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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长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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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骨的寒从头把花纭浇了个透,将她从半昏半死的状态拉了回来。
她猛地睁开眼睛,脆弱的瞳仁连烛光都受不了,眯着眼睛,颤抖地抱住了自己。
花纭大脑一片混乱,她被大量的蒙汗药迷昏了,睡了很久,梦里有刺啦刺啦的响声,像刀刃摩擦;还有冲天的腥味,犹如踢翻了铁水。昏过去的时候她感觉时冷时热,还听见寒风呼啸过耳。她现在浑身哪里都疼,冷得直抖。
“太后娘娘。”
这声音阴柔又稚嫩,花纭觉得熟悉,懵然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少年。看清帐中鞑剌风格的装饰与那人的脸,花纭讶异地张了张嘴,顿时就明白了一切,竟“咯咯”地笑了出来。
李见晔哪想到太后见他居然笑得这么讽刺,跟良家妇人笑烟花柳巷里的娼妓一般!李见晔陡然升起一团怒火,又舀一瓢冷水泼到花纭身上,怒斥道:“别笑了!”
他越是气急败坏,花纭就笑得越大声。她浑身湿透,四下漏风的帐子简直要把人冻成冰溜子。她揩了把脸,将黏在脸上的碎发撩到脑后,抬眸盯着李见晔,桃花似的眼睛笑起来就像两弯月牙,瞧着是笑靥如花,实则冷透了心。
“为何不笑?”花纭双手撑着地面,脊骨断了似的疼,强忍着站起身,原来她与李见晔差不多高。
她怜爱地看向少年,惋惜道,“笑你天真啊。因为恨哀家与掌印选你当质子,不惜在蛮人胯||下承||欢,借胡哈拿的手好了大一盘棋,最后竟只为要我与沈鹤亭两个人的命。长乐,你可知这是叛国?”
“叛国”二字犹如尖刀刺进李见晔心里,他愤然伸出双手冲向花纭,结果还没摸到她脖颈,就被花纭一脚踢开。
李见晔哪想到太后一个被蒙昏了一整晚刚醒过来的女人,竟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这一脚踹得不轻,李见晔倒在地上直吭气。他捂着胸口,啐了花纭一口:“伪善!你与沈鹤亭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衣冠禽兽!就因为我没爹没娘,你们就拿我当软柿子捏。宗室子弟多的两只手数不过来,你们为何一定选我!”
花纭随手拎起一件臭了的狗皮氅衣披在肩上,稍微能抵御一部分寒冷,她打了个寒噤,腹部的疼愈发明显,像有只手伸进她肚子里,抓着脏器往下拽。
她捂着小腹,睨着李见晔的娃娃脸痛惜道:“为什么要选你?选别人他们若都像你一样逼问哀家,哀家怎么答?挨个搜罗他们的缺点给自己当借口吗?”
“少装了,你与那死太监狼狈为奸合起伙来欺侮我,狗东西们!”李见晔大声骂道。忽然他不服气地站起身,焦急地在帐中徘徊寻找什么。
花纭看着他转圈,悄悄摘下了头上的银簪子。银簪很短,不过两寸长,藏在发间很难被发现。但簪中藏有剧毒,一旦刺入人体,五步之内取人性命,是娘留给她的护身符。
李见晔骂她的话她都不反驳——李见晔骂的对,她就是觉得他无父无母,送出去定然心甘情愿忍这十年。而且李见晔年纪小,十年归来也不过二十三,人生的路还长,当十年质子又如何?
花纭冷声道:“哀家确有私心,但你长乐又高尚到哪去?无父无母难道就是你吃朝廷俸禄但一辈子逃避责任的理由?好啊,那哀家不选你当质子,难道就会放任你一辈子当个闲王?如果那样哀家一定废了你的爵位。”
“毒妇!”李见晔踢开地上的杂物从地毯下抽出一把长刀,转身用刀尖指着花纭的鼻子骂,“你蒙骗我,明明说不会再送我去鞑剌,转头就跟那没根的东西盘算着怎么把我送回去。你言而无信!枉我还信过你!”
那把刀长近乎两尺磨得铮亮,想来是故意放这的。适才那一脚踢得李见晔提高了警惕,他一直与花纭保持较远的距离。花纭只有一把短小的簪子,身体又不比平时爽利,胳膊都没什么力气,跑也跑不动,要想近李见晔的身十分困难。
“事情到了这份田地,你还说是哀家逼得?”花纭拆穿李见晔的借口,不留情面地说道,“你当哀家是傻子吗?你说你是自己逃回来的,可若无胡哈拿的默许,你能逃出鞑剌?你每天划伤自己,难道不是为了让沈鹤亭日日去给你换药,把他从哀家身边支走以让胡哈拿趁虚而入?长乐,从你拒绝让郎中看伤时我们就察觉到了你的不对劲,可我们万万没想到,一个郡王,一个大瀚的郡王会跟蛮人媾||和做叛徒!”
李见晔失望而笑,潦草枯槁的头发散面前、耳边:“我是贱人吗?我在你们眼里就是一个随时可抛弃的人,我的青春就如此不值一提,我的命可以被随便哪个人捏在手里,不知道哪年草长得高就可以杀掉我!我要担惊受怕地过日子,我一辈子都被朝廷毁了,难道要忠于抛弃我的朝廷吗!我又不是圣人!”
其实他们都没有错。
花纭是太后,她要尽最大努力避免战争,与让百姓颠沛流离相比,辜负一个人又怎样?送质子去鞑剌以换取十年停战,这样的代价与打仗相比几乎微乎其微。无论谁是皇帝谁是太后都会这么做。
而李见晔,他恨太后恨掌印,更恨朝廷。恨朝廷为何要选中他,以牺牲他的青春年华以换取和平。这对所有人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唯独对他是灭顶之灾。他怎么能不恨呢?他的父亲崇王是弘治的第四子,裕德太子倒了,连同他父王也被害死,他娘又被正室拉去给父王陪葬,他的父母还有他都不能主宰自己的生死。与其在鞑剌继续担惊受怕,他宁可跟朝廷还有命运斗一局。
花纭理解李见晔又如何,李见晔明白太后苦心又如何?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李见晔不会听胡哈拿的命令,他不可能给胡哈拿用太后威胁大瀚的机会。
“娘娘,死到临头了,”李见晔提着刀,缓缓地迈着小步往她身边靠近,“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是在等沈鹤亭来救你吗?你等不到了。”
花纭无动于衷,这时候李见晔居然以为这种话能吓到她:“哀家从未期待过他会来救哀家。你跟蛮子杀了哀家所有侍从,单独把哀家掳到鞑剌,难道哀家不知你们是何居心?你当大瀚的人傻到会受你们威胁?大瀚有皇帝有文武百官,一个太后死便死了!”
李见晔大笑:“好一个大义凛然啊太后娘娘。怪不得你能下狠手大义灭亲,沈鹤亭他真的选了一个好太后。可是娘娘知道吗,沈鹤亭他已经带人来救娘娘了。”
花纭大惊失色,沈鹤亭来救她?疯了吗,救她做什么,等着被胡哈拿威胁吗!她狠睨李见晔,驳斥道:“怎么可能?就算他要救,你们把紫甲卫都杀了,他哪来的兵?燕王也不会同意,他们会拦住他。”
李见晔一边撇嘴一边摇头,道:“沈掌印要听见娘娘这么说恐怕要伤心死了。娘娘还有机会跟我扯羊皮,那是因为王君等到了沈鹤亭。否则他不来,王君就会亲自来杀了娘娘。”
花纭屏住呼吸,除了风声,她隐隐约约听见了马蹄声与炮火声。她的心都揪到了嗓子眼,跳的太猛烈都快把胸膛撑破了。沈鹤亭真的来救她了吗?傻子!明知是胡哈拿的陷阱,也还是要往里跳吗?
大颗大颗的眼泪霎时往下掉。沈鹤亭身上还有他家族的血恨,他得好好活着才行,为什么要过来送死……
“好一个情深意切啊娘娘,任谁听了都要流泪呢,”李见晔看着泪流不止的花纭,心里的怒火烧得更旺,大声嘲笑,“一个太后,一个下贱阉人,竟能生出真情来。好龌龊、好无耻!两个贱人狼狈为奸,怎么不算是般配呢?别急,你们去阎王殿再见。王君带了三百亲兵,那可都是鞑剌最勇猛的骑兵,他沈鹤亭必然要死在天鹭江了。”
“天鹭江,”花纭的心犹如刀绞一般疼,“天鹭江。”
“对啊,天鹭江。”李见晔骄傲地说,婴儿似的圆眼睛望着花纭,“王君会把他头削下来送给十一叔,身子就随手扔了,江里的鲶鱼吃了人肉,定肥的流油。”
花纭侧眸打量步步逼近的李见晔,哭着笑出声。风带来远方的炮火声,愈来愈清晰。花纭的脊骨越来越疼,她的血肉越来越冷,手脚愈发麻木,心田开出了罪恶的花朵。
花纭睥睨李见晔,声音冷得像天鹭江面的冰:“你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说我们龌龊?”
忽然她徒手抓住李见晔的刀,不顾刀刃割伤她的掌心,一把向后扯,将李见晔抓到了她面前!说时迟那时快,花纭抬起膝盖撞向他的手肘,“咔哒”一声,李见晔的小臂以一个极其古怪的姿势向后翻折!
花纭一脚踢飞了那柄刀,脚踩着李见晔的胸口,将他压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