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香》藤蔓羊羊

8、如遇猛兽

　　谢府偏院，午后阳光正好，暖暖的光线透进窗缝，铺洒在白宣上，漏了一页细碎的光。

　　宁宁执笔写下，谢府，张婆子，云奚，钟氏几人的名字。
　　而后把张婆子，云奚的名字划掉，只剩钟思悠一人。

　　这是目前为止进府接触到的几人，云奚只比她大一岁，二十年前的事情必定不知情，张婆子是近两年才进的谢府，这两人都可以排除。

　　而目前她能接触到的几人，唯一一个可能知道当年事情的，只剩钟思悠一人。

　　饱满又透亮的墨迹慢慢干涸。

　　宁宁的指甲划过纸上记下的人名，而后把纸揉成一团，扔进了火盆里。
　　该怎么接近钟氏，怎么从她口中套出点信息？

　　火盆里白宣的边缘被烧成了焦黑，缩卷成一团，火苗越来越小，最后化为灰烬。

　　青涵进了屋子，压低声音，“小姐，我从其他仆人那里旁敲侧击了一番，谢府隔一段时间就会清退一些仆人，二十年前的人早换了一遍了。”

　　谢府的这个规矩，宁宁是知道的，不过当时只以为谢国公府用人森严，有极高的标准，所以才会定期换掉一些年老的仆人。

　　现在细细琢磨，却有一丝做贼心虚的感觉。
　　宁宁轻嗤一声，怪不得君渡隔了二十年，对当年的事情仍耿耿于怀。

　　不过，只要有事情发生，一定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宁宁看着火盆中留下的黑色灰烬，“不急，你暗中慢慢观察。对了，思言那边有动静吗？”

　　青涵摇了摇头，“我悄悄看过她给江太守的回信，一切正常，没有多嘴说什么不妥当的东西。”

　　宁宁心里隐隐觉得思言比较可信，没有再问什么，和青涵交代了声出去一趟，就从小院离开了。

　　谢府的午后也是十分安静的。

　　不光是宁宁那处偏僻的小院子，整个谢府都处于午后沉睡的静谧中。
　　春困秋乏，现在已到春末，府中的夫人小姐正睡得香，下人们的声音也自觉放轻了不少。

　　幽幽小道处，罕有人迹，丛丛树荫下，挡住了一半阳光投下的暖意。
　　宁宁顺着石子小路漫无目的的走，一到心烦意乱，没有思绪的时候，她就会无意识的散步，走着走着一些事情自然就想通了。

　　谢府的府邸占地极大，整体是方方正正的，内里分为东南西北四苑，这是府中人的俗称。

　　各个方向分散着大大小小的院子，比如钟氏住的梧桐院，坐落在东苑。而府中大部分人也住在东苑，北苑是国公府会客的地方，西苑虽然也有院子，只是住在这的人很少。

　　南苑现在只住着谢国公的母亲，谢老太太。

　　而宋婉清当年，也住在南苑。

　　宁宁这样想着，不知不觉穿过了林荫小道，到了一处假山石旁边。

　　小道尽头，有一男子从光影昏暗的林荫深处走来。

　　谢子扬这几日心神不宁，那日在揽月阁看到的姑娘，寻了好几日都没有找到。
　　他命人上揽月打听，竟然也毫无音讯。

　　满京城，他打听了几日，也没有得到她是哪家的姑娘。

　　难道，注定要错过了吗？

　　谢子扬步伐快，又急促，三两步穿过了半条小道，平时他甚少来这西苑，今日因要去给老太太请安，所以从北苑进来后，又往西苑这边的小路走，只为抄个近道。

　　眼见着转过一个弯，快到假山石旁，谢子扬突然看到了一个前面站着一个姑娘，长发及腰，穿着月牙白衣衫的背影对着他，背脊挺拔如青山。

　　背影十分熟悉，像是？

　　谢子扬没有控制住自己，下意识的喊了句，“小丑八怪？”

　　宁宁的思绪被抽离，浑身僵硬，短短几秒手心出了一层冷汗。
　　这个已经五年没有被人叫过的称呼，带着潮水般的噩梦随着身后的声音，向着她袭卷而来。

　　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宁宁不知道是谁，努力控制好面上的情绪。
　　直到，脚侧投落一片阴影，视线所及处可以看到，男子宝蓝色绣紫金花的衣垂下摆。

　　即便谢子扬知道不可能，那女人早在五年前就死了，但是还是鬼使神差的叫了出来。
　　等走近了，女子抬头看着他的眼底皆是惊恐和陌生。

　　不是她，竟然是那个揽月阁的姑娘。

　　谢子扬分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既有认错人的失落，又有找到人的惊喜。

　　宁宁看到离自己半米不到的人，是谢二，谢子扬，顿时如临大敌。

　　这个人的恶劣比谢玄有过之，无不及。
　　嘴巴刻薄又毒舌，在谢府的五年，宁宁没少受他的讥讽。

　　而且这谢二像个甩不掉的麦芽糖，不管宁宁在哪，总是避不开他。

　　哪怕干活时拿个桶，也能碰到这谢二，在后面讥嘲她身材弱小，拿不稳水桶。
　　总之，宁宁除了相貌没有被谢二讽刺过，其余方面，无论做什么都会得到谢二的几句点评。

　　这谢二完完全全就是个大麻烦！

　　宁宁现在十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出来逛这一圈，没想到什么线索，反而遇到了谢子扬。

　　谢子扬知道自己吓到眼前的姑娘了。
　　往后退了几步，拱手作揖，“惊扰姑娘了，是我认错人了。”

　　宁宁还第一次见他道歉，稀奇的很，心里想着这二百五也有会道歉的时候？
　　脸上则是惊恐和害怕的表情，往假山旁走了一段距离，离谢子扬保持一段很远的距离。

　　谢子扬知道男女有防，自己和她单独在这林子十分不妥，这姑娘保持距离也正常。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女子的动作带了几分嫌弃。

　　宁宁不想多说什么，少说一句少惹麻烦，语气尽量轻柔些，尽量让自己和当初在谢府与谢二说话的语气不一样些，“没事儿。”
　　然后欠欠身，转身就想离开。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早在揽月阁她就惹上了这个麻烦。
　　眼前的谢子扬前几日正满京城的寻她，现在怎么可能让她轻轻松松的溜掉。

　　谢子扬立直身，微微眯了眯眼，上挑的桃花眼更显风流，“姑娘叫什么？是府中的何人，为何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一连抛出了好几个问题，和宁宁印象中的那个谢二，倒有了几分重合。
　　即便再想走也不可能了，宁宁避重就轻的回，“我前几日刚从平阳来，少爷自然没有见过。”

　　刚说完这句话。
　　谢子扬脑中一道白光闪过，脱口而出，“江宁？”

　　宁宁意外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但是只当他是从谢玄和钟氏那里得知的。
　　只轻轻点点头。

　　谢子扬嘲弄的轻笑声，合着自己找了几日的人，一直在谢府待着。
　　而且，还是自己亲口送她进来的。

　　宁宁看着眼前男子的表情，嘴里嘟囔着什么也听不清，更猜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不过，宁宁知道，她再在这里多呆一秒，就危险一分。

　　谢子扬初见自己，就叫出了丑八怪这个称呼，难保之后不会看出点什么。

　　宁宁本着后宅女子避嫌的态度，微微行了个礼，然后转身离开。

　　谢子扬薄唇紧抿，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没有出言阻拦，只是眸子愈发的深沉。

　　与谢二重逢的风波过去，连着几日宁宁都没敢踏出院门。
　　谢子扬倒是连着几日出府，日日离开府邸去找萧应征，到晚上才回来。

　　萧应征对此苦不堪言，心里怒骂谢子扬变态，但是又不敢说出来。
　　这真不怪他要骂人，愣谁看到不骂娘。

　　一个八尺男儿，从怀里掏出一块铜镜，左照右照，而后问他，“我丑么？”

　　萧应征第一次被他叫出来，以为是有什么急事。
　　等听到谢子扬问的话，一度以为他是故意气自己的，满京城的姑娘排着队要嫁你，你问我你丑不丑，这不是纯纯寒碜人嘛。

　　可是接连几次，对上谢子扬诚恳的目光。
　　萧应征想起了前几日在满月楼，谢子扬说的话，心里是真的慌了，难道他真的喜欢上了我，现在在暗示什么嘛？

　　于是，经过一晚激烈的心理斗争，萧应征在谢子扬叫自己出来的第二天早晨，磕磕巴巴憋了句话，“我，我和你说啊，我喜欢姑娘。”

　　谢子扬脸色黑沉，也憋了句，“滚。”
　　萧应征这才松了口气。

　　再到后来，萧应征已经被谢子扬折磨的逐渐癫狂。
　　萧应征又怀疑，难道他真的觉得自己丑，难道自己错过了什么？现在京城的审美又上了一个台阶？

　　到了第三日，谢子扬确认自己相貌风采依旧后，不理解了。
　　自己也没有很吓人吧，江宁为何如遇猛兽，避之不及？

　　谢子扬扣下镜子，叹了口气，“女人可真难懂啊。”

　　对面的萧应征嘴里刚喝了口茶，听到谢玄这句话差点没噎死，“好家伙，原来你搁这儿等着呢，敢情是有心上人了啊？”

　　谢子扬虽然受姑娘欢迎，但是完全没有追求人的经验。

　　他和萧应征一五一十的道出在满月楼喝酒的事情，还有自己看上了从平阳城来的江宁。

　　萧应征听他说完，稳稳放下茶杯，嘴里骂了句谢子扬这小子活该。

　　但是还是认真的帮他想办法，“首先啊，你得过了谢大哥和钟夫人那关。要不然你回去直接和你娘坦白，就说这江宁是你诓骗江太守送来的，然后再说你对她一见钟情，求钟夫人成全你们俩？其次，你再追求这江姑娘时，一定不要嘴毒了，姑娘家的最爱听些甜言蜜语，这个之后我再慢慢教你。”

　　谢子扬觉得有道理，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他也是第一次对萧应征如此刮目相看，忍不住瞥了眼他，“没想到你看起来木讷，内地里尽是花花肠子。”

　　萧应征嘴角抽搐，扶额叹息。
　　不愧是谢子扬，连夸人的方式都这么独特，有这张好嘴，人家姑娘愿意搭理你才怪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