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9、鹤亭 ...
-
“够了,够了……”花纭心中暗暗求饶,哀求他们不要再说了。她接连后退,脚跟碰到台阶,差点向后摔倒。杨娄的话就是要把她往绝路上逼,萧元英把自己视若己出……这跟说她爹是萧元英有何区别!
乔明远背后之人是要她跟两个“罪臣”扯在一起,要她在花从文上殿之前一败涂地。
“传花从文入宫,”花纭连忙吩咐侯赟,转头对乔明远说,“哀家要滴血验亲!”
“不必了!即便证明你是花从文之女又如何?你娘是梁纭,你便是罪臣之女!窃取后位,擅权妄为!性非和顺,暴虐无度,挟天子以令天下,在位三年灾祸不断,全因你这妖女引天怒人怨!今日人证具在,你仍负隅顽抗,抵死狡辩,罪不容诛!”御史章光霁站出文臣之列,痛骂花纭,“尔当退位!”
章光霁一言既出,十余位御史站了出来,齐声喊道:“退位!”
“先帝为妖女蒙骗含恨驾崩,实在我大瀚国耻!先帝在天之灵绝不会放过你!”章光霁大声嚎哭,“先祖蒙羞,臣难辞其咎!”
“砰!”地一声闷响,章光霁冲向身旁的楠木柱。血光迸溅,花纭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哭声响彻整个金銮殿。
虞徐抱着奄奄一息的章光霁,仰天大哭:“章大人——”
花纭一脸茫然,被突如其来的情况搞得不知所措:章光霁死了?花从文还没来,她还没承认自己不是“梁纭”,这人就迫不及待地撞柱而亡了?
她还没逼任何人承认她,章光霁就喊“退位”。御史横尸于金銮殿,残害忠臣的罪名就扣花纭头上拿不下来了。
花纭的思维被打乱了,无措不安地抓着朝服,茫然地望着痛哭流涕的人。
一个章光霁死了,更多的御史站出来,以死逼太后退位。
“退位——退位——退位!”
喊声回荡在整个宫城上空,花纭这时候才明白,一个乔明远确实无法逼她退位,但一群激愤的御史会放大官员对她的不满。从她代替花镜入宫开始,怒火上升到梁祉与朝廷逆鳞萧元英身上。
放眼朝堂,还有谁能救她?还有谁愿意来救她?
—
“主子,已经看见花府大门了,您再坚持一会!”
投桃背着遍体鳞伤的沈鹤亭,连夜从枫林寺跑回鄞都。
“太静了,”沈鹤亭抬眸盯着远处紧闭的花府大门,气息奄奄,“宫里出了这样的事,花同尘……不可能坐得住。”
投桃累得要断气,沈鹤亭说话又跟蚊子叫似的,一个字都没听清。临到墙根,投桃解下衣带,从沈鹤亭的腰间穿过去,把他牢牢绑在自己身上。投桃盯着墙的尽头,猛地一跳,翻越了花府的墙!
看到府中情形,投桃登时吓得腿软:“主子……”
沈鹤亭勉强睁眼,但见偌大花府挤着密密麻麻一群身着甲胄的兵将。他们身上的铠甲与鄞都禁军不同,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款式……花从文果然养了私兵。
花氏私兵举起弓,箭簇直指沈鹤亭的心脏,投桃霎时张开双臂挡在他前面。
“我乃定北王遗孤,求见花阁老……”沈鹤亭扶着投桃的肩膀缓缓站起来,脚踝与手腕上溃烂的伤疤让他连站起来都疼痛难忍,肩膀、腹部的刀伤不断往外渗血,他抬手揩去额头上的汗,尽力朝远处喊,“晚辈萧旻,求见世叔!”
只听一阵甲胄相互撞击的声音过后,密密麻麻的私兵中间出现了一条空隙。花从文身着大红朝服,手提三尺长剑,缓缓向他走来。
沈鹤亭用发霉的袖口拭去嘴角的血,看到花从文出现,沈鹤亭终于松了口气。见他朝服下就是护甲,沈鹤亭担忧地蹙起眉头。
“你居然还能逃出来?”花从文惊讶道,见他浑身新伤接老伤,想必刚刚经历一场厮杀,不面有些心疼。
“李怀玉锁不住我,”沈鹤亭豁达一笑,顿时一口血往上冲,忍不住啐出一口淤血来。他双手撑着膝盖再次支起脊梁,道,“不能逼宫,世叔,这是李怀玉的鸿门宴。”
“你弄得一身伤,就为了劝我收手?”花从文又气又疼,“他们要逼太后退位!此乃花氏一族危急存亡之际,我再不出手,明天就是花氏灭门之日。”
“李怀玉等的就是这一天。”沈鹤亭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一步,“他借查下毒刺客之名暂离朝政,表面上诸臣逼太后退位与他无关。然而从陛下遇刺到今日太后被逼,都是李怀玉一手策划!他要将花氏连根拔起,扫除大位前最后一个障碍。光天化日之下,世叔一旦带兵入宫,谋反之罪就坐实了……您能堵住文武百官的嘴,可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花从文急道:“你说的我难道不明白?我知给陛下下毒的人是他,亦知保住乔明远的人也是他!但我没办法,太后是花氏的底线,她折了,花氏就彻底亡了,何不鱼死网破!”
“燕王是逃婚,弘治从未下旨退婚,三小姐名义上还是燕王妃。乔明远与王妃私定终身亵渎皇室,乃车裂之罪。”沈鹤亭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提花镜,但现在他要保花纭,得劝住花从文不能轻举妄动,“封后圣旨上写的很清楚,要‘花家嫡女’,现在只要世叔承认娘娘是你的骨血、是嫡女,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花从文不是没想过这办法:“我与梁祉未行婚礼,随便写一张婚书证明不了我们是夫妻。过继也不可能,没有家族其他长辈见证,光凭我空口说纭儿乃嫡出,天下无人会信。”
“我有办法,”沈鹤亭咽了口唾沫润润干涸的喉管,恳求地说,“世叔,借一步说话。”
见花从文不肯动,沈鹤亭抬高了声音:“不能去送死!”
花从文将信将疑,好半晌才让开通往书房的路。投桃背上沈鹤亭,跟花从文一路走到了竹林前的书房,投桃把沈鹤亭稳稳放在书桌旁的圈椅中。
花从文站在不远处凝望沈鹤亭,上次见面还是在湖心亭。彼时花从文刚刚挨过三州闭城案之劫,白发丛生、直不起脊背,蜷在亭中钓钓不到的鱼。花从文颓废得好像一夜老了二十岁,求身后意气风发的男人放过整个家族。
花从文端详满头糟乱白发、犹如一张废纸钱般无力的沈鹤亭,心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章光霁一死,朝臣要逼太后退位就不因她是替嫁女那么简单。”花从文乜视沈鹤亭,“你可知章光霁临死前说什么吗?‘性非和顺,暴虐无度’,从容蚵到杭天韵,太后做的太过火了,群臣积愤已久,他们不想尊一个残暴的女子为主!现在我进宫说什么都没用,晚了。”
“所以世叔要杀了满朝文武?”沈鹤亭深吸一口气,微微摇头,“你要保住花氏,万不可出兵。禁军都是李怀玉的人,寥寥几个花府私兵,能打得过?陛下不能有个当逆贼的外祖父,世叔,您当了一辈子官,怎么到老糊涂了?”
花从文急得憋一口气,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杀一个杭天韵就是暴虐无度,他章光霁可真会扣帽子。出口成章的读书人,比蛮子还不讲道理,太后如今怎么做都不对。”沈鹤亭讽刺道,“因为她是被一个太监扶上后位的傀儡,名不正言不顺。”
花从文顿时明白沈鹤亭的计划,连忙否定:“再往前说,连歪头傻子都是你的傀儡。即便你把歪头从土里刨出来,逼他承认纭儿就是他的皇后,谁信?你个越狱的通缉犯自身难保,还怎么让太后名正言顺?”
沈鹤亭嗤笑道:“我自有办法,给我红纸。”
花从文反应过来:“你要写婚书?”
“对,”沈鹤亭将镇纸推向左右,用衣带简单地把头发捆起来,露出了两侧脸颊上赫然的巴掌印。花从文看得心惊肉跳,连忙别开了眼。
“梁祉须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太后也必须与萧家撇清关系。”沈鹤亭神色如常,好似一个旁观者,“我们得这世上只有‘花纭’,没有‘梁纭’。”
“桃子,研墨。”沈鹤亭卷起左袖口,提起毛笔在洗笔池中涮一圈,沥干多余的水,他沾了一点墨。
笔尖触到纸面的一瞬间,手腕钻心地疼。左手在靖州保卫战中受过重伤,落进李怀玉手里后,被他一直用沉重镣铐紧锁,现下已经被淤血涨成了紫黑色的萝卜,一个字都写不了。
他反手从投桃后腰抽出一柄飞刃,对着淤青处剌了一刀!淤血喷涌,都溅到纸上、砚池中。沈鹤亭却不知疼似的,撕下一截衣服缠住伤口。花从文为他换了一张新纸,放干净淤血,沈鹤亭的手轻松不少。
沈鹤亭抬眸问:“世叔与梁将军何年相识?”
"永宁二十年,"花从文思绪回到很多很多年之前,“我二十九岁,她才二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