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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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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这种小型的个人展览,画家本人是要上台分享一些心得体会,并和现场的参观者有一些小互动交流的,韩青绿没和赵知行寒暄几句话,就被工作人员拉上台了,走了几步又跑回来,“不许偷偷溜了,等我一会儿。”语气里是她自己都未曾觉察的在意和珍视,恐怕这个人一别又千山万水。
赵知行点点头,“放心吧阿仙,我就在这站着看你,哪也不去。”她天生一副笑脸,笑起来汪洋恣肆,几年不见,那笑意里多了几分不羁和洒脱,比学生那会儿更飒,韩青绿这样胡思乱想走上台去。
稿子是早就写好的,也温过几次,韩青绿挂上充满亲和力的笑容,一手撑着高脚椅,谈吐优雅,缓慢而坚定,作为创作者,自己的画作被展览,被看见,被喜爱,是脱离于精神世界的莫大荣幸。她时而皱眉,时而微微转一下脖颈,时而展颜,赵知行看在眼里,目光中有说不出的眷恋。
上一次看她做分享是什么时候来着,仿佛是研二那年,她要跟随导师,做一个有关团扇主题的展览,那时候青绿皱着眉头和自己抱怨,稿子好难啊,我好像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知行,能不能帮我写几句啊?
心上人的求助,哪有不应的道理,尽管那时候青绿已经和谢芮在一起了,但是赵知行还是对她有求必应,不为别的,只为自己炙热滚烫的心意罢了。
团扇的主题展就开在学校的图书馆,开幕式的时候,知行站在人群里,听着韩青绿用优美的宛如丝绸的声线,将自己的稿子一个字一个字读出来,她不知道,她在用声音织就锦缎,若是拿来出售,恐怕会是洛阳纸贵。
写稿子的人就静静伫立着,听着自己那些藏头藏尾的文字里,泄露出炽热的爱意。那时候的视频,至今仍静静躺在赵知行的手机专属文件夹里,那个名为“绿”的隐藏文件夹,不见天日地藏在那里,同那些旖旎的心思一起,被妥帖细致地安放起来,轻易不敢触碰分毫,唯恐打开时候,又看见台上的韩青绿,所有的笑意都是朝着谢芮的方向,再多看几次,赵知行恐怕会发疯。
飘远的思绪随着主持人的声音又回到现实,到了互动环节了,有观众问青绿,“是如何保持如此旺盛的创造力的?”
青绿单手插兜,身形匀称优美,她认真想了想,说道“我想,很多时候与自己的心境有关,心情非常不好或者心情非常好的时候,都容易创作,当然了,还是希望心情好的时候多一点。”人群中发出会心的笑声,当代人嘛,压力太大,都是有共鸣的。
看来是她经常心情不好,从两幅黑色泼墨的大色块堆积就可以看出来,赵知行蹙起眉头,韩青绿之前的画不是这样的,之前色彩明丽,工笔飘逸,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情绪稳定,乐观向上。
有观众问,“请问韩老师,您的画作被业界盛赞是将传统与现代相融合,是当代青年画家中展现现代东方风韵的翘楚,对此您有什么看法,或者说,未来有什么创作方向吗?”听得出来,这是较为专业的提问方式,看穿着谈吐应该是个记者,赵知行在心里推断。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赵知行因为倾慕韩青绿的缘故,这些年也参观过不少画展,读过一些理论著作,青绿的画,融合着古典的东方神韵和现代的流行元素,算是结合得比较天衣无缝的,而且,因为早早打出了名气,这几年的风格比较固定,倒不是说固定不好,只是艺术忌讳的就是一碗饭吃一辈子罢了。
青绿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我能走到今天,离不开业界的各位老师对我的提携与帮助,而我的这点小技巧和各位前辈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以后的创作方向呢,我还没有想好,暂且就定义为,我会在创作灵感旺盛的时候尽可能创作,说不准哪一天我就神思枯竭,归隐山林了呢!”
她脸上仍挂着笑,只一颗心笔直地加速地坠落下去,山下是万丈深渊,荆棘丛生,心上有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疤痕,是不小心露出了什么马脚吗,他们,他们为什么能看出来,是我藏得还不够好,还不够深。
赵知行也凑热闹举起了手,主持人见她刚刚同青绿说过话,便送了个顺水人情,“这位观众,有什么想法吗?”
赵知行挺直了脊背,眸中清亮地问台上的人,“请问韩老师,现在有没有正在交往的对象?”这话中的意思分明,周围的观众也来了精神,开始起哄。
韩青绿的一颗心从深渊中爬起来,跌跌撞撞,又满是彷徨,那眸子中的光亮她不忍去惊动,只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天外传来,“这不在本次交流的范围内,抱歉我不予作答。”
主持人被韩青绿的回答打得措手不及,她没想到两个人看起来熟,却又不完全熟,顶多算是三分熟。职业素养没有让她沉默太久,自然而然地接上韩青绿的话,“韩老师也是非常高冷的呢,请这位观众还是多关注咱们韩老师的作品吧。好的,各位,本次互动环节结束,多谢大家的积极参与,接下来请大家随意参观。”
赵知行没想到韩青绿竟然是这样的回答,不过也不能急在一时,早早晚晚,徐徐缓缓,她在心里告诫自己,慢一点,再按捺不住也要慢一点。
正想着以后应该如何和青绿相处,手机的震动声打乱了她的思绪,还以为是学院的事情,点开发现是仙女姐姐发来一条微信,言简意赅,来后台。
虽然是第一次来滨城美术馆,但是良好的方向感还是让赵知行快速锁定了后台休息室的位置,脚下生风,步履匆匆。真奇怪,明明已经忍了五年,可现在还是迫切地想要见到她,一刻也不愿意浪费。
前头端的是人流熙攘,后台寂静方正,空无一人,韩青绿就坐在这一片静谧中,宛若一件易碎的价值连城的瓷器,赵知行放缓了脚步,唯恐惊扰到韩青绿,今天不该穿这双鞋子的,走起路来声音太大。
韩青绿捏了捏眉心,坐直了身子,从镜子里看着赵知行,“怎么不过来,傻站着干嘛?过来坐啊,这几年你都去哪了,朋友圈也不发,发微信也不回,嗯?”说到最后她有点心虚,这几年因为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除了刚毕业那会儿问过知行的去向,而她没回自己之外,她也再无暇顾及当年的小学妹。
青绿最后一个字音调上扬,是用鼻音发出来的,不需要口腔的震动就可以发出慵懒倦怠的语调来,赵知行有些庆幸自己的专业知识还很扎实,大一学的现代汉语发音课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依言坐到韩青绿身边,坐定了,又把椅子向前拉了一下,仿佛是要把五年的时间罅隙都填补一般,才回答她的问题。“也没去哪里,就直博了,然后去石城当了三年老师,现在在滨城大学教书。”
寥寥几十个字,揭过这五年的颠沛流离与拼死挣扎,那些在水深火热中的炙烤,那些边塞风霜里的思念,那些不为人知暗无天日的苦楚,都不足为外人道,如今她能与青绿并肩坐在这里,已经是所愿皆有所偿。
青绿的眸中带着欣喜、艳羡,还有说不出的别的情绪,她夸张地拍拍赵知行的肩膀,“行啊你个臭丫头,闷声干大事儿啊!那我是不是得叫你一声赵老师了,还是赵教授?”
知行低头笑笑,“别胡说啊,别拿我开涮,我说仙女姐姐,怎么刚刚还拒绝回答我呢?要不要我再问一遍啊?”
青绿的脸色暗下来,“瞎说什么呢你,我你还不知道吗,没人爱,也没爱人。”
有人爱的,有的。
赵知行试探着问,“你和谢芮,不在一起了吗?”这是她早就知晓的既定事实,可她偏偏要听韩青绿亲口说出来才安心,仿佛是脚手架前冷漠的看客,非要等待一个冷冰冰的逼仄的绞刑结果一样。然而她不知晓,这个名字对于韩青绿而言,是禁忌,更是囚笼。
“嗯,早就分开了。不说这个,晚上我在日暮里庆功,都是些好朋友,你要是没有别的安排,跟我一起去好吗?”青绿今天话说的有点多,嗓子染了几分哑,更平添了几分魅惑,然而放火的人,自己偏偏撩人而不自知。
有什么安排,我的安排就是你。
当然了,这样龌龊的心思不能说出口,“好啊,正好我晚上没事儿,一起去呗,仙女姐姐的庆功酒我可一定要喝一杯。”日暮里,这个名字好听得不像话,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她所有的愁思忧肠,百转千回,都源于眼前人。
韩青绿笑了笑,拽着她的袖子,“让我靠一会儿,今天四点就起床了”靠在这人身边,格外的心安理得,赵知行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能让人全身心的信任。
赵知行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嗯。歇一会儿吧,有人来我叫你。一会儿还有什么事情吗?”
韩青绿懒散地应了一声,显然已是顾不得回答她的问题。室中又归于静谧,赵知行拿起手机,调了静音,想了想,又拍下此刻靠在她一旁的青绿,发了条仅自己可见的微博,“行之此生,只此青绿。”
休息室里的灯光柔和,悠悠照在两个人身上,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韩青绿眉头微蹙,呼吸和缓平顺,像是与人类熟络起来后便会翻起肚皮的小动物。赵知行的眼神明明暗暗,看不真切,她端坐着没有一丝颤动,唯恐惊扰了她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