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香》藤蔓羊羊

66、未来妹夫

　　年末的最后一天，所有皇亲国戚，朝中重臣都要例行参加宫里举办的宫宴，为太合朝运祈福。

　　宁宁与君渡，裴铮一一告别后，便目送着他们上了轿子离开。

　　茫茫夜色中，路两边的橘黄色纱灯绵延向尽头，昏暗的烛火光芒像是一层薄纱般笼罩在雾气的上方。

　　宁宁缩了缩脖子，把脸隐在厚厚的衣裳领子里，“我们回去吧。”

　　太子府灯火通明，仆人众多，偌大的府邸明明比谢家更加显贵，但却不及谢家那么热闹，连一方偏僻的小院，也尚存几分温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宁宁转身之时，看向正门内的院落，心里想到的竟然是那无情的紫禁城。

　　随后她摇了摇头，熄灭了自己脑海里的错觉。

　　那方离开的太子和裴铮，很快便到了宫门前，正好遇到了同来的亲友，官僚，大伙儿热热闹闹的一同进了宫。

　　裴铮一眼便看到了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谢玄。

　　连宫门前黑雾雾的夜色，也难掩他出挑的姿容，在一众老头中格外突出。

　　许是要进宫，谢玄今日穿了身着云纹贺锦鲤宽袖长袍，金色的细线在他的身上如暗纹浮动，更显得人多了几分矜贵，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连男子都觉得好看的相貌。

　　也长到了家有女儿的老丈人的心巴上。

　　到哪里都是香饽饽的世子出现在宫门前，立马便被同僚，世族的家长围住了，七嘴八舌的同他说话。

　　裴铮隐隐听到了有人隐晦的说，“家有一女，生得亭亭玉立，琴棋书画样样精……”

　　还有人直白的开玩笑，“世子如今到了婚配的年纪，不知我家的姑娘与你有缘么？同僚变姻亲倒也是一桩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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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铮瞪大眼睛，再也听不下去了，扒拉开重重人群，挤了进去，一把拉住谢玄的袖子怒气冲冲就要往外走。

　　笑话，你们这些老家伙竟然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在宫门外抢人了啊。

　　那，那我也不能给宁宁拖后腿！

　　老头们虽然年纪大了，但个个耳聪目明，眼明手快，团团围了上去，“哎——哎——”

　　裴铮差点脱口而出一句脏话，“呸——哎个屁啊。”

　　但这些老家伙毕竟都是德高望重的人，他转了转眼珠子，打量了圈这些人，平时不大灵光的脑袋这时候碰上了用场。

　　他看着其中一位头花花白的老头，不客气的问，“礼部侍郎，我可记得你家的姑娘已经是二婚了啊。”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他。

　　礼部侍郎讪讪而笑，磕磕巴巴，声音低如蚊子，“这，这不是为三婚做准备么。”

　　众人发出一阵嘘声，“咦——”

　　裴铮又回身看着一位穿紫色官袍的中年男子说，“太师大人，我好像记得你家的姑娘还不到十岁。”

　　太师是个古板而讲礼数之人，脸红了红，憋成了比自己身上衣裳浅一色的酱紫，“这，这不是害怕被人抢走了么。”

　　这样的女婿，谁不想要。

　　又是一阵嘘声。

　　裴铮看着他们七嘴八舌的吵开，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带着谢玄离开了。

　　等快步走了许久，听着身后的争吵声越来越远，裴铮才敢回头松了口气，嬉皮笑脸的感叹了句，“连襟，看不出来你还挺受欢迎的哈。”

　　“连，襟？”

　　谢玄声音幽幽，如沁了古井中的深水般浇了人一头凉水。

　　裴铮这才清醒了几分，他身边这位方才没说话，都快让人忘记他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好友性情了。

　　若是以前，裴铮定会心里发紧，默默自动闪人。

　　但现在可不同了，眼前这个好兄弟可是宁宁说过的，心悦之人啊！

　　虽然两家还没有正式确定，但裴铮刚刚也看到了他的抢手程度，下定决心要占着“茅坑”，稳定心态，先画个大饼再说。

　　然后面不改色的点点头，大言不惭的又重复了一遍，“对啊，未来连襟。”

　　空气静默了几分钟，凉凉夜色中仿佛劈里啪啦暗中跳动着电光石火般，远处的宫殿隐隐传来喧哗的丝竹管乐之音。

　　谢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硬朗的棱角在月色之中添了几分柔和，眉骨中的桃花痣随着他挑眉时微微跳动几分，通神气度，眉眼神情间无一处不吸引人。

　　他语气十分满意，淡淡应了声，“嗯。”

　　连裴铮都晃了晃神，暗骂一句：男色害人啊！

　　走了一段路后，方才回了神，他这应的是“未来连襟”一词。

　　顿时有一种自己上当受骗的感觉，不是说要为难番这家伙的吗？怎么莫名其妙上赶着，就这样把妹妹送了出去....

　　裴铮颇有些愤懑不平，但回想起刚刚谢玄柔情似水的笑意，哪里能想到他这杀伐果断的兄弟，有一天会变成这副模样。

　　心头的怒气顿时消了一半。

　　宫殿越来越近，前面的路也越来越亮堂。

　　裴铮耿着脖子，瞪大眼睛朝天上的繁星看了看，语气带了几分控制不住的哽咽，“喂，好好对她。”

　　他眼中那位做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对任何人都漫不经心，杀伐果断的兄弟，在前方的路上突然停了下来。

　　谢玄回身，看向了在路上耿着脖子朝天，像个傻子一样的裴铮。

　　“好。”

　　冬日夜晚的冷像是拿着寒冰做成的剑，刺骨的寒气顺着衣领缝隙进入。

　　上过战场的男人承诺不说便罢，说了便是拿命在担保。

　　更何况，他是谢玄。

　　裴铮是他的手足兄弟，最是清楚谢玄的能力与秉性，轻轻松了口气，揽住他的肩往宫内走，嬉笑的话随风而过，悄悄掩住了刚刚两人之间简单做下的约定。

　　冰冷的皇宫大殿外，一阵狂风肆虐刮过，吹着两人的袍子随风舞动。

　　身后有刚从北疆掉回京城，正在路上巡逻的侍卫，眯着眼看向两个将军离开的方向，恍惚间竟然觉得他们要去的地方不是富丽堂皇的太合皇朝宫殿，而是万里之外北疆的军帐。

　　心里腾然升起一股肃穆之气。

　　两人到的不早不晚，宫宴正好开席，目不暇接的美食如流水般入席，色香俱全，看得令人是食指大动。

　　但，也仅仅是看着而已。

　　宫里的御厨偏向皇帝的口味，口味极其重，哪怕是道简单的小菜都洒了半勺盐进去，让人很难下口。

　　席间的人面上不露声色，实际都有些兴致索然，但为了不扫皇帝的兴致，都小口捡了些塞进喉咙里。

　　满殿之内，只有两人与众不同。

　　一个是从始至终半点面子不给，筷子未动半分的谢玄。

　　一个是兴高采烈啃着鸡腿，盘子里已有许多骨头，堆了好些菜肴的裴铮。

　　画风极其迥异。

　　裴铮方才与人换了个位置，从太子身边换到了谢玄旁边，美名其曰，“帮自家妹子看着人。”

　　以至于以敬酒为名，暗戳戳想给自家闺女搭线的老臣们都被堵了回去。

　　裴铮毫不在意那些要把自己穿成筛子的目光，一手鸡腿，一手鸭腿，凯旋而归的坐下，吃得格外尽兴，仰着脑袋在谢玄身旁示威：你们这些老家伙想屁美事，这是我妹子看上的人。

　　但，防不胜防，终究还是漏掉了一个人。

　　皇帝环视了一周大殿，目光最后落在离得最近的谢玄与裴铮这一边，声音悠缓，语气有气无力。

　　但他一张口，满殿的声音都静默了下来，丝竹管乐也瞬间停了。

　　“两位将军，咳咳咳——”

　　“两位将军真是一表人才，合力解决了我边疆一大忧患，是我太合百姓之幸，朝堂之幸，咳咳——”

　　谢玄和裴铮刚要起身谢恩。

　　君显声音微弱，却十分的愉悦，“不用起来了。”

　　“永乐，去给两位将军布菜，倒酒。”

　　裴铮挑了挑眉，看着盛装打扮，款款走来的公主殿下，顿时觉得自己的头有点疼了。

　　大殿内再次恢复了方才的热闹，管乐声余音绕梁，美酒佳肴在桌中点缀，推杯换盏间共同庆祝太合的新春。

　　永乐过来后便一直坐在在谢玄旁边，愣是瞧也没瞧裴铮，语气娇俏的替谢玄布菜。

　　大家都知道宫宴的菜难以下咽，永乐更是悄悄让身后的宫里拿来了一份食盒，将满桌的菜肴换了一遍。

　　一国公主，做到如此地步，很难让人不感叹她的一片真心。

　　更何况，永乐长的又不差，搁在场任何一个世家公子头上，估计都会来怜香惜玉番，倍感荣幸，看向谢玄的眼神里暗含嫉妒和打量。

　　偏偏谢玄不领情，眉眼间皆是疏离和冷漠，筷子绕过她放在自己碟中的菜肴，浅尝了一口果蔬，便再也没有动筷了。

　　“多谢殿下。”

　　永乐感受到打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些下不来台面，嘴角扯起牵强的笑容，“可是菜肴不合口味？”

　　裴铮拿着鸡腿，竖起耳朵听那边的动静，下一秒便低头咧嘴忍不住笑了，肩膀不住抖动。

　　“菜肴固然好吃，只是这不是臣的菜。”

　　这哪里是说菜，是说永乐不是他的菜。

　　他们这边离其他人远，气氛有一种脱离大殿的静默。

　　永乐的脸唰的一下红了，狠狠瞪了一眼旁边笑得桌子都在抖的裴铮，生了要起身拂袖而去的想法。

　　裴铮以为永乐终于忍不住，要起身离开，但他显然低估了永乐有多喜欢谢玄，她的神情又恢复了正常，坦然的坐在了一旁桌子旁。

　　就算谢玄不动筷子，但她也时刻等着为他布菜。

　　这是皇帝的恩赐，没有人敢说一句不是，更没有敢说皇家公主不知廉耻，这也是永乐觉得能接近谢玄最好的机会。

　　她不走，他们也不说话，给本就煎熬而无趣的宫宴又上了一道枷锁。

　　裴铮扔了鸡腿，擦干净了手，撑着脑袋打了个哈欠，而后低声问了身后小太监一句，“什么时辰了？”

　　“裴大人，子时了，还有一个时辰便是新年了。”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所有人都等着第二天，新年的到来，等光隐寺的零点钟声敲响。
　　往年这种时候，都是参加宫宴之人与皇室的人一同度过。

　　但，皇帝的年纪毕竟大了。

　　裴铮瞥了眼空荡荡的龙椅，再看了眼座下蠢蠢欲动的众人，又打了个哈欠，“不行，酒水喝多了，我去方便方便。”

　　走时还收到了永乐嫌恶的目光。

　　好在，最后还是成功绕出了大殿。

　　裴铮渐渐远离喧闹的人群，宫外的冷气灌了他一脸寒气，迷糊的头脑反而清醒了几分，张开双臂格外轻松的伸了个懒腰。

　　他刚准备下台阶离开，一只手突然拍了拍他的背。

　　“裴兄这是要去哪？”

　　裴铮身体微微一僵，后背处感觉一股凉风冷冷刮过，嘴角有些抽搐，微微一回头，撇着嘴问他，“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怕裴兄醉酒了，找不到回大殿的路，特来接你回去。”

　　谢玄的语气无辜又好心，若是不熟悉他的人，定会心生感激之情，对这个年轻有为的少将滤镜更上一层。

　　裴铮嘴角微微抽搐，心里明白这丫的没安好心，瞥了眼他的身后，而后压低声音说，“别闹~”

　　“你又不是不知道宁宁一人在府，我准备回去看看她。”

　　还有一个时辰便是新年了，虽然裴铮走的时候没提，但是仍看到了宁宁眼中的落寞，偌大的太子府在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她守着府邸度过的。

　　谢玄听了他的计划，颇为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

　　裴铮松了口气，提脚便准备离开，却被他的下一句话堵在了原地。

　　“正好，我与你同路。”

　　裴铮瞪大眼睛，看着这个一本正经说同路之人，到底还是没忍住，“呸——同路个屁。”

　　说完便提脚往台阶下走，不打算再与他废话了。

　　笑话，虽然他认准这是自己未来的妹夫，但是大半夜把人往府内领，不是“引狼入室”么？

　　就算今天是新年也不行！

　　裴铮自认是个有底线和操守之人，绝对要在婚前严防死守这个家伙，不能让他占宁宁一丝便宜...

　　一炷香之后——

　　南宫门偏殿处。

　　裴铮满脸黑线，背对着身旁的男子坐在床塌一侧，神情颇为幽怨，盯着眼前的柱子恨不得瞪出个窟窿来。

　　身旁的人大概是站了起来，床榻另一侧有微微回弹的动静，然后便是一阵窸窣的穿衣声。

　　“换好了没，抓紧时间。”

　　抓紧时间？

　　门外守门的小太监不小心听到后，身躯一颤，更加紧张的盯紧外面，双眼瞪的比铜铃还大，连只老鼠路过都不敢放过。

　　一炷香之前，谢将军与裴将军到了此殿门外，吩咐他在门外守着，然后两人便行色匆匆，迫不及待的进了房间，屋子里传来衣服摩擦的奇怪声音。

　　小太监样貌青涩，皮肤白嫩，脸皮薄又藏不住心情，如今从额头红到了下巴，连黑透了的天色也盖不住他脸上的颜色。

　　裴铮跟着谢玄出来后，嘴里还在小声抱怨谢玄动作太快了，絮絮叨叨一堆话。

　　小太监只听清前面几句，脸变的更红了，像是熟透了的蒸虾，低着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裴铮瞥了眼他，颇为困惑的打量了几眼，“小太监，你发烧了？”

　　还准备再问几句，却被前面的谢玄不耐的打断了，“再磨磨蹭蹭，我便把你绑起来扔给永乐。”

　　“喂，有你这样的连襟么？”

　　裴铮放弃询问，骂骂咧咧的走了，小跑几步跟上了谢玄，终是错过了小太监脑补的一场戏。

　　紫禁城出宫的这条路格外空旷，深夜的寒风刮得人险些耳鸣，嘴唇冻得发僵。

　　裴铮一想到自己受的这罪，都来自方才偷听到的一番话，忍不住升了几分烦躁。

　　方才本来都要走了，后面却传来了永乐还有她身边丫鬟的声音，他与谢玄便蹲在了宫殿柱子后的死角暗处。

　　永乐找了几圈没发现人后，声音含着几分不甘心，“你们继续给我找，就这么个宫殿我不信一转眼人就能没了。其余人和我去南门处，若要出宫必然能碰上他。”

　　好家伙，永乐这番操作实在凶悍，颇有要将谢玄拆吃入腹之意。

　　等那些人走了之后，裴铮颇为同情的瞄了谢玄几眼，轻松的弹了弹自己衣裳袖子的灰尘，神情皆是：好兄弟，你自求多福吧，我实在爱莫能助了。

　　然后便准备潇洒离开，大摇大摆的往南门方向去。

　　那永乐捉的是他，又不是自己，当然得正大光明的离开了。

　　谢玄漫不经心的靠在柱子一侧，似乎根本不在意他的离开，眼神中有几分戏谑。

　　裴铮刚走到台阶之下又觉得不对劲了：我这方走了，不就是把谢玄“拱手让人”了么，那永乐攻势如此猛，这里又是皇宫，要是谢玄招架不住怎么办？那宁宁不就被绿了么？

　　不行不行。

　　裴铮猛地摇头，又返了回去。

　　这才与他合计一番，在南门的偏殿换了衣裳，一起从宫门外混淆视线出去，然后兵分两路。

　　裴铮负责拖延时间甩开永乐，两人最后在西街路口汇合。

　　时间紧迫，具体细节便没有再商议了，两人是好友又共事多年默契十足，到时候再随机应变了。

　　离南门不远的地方，已经能看到永乐领着许多人站在那里了，一伙人浩势荡荡，看起来十分的唬人。

　　谢玄已在路上拦住了一个巡逻的侍卫，耳语吩咐了他几句，便在一侧暗处等着那边的动静了。

　　不大会儿，南门处有一阵小小的骚动，永乐听人说侍卫好像看到了世子，便命一小批宫女往那个方向去。

　　南门处顿时少了许多人。

　　谢玄便与裴铮径直向那个南门去了，身影暴露在月色中，在空旷的宫门处十分显眼。

　　“喂，你们什么人？”

　　永乐指着他们两个，侧着头想再看仔细点，虽是低着头，但是凭着穿着的衣裳还是认出来了，“谢将军！”

　　彼时两人已经走近了城门，轻而易举的从一众拥上来的人群中闪躲出来，然后配合默契的往宫门外走。

　　“拦住他们——”

　　“给我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