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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宗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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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才还威风凛凛的李怀璟一听这话,表情都凝固成了尴尬的形状,苍白的回怼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他们俩的相处从始至终都是周瑜打黄盖,李怀璟愿挨,无论对方是萧四还是沈鹤亭。
沈鹤亭朝北扬了扬下巴:“娘娘如今是胡哈拿最大的筹码,他不会让奴才见到娘娘的。不过李见晔带着她走不远的,应该会停在马赤木的驻地,离天鹭江很近。”
李怀璟急道:“既然你都猜到娘娘在哪,为何不跟我们一起去,咱们绕道过江,救娘娘回来啊!”
沈鹤亭笑着摇头:“胡哈拿在天鹭江见不到奴才,一定会杀了娘娘。奴才会拖住胡哈拿,殿下须尽快去救娘娘。你们从东边走,看到歪脖子杨树再过江。上山,进萧氏宗祠,雕像下面有火器。雕像之后是暗道,出去就是鞑剌境内。你们转头向西,不出五里就能看到扣押娘娘的驻地。要快。”
给李怀璟他们听得一愣一愣的。萧氏宗祠?不会是他们想的那个萧氏吧?沈鹤亭说这话的时候好像在跟他们介绍自家后院,燕王的亲卫们哪想到一个鄞都来的太监知道这么多!李怀璟暗觉不妙,当初弘治找了半天没找到的萧氏宗祠,现在他就这么轻易地告诉了他?
沈鹤亭笑得坦然跟李怀璟招招手,示意他过来自己身边。沈鹤亭站在台阶上,比李怀璟高半头,垂眸打量着愣傻的李十一,悄悄往他手心里塞了宗祠暗道的钥匙。李怀璟愕然,捏着钥匙眼泪掉了出来。
沈鹤亭眯着眼睛,笑得真诚释然:“记住了吗?”
李怀璟抬手擦了擦眼睛,连忙点头:“记住了。”
沈鹤亭往后退了一步,跟李怀璟挥手告别:“走吧。”
李怀璟紧紧攥着那把钥匙,大踏步地往府外走。他知道胡哈拿与萧氏遗孤必有一战,他们之间隔着父辈的血海深仇,都会不择手段地取对方性命,至死方休。
胡哈拿与李见晔联手对付沈鹤亭,利用他对太后的在乎,把他引至天鹭江——曾吞没多少萧家人的天鹭江。
沈鹤亭把宗祠的秘密告诉了他,抱着必死的决心赴胡哈拿摆下的鸿门宴。
李怀璟走到府门口,忽然定住了脚步,蓦然回首。
只见大地之上笼罩着一层暗红色的血雾,地上横七竖八地睡着上百具黑色的尸体,血迹如被推翻的砚台泼出来的墨,爪牙似的伸向远处的沈鹤亭。
紫黑的血迹在他浅色长袍上那么明显,红色的雾蒙住沈鹤亭苍白的脸,却掩藏不住他轻松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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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璟他们照着沈鹤亭说的,找到了歪脖子杨树,穿过冻实的江面,一直爬上巍峨的天鹭山。
他们在山下捡了柴火,点燃后直接进山。夜晚山中不断传来虎啸,越往上越冷,一行人冻得直打哆嗦。李怀璟与李逍在前用剑斩断面前横生的藤蔓,山中人迹罕至,路上有很多动物的尸骸,稍微不慎就会滑倒摔下山崖。
他们走得很小心,冷汗浸透里衣。他们越走越不见所谓的宗祠,李逍望着黑洞洞雾蒙蒙的松林,问道:“殿下,那个没根货不会耍我们吧!”
李怀璟拿着火把在李逍面前晃了一眼,训斥道:“嘴巴放干净点!”
李逍悻悻地闭嘴,不情愿地跟李怀璟继续爬山。燕王穿着沉重的铠甲都不知道累,吭哧吭哧地往上爬,还不忘对李逍说:“他从来不骗本王,你要信他说的所有话。”
天鹭山好似与天一般高,他们爬到天蒙蒙亮,终于在松林最深出看见了隐隐约约的牌楼。
“到了,”李怀璟喘着粗气,踉踉跄跄地往牌楼跑。
风萧萧兮,松柏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与李怀璟撞个满怀。愈往前,雾越淡,路也就越来越清晰。一山松柏做守墓人,一条曲径通往更深更冷的林中。冥冥中似乎有一只手,在给初次来到的人们指路。
在半山腰的松林深处,是藏着百年家族灵魂的秘密基地。曾经知道这里的人或光荣战死,或隐姓埋名,除了家族的最后成员,已经没有谁愿意踏进这处诡秘的森林。
沉重的铠甲相互摩擦着,所有人都屏气凝神,谁也不敢惊动这一山沉睡的英魂。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萧元英到底是不是奸臣,每个人心中都有答案。
李怀璟虽然是弘治的亲生儿子,但他憎恶弘治,恨他伪善,恨他残害忠良。
金漆被腐蚀得只剩几片箔似的贴在木质上,殿前“世代忠良”的牌匾长满了苔藓,还折了一半,仅左上角还钉在房檐上,即便没有风也摇摇欲坠。殿门两边太||祖皇帝为宗祠亲手写的对联也瞧不清内容了,但见两道血红色将字从上之下抹去,也不知是谁恨极了朝廷,将如此荣耀毁得分崩离析。
是腐朽的明堂,是溃烂的光荣。萧氏宗祠之后,是萧氏祖墓。天鹭山埋葬了一辈又一辈的萧家人,他们世世代代都守在王朝之北,为挚爱的热土作第一道防线。
李怀璟站在殿门外,痛得缓不过来。
他悲哀——长城已倒,忠良含冤,千万条性命一朝陨落,世代依赖的天鹭江淹没他们的身躯,世代守卫的天鹭山埋葬他们的信仰。所有的辉光,所有的鲜血,所有的牺牲,都为大位上的自私人做了皇袍。
而他是毁掉英雄的罪人的儿子。
两个亲卫抓住狮头锁打开了宗祠的大门,飞扬的尘灰落下,当他们看清宗祠内的场景,惊讶得瞳仁骤缩!
只见在几十层牌位之下,赫然见到萧元英正端坐在圈椅中直直地瞪着他们!
有人吓得大呼一声:“王爷!”连忙让李逍捂住了嘴。
李怀璟怔怔地望着萧元英,他想到杀华安那日沈鹤亭易容后的模样,那分明就是萧旻原本的长相——与眼前的萧元英有七八分相像!
萧元英的眼睛黑而空洞,像深不见底的潭水,直直地盯着他们几个。萧元英身上御赐的蟒袍红得像血,黄金拧成的线绣成狰狞蟒龙,从头到脚散出熠熠光辉,无不彰显着他的荣耀。
李怀璟呼吸都停止了,被萧元英瞪得心虚,连忙躲闪视线,根本不敢往宗祠内走。
“殿下,掌印不是说是雕像吗?”李逍不知什么时候藏到李怀璟身后去了,声音小得像蚊子,“属下看王爷这么长时间也不动,应该不是王爷吧。”
这人说话都语无伦次的,李怀璟背上跟额头上都冷汗涔涔。他才想起来沈鹤亭之前说宗祠里有雕像,这里除了一个端坐的萧元英其他都是木排位。李怀璟松了口气,才意识到不远处的定北王只是一尊雕像。
他揩了把汗,顺着殿门的边溜进宗祠。他一直低着头,连同他十五个亲卫都弓着腰。萧氏宗祠对李家子孙有浑然天成的压迫感,让李怀璟根本抬不起头。
李怀璟最终停在萧元英的身边,缓了好久确定他真的一动不动,才敢抬眸看一眼定北王。
眼前这尊如果是雕像,那它栩栩如生得不真实,与幼时在父皇为之举行的庆功宴上见到的定北王一模一样,连脸上的皱纹、胡茬都分毫无差。李怀璟盯着萧元英的侧脸看,看清他脸上的肌肤纹路与颈侧被蟒袍挡住一部分的刀疤时,李怀璟已然汗流浃背。
这样的皮肤纹路,是粗糙的石块做不到的,或许……这就是萧元英。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火灭之后禁军没找到萧元英与萧旻的尸首,那么有没有可能他们根本没死?”
两年前花纭说过的话,如一支箭刺穿了李怀璟的心。他单膝跪下,又恐惧又崇敬地抬起头凝视萧元英的眼睛:“定北王?”
萧元英一动不动。
李怀璟颤颤巍巍地伸出左手,两指摁在了萧元英颈侧。他身体僵硬,李怀璟马上松了口气,冲李逍他们摇了摇头。
李怀璟跪了下来,双手在萧元英身下的砖块上摁来摁去。终于让他摸到一块空心的,便拔出匕首插进砖缝中,与李逍合力翘起方形石砖,发现下面别有洞天。
扑鼻而来一股硝石的味道。李怀璟愣愣地看堆满视野的火器,大脑一片空白。整个北疆大军只有二十杆火铳,还都是过去四州军剩下的元老。眼前这些起码有五十杆,而且宗祠里蔓延着硝味,李怀璟笃定这几杆火铳只是冰山一角。
李怀璟拿起一杆火铳,乌铁压手腕。这是崭新的一杆,而且比北疆大营那几只造型更小巧、更方便抓握。他触摸火铳冰凉的枪管,心里掀起了千层浪:父皇给北疆的军费养不活火器营。
可当初萧元英出征,火器营必定打先锋,鞑剌人的弯刀对上萧家军的大炮火铳简直不堪一击,天鹭江里漂浮的都是被打成筛子的蛮人。火器营的神话,用金山银山才能续写。萧元英的钱从何而来?
李怀璟来不及多想,给亲卫一人一杆火铳。他们都跟着燕王摸过这一枪打出去通体炽热的武器,知道怎么用。
李怀璟嘱咐他们:“加上本王的一共十六杆,等我们救回太后,这十六杆得完好无损地还回来。明白吗?”
亲卫们齐刷刷地点头。
李怀璟回眸凝望萧元英,他仍保持端坐的姿态。李怀璟背起火铳,站到萧元英面前,命令十五亲卫站到他身后。李逍他们单膝跪地,
他解下腰间的酒囊放在萧元英的座椅旁边,因为脚下都是火器,他不能像往常祭祀先人那样将酒倾洒。李怀璟恭恭敬敬地抱拳,道:“晚辈敬定北王。”
而李逍等军士单膝跪地,双手抱在胸前,随着李怀璟一起行军礼。他们许愿这一行能如萧元英每次出征一样大获全胜,而李怀璟则希望萧元英能保佑沈鹤亭平安归来。
他是你最疼爱的儿子,也是我唯一的兄弟,父皇欠萧家的,来日我都会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