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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布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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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顽冲花纭笑:“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话的意思就是春秋刹为太后查程智渊,花纭点点头,心里忽然就好受了些,她又问:“要查程智渊也得些日子,眼下哀家该怎么做?让人去南疆恐怕也得空手而归。”
终于绕到了李顽要对花纭说的正题,她问太后:“娘娘可知为何朝臣中不乏楚王门生?”
花纭想了想,认真地说:“一来,经过南疆死战,他有军功;二来,监国三年,他算是兢兢业业,鞑剌猖獗时,他调配军队押运辎重,没他坐稳鄞都,朝廷打不了胜仗。”
虽然花纭讨厌李怀玉,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三年倘若没有李怀玉,恐怕她早就被文武百官逼得悬梁自尽了。
且不说她无视花从文直接与鞑剌开战,单她被长乐掳走还“安然无恙”地归朝,就该有诋毁她清白的流言盛行。
但她至今没听说有谁在背后嚼她舌根,朝臣也对长乐叛国一事避而不谈,想来在她与沈鹤亭不在鄞都的时候,李怀玉就嘱咐过他们莫要胡说。
窗外,夏日潮湿的气息溜进来,拂起她鬓边的发,稍稍减退了一丝热。让她焦躁不安的心静下来。花纭抬眸望向窗外,漆黑的乌鸦飞过宝蓝色的天空,心口的郁闷又结成了一个结。
原本花纭初入宫时,她只想对李怀玉敬而远之——见过李怀玉当庭怒斥岳丈蒲实,此人的刁钻刻薄就给她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她日夜告诫自己莫要招惹李怀玉,她也确信自己也从未主动坑害过李怀玉。
她明白监国之任沉重,也处处给李怀玉行方便。谁承想李怀玉对她敌意满满,到后来直接出现在沈鹤亭的灵堂上,笑“沈鹤亭终于死了”,就差敲锣打鼓地庆贺。
从那时开始,花纭恨李怀玉。
“娘娘说的不错,”李顽话头一转,“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楚王世子李见晖。世子自小跟楚王长大,父子二人在上书房,一个低头批阅奏疏,一个在一边做木雕,常去上书房议政的臣子都收到过世子的礼物。世子不过三岁,就会背唐诗三百,朝臣都夸世子是同辈中最聪慧、乖巧的孩子。”
“同辈,”花纭不屑地说,“这是在影射陛下?”
李顽不留情面地说:“是。朝臣尽是些冬烘学究,他们大多无法容忍女子当政。然而陛下的资质,娘娘您清楚,朝臣也清楚,一旦太后杀掉监国而独揽大权,大瀚必然会成为第二个武周。花从文罢官,沈鹤亭入狱,现在正是扳倒太后的最佳时机。”
“扳倒哀家,拥护李怀玉为帝?为何偏偏选中李怀玉呢?”花纭不禁问,“先帝这一代,又不止李怀玉一个有儿子的宗亲。宁王李怀琤、禹王李怀琪,他们的世子都快到了该娶亲的年纪。好,宁王、禹王没有军功,那还有燕王。驰援靖州、保卫北疆,燕王的军功还不及他李怀玉南疆一战吗?他才二十几,不过尚未婚娶,待哀家为他寻个好女子,何愁膝下寂寥?”
“燕王母妃金氏为朝丽人,大瀚的皇帝,身上怎能有朝丽血脉?”李顽话说得稀松平常,“若他为帝,朝丽还会不会如往日一样对大瀚俯首称臣、觐见纳贡?朝丽会不会心生反意,危害与之接壤的蓟南?一旦大瀚与朝丽兵刃相见,皇帝会不会站在朝丽那一边?娘娘,朝丽安危关乎国运,朝臣怎么会追随立场不明的燕王?”
花纭似乎明白了那日在王帐中李怀璟对她说的那些话。李顽说的不错,除非朝丽为大瀚所吞并,否则李怀璟不能登上皇位。而他的“傻儿子”,日后会不会为朝丽血脉所牵连,花纭不得而知。
李顽见自己说服了太后,便继续问:“臣女再问娘娘,接下来您是单纯要取楚王性命,还是要将他连根拔起?”
花纭疑惑道:“二者有何区别?”
“您若只想要楚王首级,仅需掏银票雇个刺客。人一死,您与他的私怨算是了了。”李顽肃声道,“您若想要楚王与其拥趸一起消失,这盘棋就得下得大,落子得狠。”
“你说废话,”花纭不留情面地说,“适才你让哀家查程智渊,查南疆一战,你就要把哀家往第二条路上推。”
“臣女有私心,”李顽挂不住脸儿,不禁低下了头,“李怀玉将四爷折磨得没了半条命,臣女不愿他死的太痛快。”
花纭咬了咬后槽牙,想起投桃秘密送进宫的信还有交承所与前几日在金銮殿上吃的哑巴亏,她就怒火中烧。让刺客一刀杀了,当真便宜他。
花纭的右手搭在凤椅上,鎏金的凤首在她掌中,冰凉的触感刻骨铭心,似乎一遍遍地提醒她,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躲在后院里不知窗外事的小姑娘,她现在是一国太后。
她想撕开李怀玉所有伪装,让他在所有人面前光溜溜地袒露黑色的心脏——她得站在专属于胜利者的山巅俯视李怀玉。
“抛开私仇,哀家也希望他灰飞烟灭。”
“娘娘您这样回答,是否真的‘抛开了’个人恩怨?您与楚王殿下争的可是大权。高处不胜寒,那位置也是囚笼。”李顽如一位循循善诱的老师,她追问花纭,她要做一面镜子让太后认清自己的心,“娘娘真的做好一生都守在这深宫中的准备了吗?”
花纭望着李顽如火焰一般明亮的眼睛,忽然不敢答了,心底下就跟踩空了一样虚。
——她不明白为何要搭上一辈子。
北疆自由的风在她耳旁呼啸而过,她似乎闻见了沁人心扉的青草香,好像只要攥起拳头,她就触到缰绳,在家乡辽阔的草原上驰骋。
——她怀念儿时,也想回家。
她幼年在北疆生活,稍大些就困在花府,她没见过天下之大,也没有亲身体味过百姓之苦。
虽读过百家之言,但“古人云”不过在她脑中蜻蜓点水地一掠过——书合上就忘了。她没能成为书中说的“君子”,更没成为忠贞烈女。
她随遇而安、随心所欲,她从不掩饰自己对哥别样的感情,也不压抑对他人的欣赏。她憎恨堕落的母亲,宁可亲手提刀结束她的生命。她讨厌道貌岸然的父亲,却为得到他的庇护,对整个花氏妥协。
她没有四旻哥为兄弟两肋插刀、为爱人赴汤蹈火的勇气,她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她自己。
她最想要的是自己能体体面面地活着,其次把太后的戏唱完。
她扪心自问:称职吗?
过去她答应过沈鹤亭,等她手刃害了梁祉、萧家平反,就跟哥一块儿离开鄞都。
娘教过她的,不能食言。
她冷静下来,垂眸望着自己的小指头。摘下翡翠戒指,望着指节中间的淡红色印痕若有所思。
如果她离开鄞都,豪华奢靡的生活将一去不复返,她不想再过之前那种连午饭是吃米饭还是馒头都没法自己决定的日子。
如果她不再是花太后,她还能成为谁?她能干什么?她什么都不会。
她得保住头上的凤冠。
是的,任何人在她心里都不能比自己更重要。
“哀家只在乎眼下,”花纭转眸望着李顽,“没有后位,哀家谁也不是。春秋刹的刺客根本杀不了李怀玉,李顽,摆在哀家面前的路一直只有一条。”
李顽咬了咬后槽牙,她的谎言被太后识破。
“他害了哀家母亲,现在又要夺走哀家的一切,不可能,他没有机会,”花纭扶起李顽,“我心已决。”
她的眼睛像无瑕的翡翠般明亮,李顽能从中感受到无限的力量。
“听娘娘这么说,臣女心里的石头就算落了地。”李顽对她说,“您若说为了天下百姓才走这一步,臣女也就信七分。但您说对付楚王乃是为了自己,臣女就信您真的能跟他斗到底。”
——人比畜生更自私。花太后为她自己的富贵荣华,在李顽眼里,这就是最坚固的信念。
但刚才那话说的叫太后不舒服。虽说的实话,但落进花纭耳朵里,就像是李顽在嘲讽她见识短。她有些不快,遂将头扭了过去。
李顽敛眸,肃声道:“娘娘要对付楚王,须得除掉世子。没有朝臣愿意追随一个没有儿子的亲王,而且咱得让楚王再也生不出儿子。”
刚才李顽铺垫那么多,花纭就猜到她要动李见晖,没怎么想就摇头,道:“下不去手,终究是个孩子。”
李顽直言不讳:“乔家灭族之时,多少孩童人头落地。娘娘的慈悲心肠就跟星星似的,若隐若现。”
花纭有点坐不住了:“李顽,你……这怎么能是哀家慈悲心泛滥呢?乔明远他们犯的都是死罪,依律诛族。但李怀玉不同,哀家没有实证,他仍是无罪。哀家设计害他孩子,良心难安。”
李顽不予苟同。
“能不能留那孩子的命。”花纭小声说道。
李顽深吸一口气,眸中略过一丝失望:“娘娘,您想让这世上再多一个‘沈鹤亭’吗?既然要下手,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李见晖还不到三岁,”花纭拉住李顽的手,“他什么都不懂。”
“也罢,”李顽暗中腹诽她伪善。
“你有何打算?”花纭小声嘀咕,李顽失望的神情跟刀子似的,她都不敢往前撞。其实她也不是菩萨心肠,花纭就是觉得自己手上沾了太多血,她怕午夜时分死在她手里的亡魂来找她索命。
李顽说:“楚王妃蒲雅楠乃臣女闺中密友,她曾对臣女说过,王娉婷表面是楚王侧妃,实则为楚王的谋士。当初臣女火烧国子监,便是王娉婷献计,让楚王将所有太医接到王府陪产。使臣女即便逃离火场,也没大夫为臣女医治,为的就是给四爷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