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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吻别 ...

  •   与此同时,鄞都的朱雀大街上人头攒动。

      楚王李怀玉骑着高头大马,神情倨傲地走在队伍前方,缓缓地向皇宫的方向去,留下了一路血迹。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路边的百姓们捂着鼻子,冲拉尸体的板车后的囚车指指点点,唾骂声此起彼伏。

      “死阉人!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活阎王!这辈子算是到头了!”

      李怀玉闻声,不情愿地闭上了眼。

      囚车中,沈鹤亭半昏半醒,双手被铁链锁住,衣衫褴褛,满身血污。他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脸上毫无血色,活脱脱是个死人模样了。

      “这断子绝孙的阉狗!呸!你不过是个没把儿的腌臜货,靠着舔主子的脚底板混到今天,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你害了多少好人?”

      他皱了皱眉头,勉强抬起眼皮,木然地扫过指着他鼻子骂街的百姓,便疲惫地合上眼不理会。

      “冤魂得天天缠着你吧?夜里睡得着吗?怕是连个安稳觉都没福气享!还敢往太后娘娘身上泼脏水,也不瞅瞅自己那副臭德行,配吗?!”

      李怀玉单手持缰,快速地找到了骂这句话的人,手里的鞭子几欲抬起。

      沈鹤亭扭扭脖颈,寻找骂他的人,可他的眼一片模糊,疑惑地眯起了眼。鄞都的天是灰色的,连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他不开心地往上抻脖子,可囚车卡的太死,支出来的木茬子割破了他的脖颈。

      “脏心烂肺的玩意儿!迟早死得比狗还难看!你爹要是知道你这幅模样,还不得羞得从坟里蹦出来?!哼,也对,你这种狗杂碎,能有爹娘教养吗?!”

      “骂够了吗!”沈鹤亭的声音沙哑但清晰,冲街边那帮百姓吼道,“够了吗!”

      百姓们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击震住,一时间鸦雀无声。

      “若真有胆量,当初咱家光鲜时何不站出来骂?”沈鹤亭冷笑道,“看来你们也是一帮懦夫……”

      “你——!你这个罪人,还敢狡辩!”有人壮着胆子回骂。

      “罪人?”沈鹤亭嗤笑一声,目光如刀,“咱家在北疆与鞑子死战时,你们还窝在被子里做梦呢!傻子……”

      李怀玉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瞥了一眼,眉头微皱,但并未阻止。他扬起马鞭,高声喝道:“噤声!”

      队伍继续前行,沈鹤亭的身影在囚车中依旧挺直,仿佛一座孤峰,任凭风吹雨打,岿然不动。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夹杂着血腥与唾骂,笼罩着整个队伍,直到他们的队伍走到皇城。

      朱红色的宫墙高耸入云,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沈鹤亭抬起下巴,睥睨宫城,毫无惧色。

      禁军归属太后麾下,李怀玉没了底牌,他赢不了了。

      李怀璟与盛誉已经进军麟州岛——李怀玉的老巢。只要将李怀玉拖到麟州岛被毁,李怀璟回京,他就彻底赢了。

      如今这盘棋,下到了最后一局。

      沈鹤亭要彻底毁了李怀玉,要彻底切断太后与“沈鹤亭”之间的关系,他要干干净净、堂堂正正地回鄞都——

      死又何惧?

      皇城的正门缓缓开启,沉重的朱漆大门发出低沉的轰鸣声。门缝中透出的光芒逐渐扩大,最终化作一片耀眼的光。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宫门依次打开,在最后一道宫门打开的瞬间,一匹雪白的骏马如闪电般疾驰而出。

      适时,有一道金光破云而出,恰好落在了沈鹤亭身上。

      白马四蹄飞扬,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玉石相撞。马背上,花纭青丝飞扬,像谁的心绪般纷乱。她在李怀玉的马前二十步处勒马,大半身体藏在门洞的黑暗中,将她眸中愤怒与心痛的泪藏住。

      李怀玉知道自己走到了末路,但心里依旧十分痛快。他见到了太后,也不立刻下马行礼。

      “臣已将罪奴沈鹤亭缉拿归案。”李怀玉抬起下巴看花纭的身后,“太后娘娘答应的千金呢?”

      “哀家须亲自验过。”花纭夹紧马肚,向囚车走去。

      白马看见那么血,害怕得直吭气。它快步向沈鹤亭的跑去,它认得他,嗅见沈鹤亭身上的死人味,不由得湿润了眼眶内。长长的睫毛落下,滚落两行泪。

      沈鹤亭的脑袋耷拉在囚车的木架上,身体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像一只濒死的鱼,软绵绵地挂在囚车里。

      他脸上都是淤青和血迹,右眼角裂开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滴落在血迹不曾干、紫红色的衣襟上。他的嘴唇干裂,嘴角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沈鹤亭眼神涣散,目光游离,头扭向花纭,可眼睛却无法聚焦。他只剩下这一具残破的躯壳,凭最后一口气吊着命。

      “明明……”花纭带着哭腔。

      ——上次见还好好的。

      她再有心理准备,也没想到这一天到的这么快。

      她伸出手,拨开挡在沈鹤亭右眼的白发。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沈鹤亭抬起头,像再贪一点她掌心的温度,可只能碰到她手腕上翡翠镯子的冰凉。

      沈鹤亭眸中闪过一抹失望,随即闭上了眼。

      “哥……”花纭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能听见。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与马蹄声传来,内阁大臣与司礼监太监、锦衣卫才来迎接李怀玉。

      李怀玉这才不情不愿地下马,踱到花纭马后,给她行礼:“臣已将罪奴沈鹤亭缉拿归案。”

      “还真是沈鹤亭!”有大臣交头接耳。

      花纭只觉手腕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猛然拉向一旁。沈鹤亭的手指紧紧扣住她的手,力道大得指甲几乎嵌入她的肌肤。

      他的手掌粗糙而温热,顺着她的手掌心缓缓上移,最终握住她的手腕。感受到她脉搏的跳动后,他唇角微微上翘。

      他手上的力气逐渐变小,最后变得轻柔得——仿佛虔诚的信徒捧着他亲手塑造的神像。

      末了,他的唇轻轻落在她的掌心,他抬眸望着花纭,那眼神,温暖得就像四年前封后大典上,他用昆山玉挑开她盖头时的眼神。

      那一吻短暂却炽热,既有“沈鹤亭”的节制,又有“萧旻”的热烈。四年前的沈掌印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吻他的新娘,而今日的罪奴沈鹤亭,却敢公然在朝廷重臣的面前亲吻他的太后。

      他清楚自己快死了。

      花纭清楚他没给自己留后路,她要亲手把她的四哥推上断头台。

      她四哥的灵魂被家破人亡的灾难撕成两半,可他的两个灵魂、每一寸骨肉、每一滴血、每一呼一吸,都在说他爱她——

      至死不渝。

      这一吻。不知是为了掩人耳目,还是为了满足自己那点无法言说的私心。

      “娘娘,您好香。”他的声音低哑,带着几分轻佻,可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出卖了他。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眼底翻涌着浓烈的情感,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入骨髓。他的喉结微微滚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奴才想您……念您……”

      花纭的下唇微微颤抖,连带着腹中的胎儿也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不安地躁动起来。她的掌心还残留着他唇上的温度,那触感让她心头一阵酸涩,几乎要冲破她强撑的冷静。

      她猛地抽回手,指尖微微发抖,仿佛那一瞬间的触碰耗尽了她的所有力气。她顿了许久,狠狠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她抬高了声音,眸中隐隐泛着水光,怒斥道:“疯子!”

      花纭甩开沈鹤亭,策马向皇城走去。

      身后传来沈鹤亭的歌声,他扯着破锣一样的嗓子,高声唱道: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孔环冲上来,骂道:“大胆贱奴!”

      花纭一言不发,紧垂着头,两颗泪悄然飘落。

      “哀家业已验明,这就是罪奴沈鹤亭。”花纭居高临下地睥睨李怀玉,“楚王千里捉拿罪人有功,赏千金!”

      “臣谢娘娘!”

      “将沈鹤亭打入天牢,”花纭不再看沈鹤亭,吩咐身边的杨逸,“杨阁老,准备三司会审,彻查沈鹤亭案……务必将他这么多年的罪行,一样、一样地算清楚。”

      花纭调转马头,马蹄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回荡,渐行渐远。

      乌云再次布满天空,沈鹤亭身上的那道光消失了。他望着花纭离去,扯着嘴笑。

      花纭一步步走得很慢,背对群臣,眼泪才胆敢肆意横流。

      她从何时爱上四哥的呢?

      或许是在他无所畏惧地挑开自己的盖头时,或许是在她被困于花府后院不见天日之时,或许是在更早的时候——在四哥背着她在北疆的草原上奔跑时,在她抓着四哥的小辫子在府中四处打闹时,在她尚在襁褓中喊出人生第一声“哥哥”时。

      沈鹤亭的歌声在暮色中缓缓升起,低沉而沙哑,似是哀鸣: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
      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可是在花府那几年,消磨了花纭所有爱人的能力,她始终都学不会如何回应沈鹤亭的爱意。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
      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风卷起地上的枯叶,盘旋在白马的脚边。沈鹤亭的声音渐弱、渐远,像是被鄞都的灰色天空所吞噬,最后只剩下几声断断续续的叹息,消散在风中很快死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9章 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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