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2、金瞳 ...
-
花纭重拾起筷子,吃了一口米饭。李怀璟见状,也开始吃饭,但这回矜持了许多。
二人无言。
直到饭菜见了底,双方落筷子,李怀璟为她捧上一碗花生酥酪,他还记得她爱吃这个。
“这段时间,你安心在这里养身子。等到孩子出生……不,等她长大些,你再回来也是可以的。”李怀璟说,“我……还能应付。”
花纭轻声说:“你不单单是因为朝上的事,才让我留下的吧?”
“我有私心。”李怀璟双手搭在膝盖上,扭头望着沉睡的萧旻。
“我说过,我们不可能的。”花纭看自己的指尖,“就算鹤亭他……我也不会抛弃他的。”
“我不要求你做什么,”李怀璟抓着膝盖上的布料,许久才松开,再看向花纭的时候,笑得很轻松,“等孩子出生,让她唤我‘舅父’可好?我们做家人。”
花纭不说话。
“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好,我只想……只想,”李怀璟双手掩面,“我……对不起。”
有些话他终究没说出口,他怎么说得出口呢?萧旻就在他面前,憔悴得像秋后的白杨。她是萧旻抛弃一切、宁可被李怀玉捉弄也要保护的人,他怎么敢说那种话呢?
但他还是会遗憾,像抓不住从掌心流走的水。
李怀璟望着花纭,他想起多年前在宗正寺,自己隐匿在黑暗中,不敢抬头,怕一抬眼就能看到死在自己手上的花贵妃和小十二。
那是他第一次动手杀人,手上的血腥气像个幽灵一样甩不开、洗不净。他只能将手藏在袖子里,躲在角落中,乞求大宗正瞧不出他的异样,乞求李怀玉看不出他的仓皇,乞求萧旻能帮他掩藏这一切。
他低着头,挥刀时的快感全部褪去,只剩下恐惧和懊悔。
此时,小太后来到了宗正寺。他怕的要命,他知道死去的花贵妃是小太后的姑母,他怕小太后会向他发难。
但她看到这样的景象,却是一声不吭,连颗眼泪都没掉。
李怀璟望向小太后,恰好与她西子湖一样的眼眸相对,他在那清澈、平静中认清了自己的罪恶。
从此那双眼睛的轮廓,烙在了他心上。
李怀璟望着现在的花纭,无言中,他想说的话,花纭也听得见。
她也注视着他,扯出一个不算难看的笑。
他给她的惊艳,始终都抵不过萧旻十几年的守护与陪伴。他做不到像萧旻那样牺牲,做不到像萧旻那样为她献祭自己的私心,他永远都代替不了萧旻在花纭心中的位置。
那就这样吧,做家人,做朋友,做并肩而行的战友。
“兄长。”
李怀璟愣了片刻,扶额笑哭:“我们这辈分,都乱了套了。”
“我管你叫兄长,你管我叫娘娘,”花纭说,“确实怪的很。”
“没关系,”李怀璟给自己斟酒,连喝了三杯,喝完便傻笑。
花纭心里有股异样的感觉,像有人给她的心挠痒痒似的。
“在宫里吃不饱吗?”
“对,吃不饱,你看我都瘦了。”李怀璟张开双手给她看,“真瘦了。”
花纭说:“你身材本来就魁梧,胖了还是瘦了,也不明显。”
“在宫里,干什么都不痛快,一帮人盯着我,多好吃的菜,最多三口,喜欢的不能多吃,讨厌吃的要强咽下去。这日子过得,看着光鲜亮丽,其实身不由己。那帮人陛下,陛下地叫唤着,嚷的人心烦。”
“习惯就好了。”花纭说。
“是吗?”李怀璟感觉有些尴尬,“是吧。”
花纭没吃两口酥酪就觉得恶心,用帕子擦干净嘴角,说:“前朝的事处理得如何?”
李怀璟倒吸一口凉气:“这感觉……真像是娘娘在我身后垂帘听政。”
“抱歉。”花纭说。
“不顺利,”李怀璟声音变小,“一步一个坎。”
还没等花纭问,李怀璟便跟扯家常似的跟她说:“杨逸那帮老臣,知道了我们找伶人扮演他们、骗老皇帝的事。老皇帝死而复生,我又当着众人的面弑君……李怀玉又死了,小皇帝退位,前朝真是乱成了一锅粥。我那几个不省事的哥哥,找到大宗正,要以不敬祖宗为由,将我关到宗庙忏罪。”
花纭说:“其实那天,我看到了遗诏。”
李怀璟做了个停的手势:“别说,永远别告诉我。无论是不是我,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已经是千人骂万人骂的奸佞小人了。”
花纭有些为难地垂下眼。
“岭南总督来报,天崇教在南疆一带有不少教徒,已成一方势力,每每与南疆军冲突,官兵都损失惨重。天崇教势力已经往北蔓延,岭南说,鄞都需立即排兵,镇压天崇教。”李怀璟说,“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天下大乱……鄞都的乱子还没解决,南边又乱了,等过几天,北边的鞑剌又南下了……”
李怀璟说到这,都哽咽了。他一直抽鼻子,还扭过头偷偷擦眼泪。花纭瞧他这模样,只好抵上自己的手帕。
“我就是贱!当初我就该蹲在朝丽,给我那穷得叮当响的外公当护卫!”李怀璟愤懑不平地说,“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不要生在皇家!”
“等到下辈子,你真当牛做马了,又开始念叨怎么不生在皇家的金窝里。”花纭把帕子折好放他跟前,“别哭了,南疆的事,能平。”
李怀璟马上凑上来:“我该如何?我不想去跪宗庙!”
“南疆地形崎岖,鄞都的兵打不赢。”花纭想了想,“天崇教的事,去年我便知道了。鹤亭派人去查过……你现在调兵过去,只会让岭南那帮官耍得团团转。”
李怀璟惊讶道:“娘娘的意思是——岭南官兵与天崇教,合起伙来诓骗朝廷?”
“要打仗,军饷得先发到岭南总督手上。层层盘剥下去,到军士手上,估计都剩不了多少。”花纭说,“不可派兵,为今之计,是先查清岭南的官与天崇教的关系。你想啊,一帮山沟里的土匪,拿着长矛大刀的,居然能打过装备齐全的官兵,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李怀璟说:“我这就让孔环去查。”
“不可让孔环去,”花纭冷静地说,“不能再让太监插手朝政了。‘沈鹤亭’倒了,司礼监大势已去,你再扶一个孔环上来,是真想把江山拱手送给阉人。”
李怀璟求救似的问:“我又该如何?”
“太监不可掌权,司礼监、锦衣卫不能再有了。”花纭说,“过去我就想拔了这两根刺,奈何……我没那个资格。但你不同,你不是太监扶上来的,你可以随便找个由头将他们除掉。但你仍需要有一伙人,帮你做过去厂卫做的事,这群人,才会是你的心腹。”
李怀璟担忧道:“谁在这个位置,最后都会变得权势滔天,若是让前朝的臣子来做,那便是下一个曹孟德、司马昭,亦不可。”
“我有个办法,”花纭说,“就是不知道,你接不接受了。”
李怀璟急切地说:“如何?”
“这位置,让女子来坐。”花纭说,“前朝的臣大多都是靠科举,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女子不可参加科举。但陛下可以擢选有才有能的女子上位,与前朝的臣子相互制衡。”
“这办法……”李怀璟想了想,“若这女官与外臣勾结,暗通款曲呢?”
“再加一条律例,若女官与外臣勾连,革除官位,永不可用。用管理朝臣的办法要求女官,陛下要一视同仁。”花纭说,“我很久之前,就想这么做了。”
“我明白了,”李怀璟笑了,“阴阳制衡。”
花纭:“让女官代替司礼监、锦衣卫的功能,女官朝臣相互监督,陛下,南疆的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太后娘娘,”李怀璟说,“我今晚就与闫岩商议筹备事宜。”
花纭说:“这一天两天可完不成,南疆的事迫在眉睫。”
李怀璟说:“那我又该如何,太后娘娘,能不能给些立马能用的办法,我急得很!”
“别急别急,”花纭朝萧旻抬了抬下巴,“你忘了,他手底下还有春秋刹。只要陛下肯掏钱,情报都能买来。”
李怀璟指着萧旻:“他这不省人事,我想花钱也买不到啊。”
“有办法,有办法。”花纭朝李怀璟伸出手,“给钱,我替陛下办。”
“……”
花纭笑。
“能便宜点吗?”
“我也是替人家照顾生意,不好划价的,陛下。”
“……”
花纭歪头看他:“为了陛下的千秋大业——五万两白银,不贵的。”
“四万。”
“不划价,陛下何时见过春秋刹还给人让步的。”花纭笑。
“我实在是……”
“陛下,您有办法,有手段的。”花纭说,“为了大业——为了太平盛世。”
李怀璟迅速转移话题:“女官的事……”
“金瞳院,我名字都想好了,”花纭说,“这事若真能办成,陛下就是给天下女子开一条路的千古一帝。”
“待你归来,金瞳院,又你打理。”李怀璟起身要走,“别想给朕逍遥世外。”
“陛下——钱何时到账?”花纭喊住李怀璟,“您也可先付四成定金,定金一到,春秋刹的人便会立马往南疆去。”
李怀璟一脚迈出门槛。
“陛下——”
“朕凑钱去!”李怀璟出了门念叨一句,“怎么换人了还那么黑……”
李怀璟双手插进袖子里,快步溜出花太后的行宫。
李逍在行宫外早就等候多时,见他出来,感觉迎上去:“陛下,太后娘娘答应了吗?”
李怀璟点头。
“太好了,太后娘娘一回来,陛下就是如虎添翼!”李逍却见李怀璟阴沉着脸,“陛下,您为何……瞧着不高兴?”
“肉疼,”李怀璟无奈地说,“朕好不容易存点钱。”
他举起手,让李逍看自己的指缝:“你看看,这手指头都合不上,漏财的命!”
李逍哪懂李怀璟这话是什么意思:“陛下是真龙天子,钱财……那都是凡夫俗子争的东西。”
“放屁!有钱能使鬼推磨,”李怀璟哀伤地说,“朕现在就要找鬼推磨。”
嘴笨的李逍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李怀璟立马严肃起来:“母亲那边,怎么样了?”
李逍说:“回陛下,陛下要的人,我们已经处理了。贤妃娘娘也启程去蜀中了,一切都好。”
李怀璟盯着地上的石子:“她知道吗?”
李逍:“娘娘以为是山中野兽所为。”
“好,”李怀璟问,“信也给到了?”
“全按陛下说的,办好了。”
李怀璟点了点头,看向天边朦胧的月亮。
——母妃,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