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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遗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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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纭撂下油灯,坐在离他稍远的床尾。
李怀璟深吸一口气,朝她笑了笑:“娘娘问臣为何要救?臣会说若被掳走的只是太后,臣与掌印都会断尾求生。但那是娘娘,就算掌印不救,臣也一定要走这一趟。”
花纭微微动容:“值得吗?”
“当然,”李怀璟深吸一口烟,眯着眼望着帐子顶,缓缓吐出几个漂亮的烟圈,“臣知道如果不去,会后悔一辈子的。”
花纭微蹙眉头:“可是没有我,对你而言不是更有利吗?朝廷没了碍眼的太后,而你又是唯一掌有兵权的亲王。手底又有兵,皇位……不过是你囊中之物。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花纭早就看透了李怀璟。
他若不想要皇位,何必自幼苦读,次次皇子文考都要拔头筹?靖州告急时何必不顾为难只身去蓟南求兵?费尽心思发动兵变、从明宇手中夺权,不就是为了争到兵,来日回朝能睥睨众人?
李怀璟轻笑:“娘娘说的不错,从始至终,臣想要的都是皇位。但臣也清楚,臣现在还不够格。”
花纭神色一怔。
“臣手底是有兵,区区十五万连京畿三大营的一半都不到,怎么打得了天下?而且臣虽为北疆统帅,可手下没几个对臣心服口服的。几个老将嫌臣年轻,又是宗亲,面上心里都与臣疏离。蓟南来的兵以前跟容复出生入死,新兵是成蹊一手带出来的,他们跟臣不是一条心。为数不多的老四州军,见了臣就不免不得跟以前的萧家父子对比,这样一来,臣更是不成气候。”
李怀璟自嘲道:“臣瞧着大权在握,其实离开鹤亭、成蹊什么都不是,臣若是想以兵要挟鄞都,估计连营地的大门都出不去。”
听他这么说,花纭不由得想起自己,动容道:“我何尝不是离开了他就一无所有……”
提起沈鹤亭时,李怀璟瞧见了她眼底的哀伤。
“娘娘背后还有花氏,”李怀璟安慰她,“就算是为了家族,花阁老都不会弃您于不顾。”
花纭嗤笑一声:“你与花镜有婚约,退婚的时候你们私下见过。我本就是一个替代品,就算死了花家也能送旁支的女儿入宫。他们总有办法让花家女在后宫如鱼得水。”
说到这,回忆如水涌出脑海。
那天,司礼监掌印亲自来花家宣旨,皇帝要封花氏嫡女为后。
花从文两个女儿,只有花镜是嫡出。
宫里的旨意来得措不及防,没人愿意嫁给一个肥胖如猪、蠢笨痴傻的傀儡皇帝。何况花镜与乔家公子两情相悦,乔家原定腊月上门提亲,将花镜头砍了也不愿意进宫。
花镜将圣旨扔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花夫人跟花栀都跪着求花从文想想办法。
花从文没办法,只能由着她们哭由着她们闹。
花纭听见动静,第一次敲开花从文书房的门。
她瞧着陌生的面孔,还有上气不接下气的嫡姐,有些局促地往花从文身边走了走。
“既然长姐不肯,我愿替长姐入宫。”
与其等待打发给不认识的男人当小妾、一辈子跟条阴虱一般见不得光的命运,倒不如借此机会逃出去。
皇帝痴傻又如何?沈鹤亭给的可是皇后之位。皇宫是龙潭虎穴又如何?不闯一闯,哪来的天空海阔?
花镜不愿意入宫,可花纭想。
“万万不可!”花从文腾的一下站起来,压低了嗓音道,“此乃欺君之罪!”
花纭争道:“可首辅心里清楚,陛下痴傻无法亲政,这道旨意分明是沈鹤亭的意思。”
“正因为我知道这就是沈鹤亭的诡计,我才不愿意嫁女。你可知进宫会发生什么?”花从文苦口婆心,劝花纭,“那阉人会拿捏你的命以此来威胁我!老老实实待在后院不好吗?一旦进了宫,就得日夜担心那阉人何时会杀了你!”
花纭直言道:“这花府我一日都待不下不去。每到晚上我都能听见我娘的哭声,好不容易睡着就能梦见我娘烂在床上的模样。你以为让我待在后院是为我好,可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花从文怔住,没想到她居然过得如此煎熬。
花镜听花纭愿意入宫,当即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爬向花从文,扶着她父亲的膝盖哭诉道:“爹爹!那沈鹤亭没见过女儿跟七妹妹,只要咱们一家人不说出去,等到大婚之日盖头一盖,没人知道上轿子的是女儿还是七妹妹。爹爹,您最疼了我了,女儿真的不想入宫!”
当时花从文未置可否,后来是怎么同意让花纭的她也不得而知。花从文只是在入宫的前一晚跟她说,要照顾好自己。
花纭朝他要母亲的遗物,花从文却说要等她活过封后大典才会归还。
当时花纭还不明白花从文的言外之意。直到封后之日爆发宫变,她才明白自己已然成为花家推出来的“牺牲品”。
“他早就知道那日先帝与沈鹤亭会争个你死我活,花家女必然会成为二者相斗的牺牲品。否则进宫当皇后这种大好事怎么轮得到我?”花纭望向李怀璟,“他以这样对我,现在还会成为我的靠山吗?”
“今时不同往日,花镜……”李怀璟想说她殁了,但怕花纭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便委婉一点说,“如今在太后之位上的是娘娘,群臣认的太后也是娘娘,花阁老即便想偷梁换柱,如今也没机会。”
“是啊,”花纭眸子有些酸,“花贵妃,十二皇子,花松霖还有花镜……有人把能挡在我前面的人都杀了。其实你与他都是一伙的,你们什么都知道。”
李怀璟紧张地咳嗽两声,呢喃道:“没有,娘娘您别这么说……”
花纭侧眸望着他肩膀上的伤,问道:“疼吗?”
“疼,”李怀璟直接说,“很疼。”
花纭站起身,端起他床头的药碗,坐在李怀璟身边,舀起一勺放在唇边吹了吹才喂给他,她眼睛亮得像璀璨的星。
李怀璟刹那忘了今夕是何年,根本不敢看花纭的眼睛,细细品味药汁浸润唇齿的味道,刺客苦药都变成了琼浆玉露。
“我不是睁眼瞎,”花纭用勺子在碗里搅了两圈,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李怀璟,“你的心意我都知道。”
“娘娘……”李怀璟没想到这层窗户纸还是花纭自己捅破的,他有些局促,“是臣胆大包天。”
花纭轻笑一声,一颗豆大的眼泪打在她的手背上。
一边是沈鹤亭跟她的那么多年,一边是李怀璟带给她的惊艳,如斩不断的乱麻出现在她眼前。
“如果我早点遇见你,我们现在就不一样了,”花纭冲他笑,“你见了灰头土脸的我,或许不会像如今这般青睐于我。”
花纭心想,李怀璟这是落魄了,在他十五岁之前,他一直都是高高在上、最受恩宠的小皇子,怎么会看上一个有实无名女将军的私生女呢?
李怀璟一直望着她的眼睛,那两汪清泉里藏了多少心思只有他自己清楚:“娘娘不要妄自菲薄,臣并不喜欢空有其表的漂亮娃娃。因为是你,所以我才……”
花纭蓦然抬头,撞上他温柔的眼眸。
李怀璟抬起手,柔软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珠。
“你对我的恩情,我无以为报,”花纭哽咽道,“因为我娘,我很怕晚上一个人待着。那天我本以为要死在鞑剌了,你来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你是天降神兵。”
李怀璟不知所措,连忙找手帕给她拭泪,还不忘温声哄道:“娘娘莫哭,臣……”
“但李见晔跟我说,他在天鹭江,”心事如瀑布倾泻,花纭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我来不及庆幸,心都要提到了天灵盖。”
“娘娘与鹤亭,是旧相识?”从沈鹤亭费尽心思也要救她时,李怀璟就在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他笃定花纭与沈鹤亭之间的关系并非“主仆”这么简单。
花纭也不想瞒李怀璟:“他拜我外公为师,我们是青梅竹马。娘常年征战很少陪我,伴我长大的是他。后来萧家生变,我随娘来到鄞都投奔父亲。本以为我与他此生不会再见,结果封后之日他挑开了我的盖头。”
封花家女为后,怎么不算是沈鹤亭的计谋呢?倘若进宫的是花镜,他还会拿出那道让太后辅政的旨意吗?
花纭都明白,沈鹤亭为了救她、成全她所做的事,她都心知肚明。
她深知这是生生世世结草衔环才能报答的情意。
“他陪伴我一整个童年,救我逃离花家,将我推到太后的位置,他总能将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送给我,”花纭小声说,“他是我最珍重的人,所以……”
李怀璟直接把她没说完的话说出来:“所以娘娘要对臣的心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吗?”
“对不起,”花纭喂他喝完最后一勺苦笑,将碗撂在桌上,起身离开之前对李怀璟惭愧地说,“我不希望他再因为你而难过,也不希望我再因为你而动摇。你要怪,就怪老天,让我们相遇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