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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Chapter 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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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城的冬天不算很冷,只是临海,风有些大,赵知行裹紧自己的羽绒服,朝教室走去,今天是这学期最后一节课,某种意义上意味着她的寒假开始了。
教室里人来得分外齐全,都知道结课的时候老师们会有意无意说一些考试的重点内容,按照大致范围复习,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混个及格线以上是没问题的。
“这节课呢,我带领大家大致回顾一下咱们这半学期的授课内容,希望大家认真听。”赵知行扫视一圈,对上一双双期待的眼睛,她低头笑了笑,“怎么,今天这么认真啊?”
底下有大胆的男生大声说,“老师,这说明我们渴望知识的滋养啊!”
赵知行翻个白眼,“别贫嘴,我也是从这时候过来的。好了,认真听课。”说罢翻开书,开始拣重点部分讲,她嗓音低沉,仔细听,还有些哑,在暖烘烘的教室里听着,有种海浪的潮湿感。
韩青绿戴着口罩帽子和眼镜坐在最后一排,她在心里摇摇头,否认赵知行刚刚的话,不是的,她读书的时候,也没有一天混日子的,她仍旧记得为数不多的几次和知行一起去图书馆,那人专业课书上密密麻麻的笔记,和在辩论赛上侃侃而谈、惊艳四座的风采,赵知行,真的足够努力,才站上三尺讲台的。
她正出神地想着,突然感到肩膀被碰了一下,她侧头看过去,一个女生神神秘秘的,“同学,你是不是来代课的啊?拜托拜托,一会儿我们老师点到21号华烨时帮忙答个到好不啦!”
韩青绿有些想笑,自己上学那会儿还没有这种职业啊,怎么这才几年,都发展出来产业链了,吃惊归吃惊,但秉着助人为乐的原则还是答应了。
刚要低头回微信,她听见赵知行的声音从远处传来,“21号华烨同学,来了吗,请你简要概括一下阿城的《棋王》讲了一个什么故事?”
韩青绿五雷轰顶,刚刚那位同学一边给她使眼色一边用手势给她下跪,她不由得横下心,蹭地一下站起来,努力低着头,不让讲台上的人看清自己的长相,“额,阿城这个人,不是,这个作品《棋王》讲述了一个下棋的,下棋的人的故事。”
赵知行心中犹疑,华烨平时在班里,文学素养数一数二,不至于连这么基础的问题答不上来,而且,她怎么看着这人的侧脸和身形,这么像韩青绿呢?不由得愣了一会儿,大步朝教室后面走去。
班里的同学们自然知道这人不是华烨,指不定是哪个学院来的代课,提前也不知道熟悉下课本,真是没有一点代课的职业道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韩青绿听见赵知行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已经窘迫地要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了,她把头埋得更低,又把帽檐儿压了压,竭力伪装自己。
可赵知行暗恋她多少年了啊,没等走近就认出来那人确是韩青绿无疑,可她为什么出现在自己的课堂上,又为什么替华烨答到,她一时间毫无头绪,难道是……不行不行,在课上不许瞎想,她竭力控制住脑海中八竿子打不着的联想,走到韩青绿的桌前,轻笑了一声,用手指头点了两下课桌,“坐下吧,下次好好看书。”
韩青绿长舒一口气坐下,旁边的女生对她千恩万谢,又往她手里塞了好几块奶糖,她边撕糖纸边回想,刚刚赵知行那个兔崽子是笑了一声吗。
她抬眼朝讲台上看去,赵知行似是在她身上装了实时监控一样,探究的眼神与她对视,又笑了笑,还歪头,卖了个萌?
韩青绿赌气转头不看她,藏在口罩和帽子里的耳朵渐渐红起来,窗外虽然还是银装素裹的,雪都未化净,可不知怎的,她觉得柳树的枝条都隐隐约约泛起嫩绿,带出少许春意。
课间休息的铃声响起来,赵知行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大麦茶,她含着笑意看趴在桌子上的韩青绿,心中的小鹿又不知疲倦地跑起来,随着韩青绿的眼神看向窗外,天是一碧如洗,云是懒散舒卷,风也少了寒意。
正想着,有勤学好问的同学趁着课间来向她咨询考研院校的选择问题,她敛起心神,专注地为学生答疑解惑,期间感知到韩青绿的眼神投过来,她语气顿了顿,不自然地摸了一下头发。
韩青绿没想到一个半小时的课这么漫长,她刚刚抬头时赵知行在和学生谈论,再抬头时,赵知行还在讲台上絮絮叨叨地说着文学常识,她努力听了听,嗯,确实听不懂,便一头扎进臂弯,后背上满是慵懒的阳光,竟睡了过去。
下课铃响过,同学们涌出教室去食堂抢饭,赵知行悠哉悠哉地收拾着平板和保温杯,等一切收拾停当,踱步到韩青绿旁边,伏在她耳边轻声逗她,“韩青绿,下课啦!”
韩青绿不耐烦地伸出一只手推了推,可手被赵知行攥住抽不回来,她睡眼惺忪地抬起头,对上赵知行的坏笑,“你个兔崽子你还笑!”
赵知行知道她有起床气,便也由着她骂,把她的衣服从椅背上拿起来给她披上,“好啦不笑啦,去食堂吃个饭?我们滨城大学的伙食还不错呢!”
韩青绿一张俏脸被晒得酡红,依稀还带着几道毛衣压出来的印子,她缓了缓心神,“嗯……我想喝奶茶。”
赵知行似是没想到她这么说,顿了一下又了然地笑了笑,“好啊,学校里新开了一家,听学生们说挺不错的,走吧。”
韩青绿看着她的眼睛,挺庆幸的,她没问自己为什么不回微信,没问自己看没看见那片叶子,也没问自己怎么出现在她的课堂上,还冒充她的学生,她只是站在阳光里冲着自己笑,说要带自己去喝奶茶。
突然,有点享受现在的状态,是不是,她伸出手,赵知行就会朝她坚定地走来,拉住她不向悬崖深处坠落。
她动动腿,语气中含着自己都未曾觉察的娇气,“我脚麻了呀。”
赵知行绕过来,蹲在她脚边给她揉小腿,韩青绿的视线扫过她,知行今天穿着卡其色毛衣和黑色外套,配上牛仔裤白球鞋,看起来活力满满,她动作轻柔,神色紧张,仿佛韩青绿脚麻了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韩青绿摸了摸她有点炸毛的脑袋,“兔崽子,我不来找你,你什么时候来找我?”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张门票,“喏,这个月末区里有个展览,里面有我的画,给你送张门票,算是回礼好不啦。”
赵知行的手指停驻了下,眼神亮了一个度,“真的吗?这个展我也受邀了,要去写一篇文章造势。”
韩青绿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直视着她的眼睛,眼光深邃柔和,全然没有拒人千里的冷漠,她揉着赵知行的脑袋,“这么厉害呀兔崽子,那你准备写谁啊?”
赵知行就是再迟钝也知道怎么回答了,“当然是写我仙女姐姐啊,写她的画美妙绝伦、无与伦比、惊世大作、惊天地泣鬼神……”还没说完就被韩青绿捂嘴,“好了闭嘴。”
赵知行敛起笑,乖乖哦了声。帮韩青绿提着包,等她穿衣服,两人并肩朝奶茶店走。
夹在放学的人流里,韩青绿放缓了脚步,本以为赵知行会趁着拥挤的空档儿借机抱着她,可那人以为她有什么不舒服,紧张兮兮地把头凑过来,“怎么啦?”
韩青绿无奈,这要是换了谢芮,早就抱住她了,这个念头闪过自己都吃了一惊,怎么能想起她呢。果然,突如其来光临她生活的,不仅是赵知行,还有韩青绿本快要忘却的回忆,她有些痛苦地皱了皱眉,压下生理性的呕吐反应,“有些头疼,扶我一下。”
赵知行赶紧扶住她的胳膊,两人离开拥挤人潮,静静地站在马路边,韩青绿大口喘息着新鲜空气,她的气息在冬日里凝结成白色的雾气,洋洋洒洒地溢在赵知行周围。
韩青绿眼前迷蒙了一会儿,赵知行一直紧紧攥住她的手腕,紧张地在出汗,这点儿暖意随着脉搏传递到韩青绿心里,她知道,只要她愿意,眼前这个人,可以永远平稳地乖顺地扶着她,紧张她。
可是,她现在这个状况,是不是又不该去打扰赵知行似锦的前程,她脑海里闪过一段京戏的唱词,叹只叹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可现在流年似火,偏偏那如花美眷凋零久。
赵知行明明抓着韩青绿的手,却本能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悄悄流逝、洒落、弥散、直至如同雾气一般,消失不见,她动了动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韩青绿缓了一会儿,方和赵知行一起向前走,快到奶茶店附近时,不出所料,赵知行侧头问她,眼里写满关切,“还是原来的口味吗?”
韩青绿决绝地摇头,“不是了。不想喝了,想回家了。”
两个人都知道,此时说的不仅仅是奶茶,还有难以磨灭的过去和不知道如何继续的现在。
赵知行嗫喏了一声,没说话,默默带着韩青绿去停车场的方向,两人的身影在日光下拉得很长。
奇怪,明明是并肩走,影子却疏离得仿佛天各一方。
奇怪,明明已经裹紧了衣服,却还是觉得这冷风,铺天盖地,无孔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