青绿放下心来，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眼妆。

　　赵知行听到了解释，心下便也舒服了几分，只是，关于以前的旧疙瘩还在，硬邦邦的，硌得她不舒服，她真的很想问，如果是谢芮的话呢？如果是前男友的话呢？今天会不会是另外一番景象？却也清楚地明白，这是不能问出口的禁忌。
　　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缄口不言，是她奉为圭臬的人生哲理之一。

　　车子停在柏林大道门外，韩青绿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不去地库？”
　　赵知行伸了个懒腰，把头上顶着问号的人揽进自己怀里，“我要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家里乱糟糟的。”
　　韩青绿轻笑，手指在她后背捣乱地画画，“猜猜这是什么字？”
　　赵知行在心里笑她幼稚，却也心甘情愿陪着她幼稚，这个人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能轻而易举地让自己丢掉那些莫名的情绪。“是什么字啊，再写一遍我猜猜。”
　　韩青绿轻轻咬她耳朵，“刚刚你溜号了？不认真听课的赵老师？”
　　赵知行心神荡漾，耳朵比其他部位更为敏感，酥酥麻麻的，舒服又惬意，“再画一遍嘛宝宝。”赵知行不知道，自己撒起娇来怎么这么肉麻。
　　韩青绿存了心逗她，拿起包要下车，赵知行委屈巴巴地，“要再抱抱。”
　　韩青绿揉了揉她的头，从前的一些习惯，到现在还没改，“乖乖七仔，一个人待着不许太想我。”

　　赵知行顿了顿，了然地笑起来，两个酒窝里盛满了经年相思的醇酒，“好，知道啦！”
　　她心如明镜台，知道韩青绿说的不仅仅是不许太想她，更说的是，不许一个人偷偷哭，因为想姥姥哭。
　　姥姥，你看见了吗？你最疼爱的外孙女，如今也有人替你关心她，呵护她，安慰她了。

　　看着韩青绿进小区，赵知行调转车头，一路飞驰。
　　她把车开到了海边，小的时候来滨城，还是和爸妈第一次出门旅游，那时候她就喜欢上了这片海，极干净，又极深邃。

　　找到一条长椅，买了一瓶酒，大咧咧坐下来，看着翻涌的浪花，翩跹的游人，和星星点点的灯火，赵知行在海边放肆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又哭又笑，恍惚里，她看见姥姥站在远处的海上，朝她挥挥手，已是告别的姿态。
　　孩子啊，大步朝前走吧，永远永远不要回头！
　　孩子啊，不要记得我，最好把我忘掉！
　　孩子啊，请过好你绚烂的生活吧！

　　赵知行闭上眼睛，留下两行清泪。
　　当逝去之人已成为既定事实和墙上悬挂的黑白相框时，仍苟活于世上的人所能做的，仅能做的，也就唯有叫自己在纷扰之中不至于忘却，且将慈爱的长者永远镌刻在她的心底。

　　赵知行再睁开眼睛时，夜已经很深，韩青绿发了两条微信，一条问她回去了吗，一条交待自己去洗澡了，叫她早点睡觉。赵知行低头笑笑，回她，刚刚在收拾屋子没看到，又在软件上叫了代驾回家。

　　韩青绿今晚又失眠了，她想起赵知行在她这里留宿那一天，只是抱在一起，就很舒服，睡眠也好得不像话，不由得，期盼赵知行早点搬过来。

　　赵知行此刻在韩青绿心里的定位是一味可以治疗失眠的药物，而非一个可以携手风雨的爱人，只不过，韩青绿未曾意识到这一点罢了。

　　转眼到了青年艺术展的前夜，赵知行最近忙着批改学生的期末考试试卷，两人已经有几天没见面了。
　　韩青绿和她打视频，“还没批完卷子吗崽？”
　　赵知行戴着银框眼镜的脸直愣愣地出现在镜头前，她翻来找去找到一个支架，把手机架在上面，英气的脸庞才拉远，哀愁的眼神飘过来，“是啊，还有这么多呢！”她举起试卷给韩青绿展示。
　　韩青绿逗她，“这不就是传说中生杀予夺的赵老师吗，你有没有给人学生批不及格啊？”
　　赵知行若有所思在脑海里搜索，“好像没有吧，拜托，我这门课很难不及格哎。”她嘟起嘴巴，轻轻吹着额前凌乱的刘海。
　　韩青绿同她撒娇，“那就好，我上学的时候得过好几个不及格呢！”她那时候文化课成绩确实不高，和赵知行这样的大学霸相比，难免有几分自惭形秽。
　　赵知行起身看着小小屏幕里的爱人，怜爱和疼惜溢满胸腔，“这么惨啊宝宝，你要是上我的课，我一定给你满分！”
　　韩青绿喝了一口水，清晰的下颌线映在赵知行眼里，在她心上轻轻画了一道痕，“赵知行怎么还偷偷放水呢？”她媚眼如丝，自己却浑然不知。
　　赵知行低头不看她，耳朵却红起来，“因为，你在我这里可以恃宠而骄啊！”

　　韩青绿轻笑一声，“成语全让你学明白了。”她落落大方地起身，“看看我这件衣服怎么样？适不适合明天穿？”
　　韩青绿穿着黑色丝绒长裙，材质厚重却不显臃肿，裙角翩跹，在灯光下摇曳生姿。
　　赵知行的心脏不规则地跳动，怎么会有人，素颜也能美成这个样子，她不敢想象，明天韩青绿上了妆是怎样的动人。
　　在心脏的巨大噪音下，她缓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看，挺好看的。”
　　她眼睛都看直了，韩青绿心里得意，看着喜欢的人为自己神魂颠倒、眼神聚焦，是恋爱体验中的最美妙。“那你明天穿什么啊知行？”
　　赵知行手里的红笔顿了顿，“是哦，我还没想好呢，一会儿我再看看。”
　　韩青绿不依，“现在就看看，给我看看。”
　　赵知行为难地看着屏幕里看好戏的人，“我这边的衣服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也没几件能拿得出手的了。”

　　韩青绿把手里的不知道什么物什丢到一边，“那你怎么不说一声啊，早知道给你买一件呀！”
　　赵知行之前对待自己是什么样子，韩青绿不是不知道，她是能省则省，省下的钱，都去买她那些宝贝书去了。是以心里有些懊悔，自己早就应该想到的。

　　赵知行笑笑，“不用啊，明天你就擎好吧，我不会丢你的脸的。”明天两个人都要上台发言，发言顺序还正好挨着。
　　意味着，韩青绿下台的时候，正和上台的赵知行撞个满怀。赵知行为这“贴心”的顺序开心到跳脚。

　　韩青绿剪水般的秋瞳转了转，“好吧，那我明天可就拭目以待了。”
　　赵知行的眼睛有些肿，这几天偷偷哭了几场，是以戴眼镜遮一遮，她揉揉眼睛，“早点睡吧，明天我去接你宝宝。”
　　韩青绿笑着应她，“好哦。”

　　放下电话的赵知行，环视自己出租屋里大大小小的包裹和箱子，是不是进展有点太快了？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要不，过段时间再说吧。

　　韩青绿不知道她这些弯弯绕的心思，临睡前给她发微信，“我要和你穿情侣装，你看着办。”附带一个哼哼小鸭的表情包。
　　赵知行唇角弯起来，像是上弦月，她哄着屏幕另一头的人，“放心吧，如你所愿。”

　　韩青绿今晚睡了一会儿，半夜又被噩梦惊醒，认命地起来喝药。走到客厅的时候看见赵知行上周送的一大捧花静静绽放，脚步停驻，无声地笑起来。

　　第二天一早，赵知行爬起来批了一会儿试卷，终于紧赶慢赶把工作任务完成了，今天展览结束以后一定要和韩青绿去哪里逛一逛，怎么同城都谈出异地的感觉了。

　　昨天已经准备好的白色真丝西服套装安静地挂在熨烫机上，本来韩青绿没打视频之前她就准备好了，两个人聊完天之后她便更确定了要穿这一身，配上简单的板鞋，外面裹了件羽绒外套。赵知行臭美地站在镜子前，真的非常不错。
　　抓了下头发，齐肩的头发弧度刚好。画了淡妆，戴上没有度数的平面镜框，很好，斯文败类赵知行出街。

　　驱车到柏林大道停车场，韩青绿已经给赵知行的车录了车牌，是以她畅通无阻，“到车库啦，你不用急，慢慢来。”她熄了火给青绿发语音。

　　“你要不要上来接我呀？”韩青绿娇媚又带了点早起的朦胧声音响在她耳畔，赵知行抿嘴笑了笑，车窗上映出一张英姿飒爽又阳光的侧脸，她跳下车去寻她的心上人。

　　韩青绿打开门的一瞬间，眼中的惊艳压抑不住，“好帅啊崽崽，之前从来没看过你穿这种类型的衣服。”白色很少有人穿的好看，但穿在赵知行身上，既贴合她的身形，又显得她文气十足。衣襟上刺绣的鹤，又恰到好处地衬托出知行的肆意不羁，清雅整肃。

　　而立在赵知行眼前的人，身姿修长，容色姝丽，穿着昨夜的衣服，外面披了件厚的呢料西装外套。眼儿娇媚，鼻梁高挺，偏正红的唇色在晨光中熠熠生辉，眉毛刻意被勾长了，更显出几分英气来，宛如仕女图中走出的美人。赵知行只恨自己身上没时刻揣着相机，不能将韩青绿时时刻刻拍下来珍藏。

　　“你更好看一点，我的仙女姐姐。”赵知行轻轻揽过她的肩，“走吧，我给你拎包。”
　　韩青绿把沉甸甸的包递过去，“喏，可能有点重。”
　　赵知行的眼神瞥到轻奢品的logo，了然地笑笑，“没事儿啊，我手可有劲儿了。”韩青绿一直都很喜欢这个牌子，之前也有一个她家的经典款，看来以后送礼物有方向了。
　　她傻笑着走在前面，韩青绿看着她如松的背影心口一窒，这人真的是，撩人而不自知，她甩甩头，企图清除自己脑子里的黄色废料。

　　工作日，滨海的车流量高峰期已经过去，赵知行的车开得畅通无阻，很快就到了滨城的艺术馆门外。下车前，赵知行不解风情地问，“你会不会冻脚啊，我车上有发热鞋垫。”

　　韩青绿蹙眉看她，跺脚发问，“你懂不懂什么叫要风度不要温度啊？我垫什么鞋垫！”

　　赵知行掏出手机看了看今天的温度，其实已经零下了，只是海滨城市不太冷罢了，“要不我给你垫个小小的怎么样？我怕你冷了肚子疼。”韩青绿之前痛经得很厉害，赵知行是知道的。
　　韩青绿拗不过她，再想到自己确实是快来了，“行吧，挑个不那么热的哦。”
　　赵知行低头在中控台翻找，“好，你平时也要注意点，毕竟是冬天了，再怎么暖和也是零下了，不然你会肚子疼啊。来，脱鞋，试试这个。”

　　韩青绿认命地仰头叹气，怎么赵知行像个老妈子一样叨叨，她之前穿这样的衣服，身边的人多数只是赞叹她的美，却没人想到，华服下她冰冷的脚丫，包括她自己，经常为了一时的美而浑不在意。
　　只有赵知行，轻柔地趴在她脚下，给她悉心垫着鞋垫，还用手试了试温度。
　　韩青绿瞬间为赵知行涌出来很多不值得，怎么就会喜欢上自己呢。

　　赵知行一顿操作猛如虎，终于将鞋垫捣鼓好，角度舒适，不会硌脚，车里温度有些高，她抬起头的时候，额上已有汗珠。
　　韩青绿抽出纸巾给她擦汗，“这下您满意啦？”她戏谑地说道。
　　赵知行眨眨眼，“满意，下次还要贴，记住没？”

　　韩青绿点点她的额头，“知道啦，过来点，我给你补补妆。”说着从手包里掏出粉饼来。
　　狭小的空间里，赵知行身上的乌木沉香和韩青绿身上的无人区玫瑰香味交缠重叠，带上爱人的味道，这是最高级的浪漫，赵知行在心里骄傲地想。
　　韩青绿轻拍她小臂，“别笑，闭眼睛。”柔和的粉饼轻轻按压在赵知行脸上，带着爱人的注视，赵知行一颗心快要飘起来，睫毛都跟着颤抖，像是轻轻拂落的羽毛。
　　韩青绿看她享受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点破，“好啦，转过去吧。”说完拿起粉饼，给自己轻轻按压几下。

　　两人一前一后下车，进会场。裹紧外套，岁月长，衣衫暖，远处看过去，一黑一白的背影，在雪地里看着格外相谐；近处闻起来，香气馥郁，心神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