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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苏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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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刹为萧旻找了很多大夫,有北疆的,也有西域的;也为他找了各种天师,替他跟阎王爷抢命。
正的邪的都用上了,萧旻总算挨过了这个春天。
他依然沉睡着,表情安详得像做了个又长又美的梦。
花纭陪着他,给他念当下时兴的话本,给他弹难听的琵琶。庭前的海棠树开了花,很快便谢了,结了绿色的果,让太阳晒成了粉红色。她的肚子一天天地变大,很快就到了临盆之时。
沉寂多年的行宫有了婴儿的啼哭,她怀抱着像一颗小白菜似的女儿,忘却了生产的疼痛。
她抱着孩子,一步一步地挪到萧旻旁边,使劲地推他:“哥呀,你瞧,孩子,我们的。”
她拉过萧旻的手,握住孩子的手,笑得很开心,经历的苦都忘了。
“你笑一笑,”她恳求地说,“笑一笑……”
泪水和汗水浸湿她的眼眶,没让她看到萧旻微微上翘的唇角。
她给孩子取了个乳名,叫小舟。
小舟出生之后,李怀璟来过几次,每次都带上一堆吃食补品,躲在她这里吃他最喜欢吃的羊汤泡饭。替她抱着小舟,嘴里不停地念叨前朝的事,埋怨直言不讳的文臣,数落吃了败仗的武官。
来年春天,盛誉去南疆,把那些与天崇教勾连的官员被一个个地搜罗出来,通通拉回京城斩首示众。刽子手的刀断了好几把,染红了鄞都的护城河。
盛誉立了大功,从伯爵抬为了侯爵,成为皇帝身边的大红人。李怀璟惦记让他娶个大家闺秀为妻,他没答应,只是请求皇帝放姚铎回乡。
姚铎回竺州开了个武馆,收了一群孤儿做徒弟。花纭再收到他的来信时,他说他在找为萧家翻案的证据,她没有给他回信。
她的小舟很聪明,没到周岁就学会了走路,又很快学会了喊娘。她总拉着小舟,指着沉睡的萧旻,告诉她,这是她的爹爹。
小舟看着一动不动的人,歪头打量,她抓住萧旻的手,咿咿呀呀地想着什么。萧旻皱了眉头。
小舟第一次喊“爹”的时候,萧旻流了泪。
他就这样又扛了三年。
朝廷建成了金瞳院,花纭成为了第一任院长,重回朝堂。
金瞳院第一次女官擢选考试,共有九百人参加,最终取前二十名录取。而李顽,中了状元,再次成为花纭的副手。
这二十名女官,站在花纭的身后,即将成为皇帝的心腹。
但前朝的官不满,他们不愿被金瞳院监管。后来皇帝送给花纭一把宝剑,她成为第一个佩剑上朝的人,过去遮在她面前的帘子撤掉了,她与群臣站在一起。
当然,会有很多不满的人。
但是,他们不敢表现出来。
因为皇帝挡在金瞳院前面。
金瞳院建院三年间,皇帝裁撤锦衣卫、司礼监,为金瞳院安排一万赤骑,将金瞳院抬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朝廷,终于有了新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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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六年,四月,阳光像融化的蜜糖,淌在行宫里的青石板上。
草刚刚摸过小舟的脚踝,当她的杏子黄的小衫擦过草丛时,发出的声音就像风吹过稻田。
她举着捞鱼的小网,踮着脚尖,慢慢地向花丛中移动。她盯着那只栖在芍药上的白蝶,缓缓地举起渔网。
近了,更近了——
她猛地落下渔网,蝶却唰地一下从缝隙飞走。渔网的边缘打落三两点花瓣,沾在她的裙摆上。
“呀!”她失望地叹息,也不恼,转个圈又追。
绣鞋踩过新苔,而那蝶忽高忽低,时而掠过草地,时而停驻树梢,翅膀一开一合,像等着谁似的。
小舟蹦起来就要扑,结果连蝴蝶的翅膀都没碰到,就脸朝地摔了个狗啃泥,疼得她发懵。
“我的小祖宗!我不过是去解个手,就这么一会没盯到你!”投桃匆匆冲进来,瞧见她这幅狼狈的模样,赶紧把她扶起来,掏出帕子给她擦拭脸上的泥点子,“疼不疼?都摔成这样了,叫娘娘瞧见了,得把我皮扒下来!”
小舟伸出根手指碰自己的脸:“桃叔,流血了吗?”
“擦破点皮,没流血,但是青了一片。”投桃啧地一声,“这要是留下疤,可就不好看了。”
“没事,娘亲说,每个人身上都会有疤的,”小舟指了指投桃的手腕,“桃叔身上也有疤呢。”
“我又不在乎自己长什么样子。”投桃简单给她收拾干净,“我巴不得没人记得我的样子。”
小舟说:“我不会跟娘亲说的,你别怕,我保护你。”
“娘娘那可是火眼金睛,什么都看得出来的。”他撩起小舟额头的碎发,想了想,“跟我走,涂点烈酒,再上点药,应该不会留疤的。”
突然,某间屋内传来“咚!”地一声。投桃顿时汗毛直立,他回眸望向正屋,窗户开着,恰好能看到屋内有一个晃动的人影。
“那是什么声音?”小舟晃晃投桃的手,“桃叔,我们快去看看。”
“祖宗,你在这等着我。”投桃拍拍小舟的肩膀,“就在这棵海棠树下,等着我!不要乱跑!”
投桃的心都开始慌了,像有千百只兔子在跳似的:“别动……我去去就回,就回。”
投桃踮起脚尖,飞一样地来到门前,能听见屋内有急促的呼吸声。他咬紧了下唇,一把推开了门,恰好与那双慌张无措的眼睛对视。
投桃好像被谁抽干了筋骨似的,直接跪在了地上,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四爷!”
萧旻还傻呵呵地打量这间屋子的布置,听见有人呼唤他,才疑惑地转头,望着投桃。他皱了皱眉头,指着投桃,眨巴眨巴眼:“你……”
投桃霎时哽咽了:“是我,是我,我是投桃啊,您的亲卫。”
“投桃,投桃……”萧旻摇了摇头,难以置信,“你当真是投桃?”
“是我呀,四爷,”投桃爬过去,“您仔细瞧瞧。”
“你长了好多白头发,”萧旻比划了一下,“投桃的个头也没你这么高。”
“爷……”投桃双手掩面,闷闷地哭。
萧旻盯着投桃许久,忽然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噗嗤一笑:“别哭了,刚才摔得我屁股疼。”
“哦,哦——”投桃擦干净眼泪,赶紧将他搀起来,把人安安稳稳地扶到床上。
萧旻环顾四周,低声问:“这是哪里?”
“在太后娘娘的行宫,”投桃擦擦鼻子,“您……在这里睡了六年。”
“六年?!”萧旻难以置信地问,“六年?”
“自从那年春天,您……上了刑场,”投桃给自己打了个大嘴巴,“我多嘴了!”
萧旻感觉一阵头痛,耳边似乎传来了一串压抑的哭声,裹在风里、雨里、春雷里。他使劲晃脑袋打了个“停”的手势:“先别说了,我头疼。”
“不想了,咱不想了,”投桃赶紧说,“您要出来走走吗?我扶您,您躺了那么多年……”
“我为何会躺在这?”萧旻拉住投桃,“我感觉我忘了很多东西,过去的事……都跟碎片似的,连不起来。”
“您受了重伤,要静养。”投桃小声说,“鄞都是非多,我们便搬出了宫。您不要担心,行宫内外,都让咱春秋刹的人盯好了,外人进不来。过去的事,您就不要想了,以后更重要,我们往前看,好吗?”
萧旻抓住他的手:“我刚才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我一着急,就滚下来了,摔得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
“爷,那是咱……”投桃一回头,就看见女孩站在门口。
小舟盯着萧旻,愣了片刻,阳光落在她脸上,给她镀了一层金光。
眼泪不受控制地,盈满了萧旻的眼眶。他扶着投桃的肩膀,吃力地站起来。
萧旻一步步地靠近小舟,从床边到门口的路,他走了好久。
最后他在小舟面前停下,蹲下来抬头望着她。
她的眼睛像春天的天鹭江那样清澈,瞳色像琥珀,她浸在阳光里,一股熟悉又奇异的感觉在萧旻心头化开。
“你叫什么名字?”
“小舟。”
萧旻点点头:“这是谁家的孩子?投桃,快给……送回去。”
投桃拉住他:“四爷,这是咱家的小姐。爷,您仔细瞧瞧,小姐跟您长得多像啊。”
“我睡昏了头……”萧旻向后躲。
“四爷!”投桃抓住萧旻,“都是真的,您仔细看看,都是真的!六年前您重伤昏迷,娘娘带着您离开了鄞都,不久后又诞下了小舟……四爷,这是您唯一的孩子,也是萧家最后的血脉了。”
投桃有些激动,说:“小舟,叫爹爹呀,这是你爹爹,爹爹醒了!”
小舟往后挪了挪,背靠着门,垂下头。她还有些懵,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知道眼前这个瘦弱的男人是她的父亲,但她没想到沉睡的人有朝一日会站起来跟她讲话。
“桃叔,我要去找娘亲……”小舟想往外跑。
“我这就去!”投桃将小舟抓回来,“小舟就不要乱跑了,我这就去找太后娘娘。”
“等一下。”萧旻叫住投桃,“太后如今……还在宫里吗?”
投桃说:“不是的,四爷,太后如今是金瞳院院长,主监察百官之职。现在这时候,娘娘应该在天牢里审犯人呢。”
萧旻疑惑:“金瞳院?”
投桃一拍脑门:“陛下裁撤司礼监、锦衣卫,设立金瞳院,直接听命于陛下。”
“陛下?”萧旻皱起眉头,“李怀璟?”
“四爷,在外面可不要直呼陛下名讳。”投桃小声说,“陛下自继位以来……”
投桃做了个斩首的手势:“可弄了不少人。如今又有了金瞳院,盯着更紧了。外面的人,都不敢胡言乱语。”
萧旻顿时明白投桃的言外之意,猜到了花纭如今在做的是什么。
“不用去了,”萧旻别过脸,“别叨扰了太后。”
他好像有些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