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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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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事结束后,花纭回到宫中。
花纭掀开轿子的侧帘,看着黑洞洞的宫墙,心上的郁闷又多了几分。
“停,”花纭掀开珠帘下轿。
李顽趋步上前:“娘娘,怎么了?”
“别管我,”花纭厌恶地撇了她一眼。
李顽不放心:“太晚了,天都黑了,臣女跟着娘娘,万一有什么情况,好有个准备。”
花纭冷笑:“准备什么?等着哀家死了,好告诉你家主子,过来继位?”
李顽猛地跪下:“娘娘恕罪……”
花纭不满地说:“你跟着外人一块将哀家往绝路上逼,亏得哀家将你当做自己人。”
李顽:“臣女是娘娘的人,不敢跟别人有关系!”
“哀家看你没什么不敢的,”花纭转身要回宫,她还不想跟李顽闹得面红耳赤,又想到今日在道场上那般窘迫,她又压不住火,回头瞪了其他侍从一眼,他们立马退到远处。
花纭居高临下地盯着李顽,哑着嗓子:“不是说两个孩子肯定没事吗?现在好了,死得透透的!不管真凶是谁,如今,杀害楚王一双儿女的,是哀家!该下地狱的,是哀家!等着瞧吧,不到明日,前朝那帮大臣就要涌进宫中,责问、逼哀家偿命!你满意了,嗯?李小姐?我真蠢啊……两个孩子的命,好大一盆脏水!”
灯火从下映亮李顽的脸,显得她双眸更加深不见底:“既然娘娘决定要楚王府绝后,那必须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花纭:“少给人扣帽子,哀家什么时候说过让他绝后?”
李顽沉静地说:“您说要让他没有退路。退路,不就是世子吗?”
花纭指着李顽:“世上有千百种让某个人消失的办法,你偏偏选了代价最高的一种。”
李顽却逆着她的心思:“您为何还幻想用傀儡将孩子换掉?只要他们活着,就是祸患!将来他们寻仇怎么办?寻仇事小,敢来,杀了就是!万一他们为奸人蛊惑,造反——又该怎么办?既然决定做,那就该做绝!”
花纭:“做绝?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是我杀的人。我登上太后之位不过四年,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李顽啊,我们——不,是我,走上绝路了。”
李顽为自己争辩:“娘娘!臣女还能想想办法……”
花纭抬起头,声音很冷:“花家倒了,掌印也倒了,我没有依靠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李顽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好一阵沉默后,花纭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不该冲你发脾气,”花纭抽抽鼻子,“起来吧,事已至此,就这样吧。”
她转身,独自回宫。
皇宫空荡荡的,风荡过宫道,留下浅浅的低吟。花纭仔细闻闻,一股清新的味道涌进鼻腔,她使劲喘两口大气,驻足望着两侧的高墙。
黑暗将她吞没。
她回到自己宫中,刚迈过门槛,疲惫感就将她吞没。
花纭瘫倒在地,头上的凤冠往下坠,扯得她很疼。她烦躁地拔掉簪子,摘下冠扔到一边。她抓散发际,可依然觉得浑身不自在,又扯掉衣带,脱掉厚重的衣服,解开所有束缚,她才放松地随便一躺。
她微眯着眼,眼珠酸涩得泪水直流。
这辈子就这样过吧,她悲观地想。
不需要多软的床,不需要多暖和的衣裳,她只想普普通通地活着。
不用打打杀杀,不用提防别人,不用害怕别人窥探到她的秘密。
——他们怎么什么都知道。
花纭越想越后怕,她想不明白,当那具尸体张口说话的时候,怎么就没力气砍烂它。
“秘密?”花纭轻笑,“不会的。”
“为什么不会?”
“因为……”花纭清醒过来,站在她身边的人冲她眨巴眨巴眼。
花纭张开双臂,哽咽地:“哥。”
“地上硬不硬?”沈鹤亭席地而坐,掌心抚着她的额角,柔声道,“要不到塌上休息?”
“累,动不了。”她晃了晃手,恳切地说,“四哥……”
沈鹤亭垂眸笑了笑,躺在她身边。花纭钻进他怀里,伏在他胸前,听他的心跳,嘈杂的世界终于安静了。
花纭摸到他贫瘠的后背,努力呼吸他身上的味道,非常歉疚地说:“你的肩膀……只剩下骨头了。”
“最近没什么胃口。”沈鹤亭将她抱得更紧些,揉揉她的后脑,像安慰失落的孩子,“药太苦了。”
“对不起,”花纭抽噎着,“我不该让你走……”
“别哭,”沈鹤亭的鼻尖抵在她的发间,好闻的气息撩拨他的心,“至少你我还活着。”
花纭哭诉道:“我特别后悔。”
沈鹤亭的下巴蹭蹭她的头顶:“娘娘,我已经好些了。”
花纭惭愧地说:“是我太傻了。”
沈鹤亭将她抱得更紧些:“都过去了。”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心跳与热泪。听着风里的鸟叫声,“布谷——布谷——”,闻见空气的芬芳,他们很少在皇宫里闻到这样的味道。
沈鹤亭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又熟悉又温暖:“听呀,布谷鸟又叫了。蟋蟀叫了,花落了,秋天到了。”
花纭的眼眶又酸又胀。
沈鹤亭的眼睛很亮,他望着窗外万分憧憬地说:“月光落在身上,清凉得像拿一只小扇子摇啊摇。”
花纭抬头瞧着他:“哥好像在哄小孩子睡觉。唱歌给我听,好不好?”
沈鹤亭有些难为情:“忘了调了。”
花纭摇头:“别装,小时候你总唱。”
“那你别看着我,”沈鹤亭将头扭向旁边,一边轻拍她的肩头,一边唱:
“风呢喃,树影摇
月亮轻晃时光好
梦儿香,心无扰
潺潺流水身边绕……”
这感觉跟小时候不一样,哥的声音变得很糙,而且每个字都不在调上:“真不知道小时候是怎么听这歌睡着的。”
“难听死了,”沈鹤亭笑,“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唱歌不好听,旧时出征前点兵,大哥都不让我张口,就怕我一唱,别说鼓舞士气了,大家肯定笑个不停、没力气打仗了。”
花纭:“明知道难听你还天天给我唱。”
沈鹤亭开玩笑:“反正你也不懂好坏。”
沈鹤亭长长地舒了口气,说的是过去的事,可彼此心里满是遗憾。
花纭嗫嚅:“我入宫整四年了,好像过了大半辈子。四哥,我现在都不认识自己了。”
“人都会变的,娘娘。”
花纭小声地:“为什么会变?我不想变。”
沈鹤亭沉吟片刻:“因为贪念和……执念。娘娘长大了,跟以前不一样了,有想要的东西,有想去的地方,这样人就肯定会变。”
花纭幽幽地说:“宫里有股死人味。”
她闭上眼,似乎又能闻见道场上那股难闻的烧纸味。耳边嘈杂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有小孩死之前的叫喊,也有人的窃窃私语。
“法事开始之前,花凛再三保证不会出问题的,更不会引来脏东西。结果死人站起来说话,所有人都盯着我,说我是杀害臣下儿女的恶人,诅咒我应该下地狱。”
沈鹤亭说:“我都听说了,娘娘。”
花纭抬起手,触碰他的脸。两人鼻尖挨着鼻尖,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
“我完了,”花纭无奈地说,“死人醒来说话的时候,我就完了。它用你来威胁我,我只能那么做。我没能耐,落得这种境地,只能冲李顽撒气。我知道她说的对,做事做绝,我也明白,可就是觉得我怎么选都是错的,我没走的路就是对的。”
“娘娘,”沈鹤亭安慰她,“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她惭愧无比:“李怀玉不露面,都能让我一败涂地。四哥,我不想做太后了。”
沈鹤亭为她揩去眼角的泪,摸摸她的头顶,眼眸中有恨也有说不出口的爱。花纭把他额前散落的碎头发捋到耳后,指尖拂过他的枯槁白发,愧疚便盈满了心脏。
花纭说:“我你消失了那么久,冷不丁回来,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我不允许你那么做。”
沈鹤亭:“娘娘?”
“我不能再把你往火坑里推。”花纭坚定地说,“上次在花府,看见你窝在躺椅里,瘦得皮包骨头,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那时候我就该收手,我太蠢了。日后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认了。”
“胜负未定,娘娘,不要那么早认输。”沈鹤亭不甘心地望着她,“道场上发生的一切,皆是怪力乱神,他们没有证据说,就是娘娘害的人。就算要治罪,那不也得拿出来证据?”
“晚了,只要审审楚王妃,我做的那些事就……”花纭讽刺地说,“整个计划,都是我与李顽策划好的。我是不想真要那两个孩子的命,你猜我怎么做的?我花钱做了两个人偶,准备代替两个孩子。结果呢?真人从楼上摔下来,而不是两个人偶。我现在再去查,是谁将人偶换下来的,有意义吗?我辩解说自己从没想过要人的命,连我自己都不信。”
沈鹤亭的眉头笼罩着阴云,担忧地望着花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