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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风浪已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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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回头看向这个带着黑色帷帽,突然进来的姑娘,衙役已经拔剑而出,紧紧盯着她,直到尹宝则开口制止,命他们全部退下,这些衙役才没有齐齐围上来。
谢玄在此时看到她,并没有表现出多意外,只看了眼宁宁身后紧跟着的裴铮,便收回了目光,不急不忙的抿了口茶,似乎堂内的人都与他无关。
堂内来的不是他喜欢的人,堂中要自杀的不是他的堂妹。
宁宁害怕她情绪激动,见谢念昔的注意全被自己吸引了过来,接着说,“他杀了先太子妃宋婉清。如今大理寺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才把人收押在狱。”
“正如你说的,谢长盛不是普通人,他是从前的朝中重臣,国公府的二爷,没有人敢欺凌他。如果不是真的做了错事,更没有人敢动他。”
谢念昔听到“杀人”二字,只觉得腿脚发软,头脑晕沉,嘴里喃喃道,“先太子妃,宋婉清?”
因她长时间神经高度紧绷,此时突然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尚且有些无法反应过来,完全没有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起身,绕道了她身后的谢玄。
谢玄轻轻松松的把她手上的刀打落在地上,然后踢远了。
宁宁忙捡起地上的小刀,慢慢松了口气。
这时候,谢念昔也注意到了眼前这个戴着黑色帷帽的女子,带着几分疑惑,有一些不敢相信的问,“宁宁?”
宁宁脊背僵硬,无法回答她。
谢念昔往前走了几步,神情清醒了许多,语气里十分确定,“你是宁宁,可你不是回平阳了么?”
裴铮眼见着这人越走越近,伸手要掀宁宁带着的帷帽,带了几分警惕的拦住了谢念昔。
谢念昔又看向了裴铮,话却是对宁宁说的,“怎么所有人不清楚的事情,偏偏你一个小城来的琴女却知道。”
宁宁知道她极其聪慧,也知道今日什么都瞒不住了,没有为自己辩解任何一句。
谢念昔的眼神来回在两人身上转,眯着眼睛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裴将军与你一起来的,莫不是你是太子的人?”
“难怪,难怪我父亲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你便迫不及待的要借口离开。”
这样一想,谢念昔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神情失控,嗓音扭曲,夹杂着越来越重的怒火和愤恨,一句句的质问她。
“难道,你当初来谢家的目的就是为了害我父亲?你处心积虑接近我,给我当琴师的目的,也是为了利用我找到我父亲的问题。怪不得,你对宋婉清那么感兴趣,怪不得,你总去东街买桃子果脯。”
“谢念昔!”
谢玄打断了她,“冤有头,债有主。大理寺查清了二十年前的冤案,二叔已经逃逸二十多年,亡魂未安,欠命该还。不是她害了你父亲,是你父亲做了错事,如今理应接受他的惩罚。”
“让她给你做琴师是我临时起意安排的,不是她处心积虑为了接近你要求的。”
可惜,谢念昔没有听进任何话,笃定谢玄也和她是一伙的。
“江宁,枉我信你,爱你,当你为良师,挚友。到头来才发现你就是一个背信弃义,满嘴谎言的小人。”
“以后便当你我从未认识过,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宁宁隔着黑纱,看到谢念昔愤怒的眼神,恨不得将自己碎尸万段,只觉得从脚升起一股凉意,明明屋子暖乎乎的,身体却冻得僵硬,嗓子似乎被人扼住般,再也发不出任何音节。
她看着谢念昔从袖子中扔出了她送的那条帕子,任由她推开自己,从屋内冲了出去。
耳边静悄悄的,眼前只剩下了那个布满脚印的手帕,被屋外涌进的风吹到了空中,最后消失在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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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回义父,人没事了。”
宁宁仍有几分神游,脑海里控制不住的回响起谢念昔的那些话,心里只觉得一抽抽的疼。
她还能记得当初在小院槐花树下,那个天真烂漫的姑娘,满目真心的为她考虑;还记得人间花酒坊里,自己下定决心日后要护着她;还记得刚开始教她琴时,两人意气满满的约定,要成为“太合第一琴女”。
因为曾经许下的愿望太过美好,所以在美好还没开始,两人便分道扬镳后,宁宁心里留存下的不仅仅只有遗憾,还有难以接受的痛苦。
她的这副神情全落在了君渡眼里,“这件事是义父考虑的不周全,没有想到你与谢家二姑娘感情颇深。”
宁宁摇摇头,眼神飘渺如雾,语气已然恢复了冷静,“不怪您,没有今日的事情,以后她也会发现的。”
君渡点点头,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
桌子上陆陆续续摆满了美味佳肴,一缕缕热气袅袅从盘中升起,香气瞬间溢满了一室。
菜是家常菜,每道都是君渡特意叮嘱厨子,做了两个孩子平日最爱吃的几个菜肴。
有裴铮爱吃的红烧肘子,清蒸鲈鱼,香炒熏肉,还有宁宁爱吃的蟹黄豆腐,凉拌香笋,溏心酒酿小丸子……
府内人丁少,君渡多年没有续弦,纳妾,只有两个收养的孩子,且太子节俭,平日吃食上格外注意,府内不兴奢侈之风气。
今日的菜,已经算是为给宁宁接风洗尘,多做了些。
咕噜咕噜——
裴铮的肚子控制不住的响了,刚刚没好意思破坏气氛,不合时宜的发出自己饿了的信号,现在见宁宁情绪恢复了许多,他的肚子终于忍不住了。
君渡听着爽朗大笑几声,拿着筷子夹了块肘子放在裴铮的盘子里,“今天这肘子做的肥而不腻,你多尝点。”
宁宁顺着视线看过去,肘子皮油光渍亮,软软糯糯的趴在盘子中,表皮甚是有弹性的跳动了两下。
裴铮的筷子戳了戳肉,已经有几分迫不及待了,显然已经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
温文尔雅的裴少将,不喜欢那些高雅之食,却独独偏爱这种油腻之物,许是自幼在军营养成的习惯,吃相略微不雅,但看起来却令人食欲大增。
宁宁想起了小时候自己,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吃了一晚上肘子的经历,眼神忍不住有了几分笑意,渐渐忘记了晚膳之前的不快经历。
君家没有女主人,君渡又不是那种太在意规矩的人,所以几人相处间格外放松,仿佛最普通的老百姓家庭一般。
“待过段时间,我打算寻个合适的机会,向外宣告你的身份。”
君渡随口提了句,宁宁不以为然的点点头,只以为他说的是向外正式宣告,自己收养了一个女儿的消息。
宁宁本正打算寻个时机告诉他,自己想要云游天下的想法,但今日与君渡一同用膳时,她感受到了义父因自己回来的开心,也听出了他迫不及待想对外宣告的想法。
实在不想在此时搅了他的心情,便没有在当下提起。
许是喝到了兴头,君渡眼中漫上一层泪意,眼眶有些微红,脸和脖子也涨红了,“对了,还没有问,你和谢家那小子怎么样了?”
宁宁呼吸一滞,她没有想到君渡这么直接的询问,眼神里闪过几分不自然的羞涩,转而一瞬即逝,大大方方的笑道,“我心悦于他。”
君渡看着她的笑容,微微有点晃神,扣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无人看到他低头间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痛苦。
“好,我女儿如今也有喜欢的男子了,好啊。”
“谢家那小子确实不错,当日在大殿中敢那么为你说话,是个品行佳,有担当的好男儿。”
“等朝堂局势稳定下来,我便让你们成婚,让他十里红妆来娶我的丫头。”
……
君渡又絮絮叨叨说了好多的话,有期冀,有开心,有担心,还夹杂着浓浓的不舍,说到后面竟然还带了哭腔。
正沉浸在猪蹄中的裴铮一脸迷茫的抬头,嘴角都是油光的看向两人,似乎也觉得自己行为不妥,讪讪放下蹄子,张了张嘴看向君渡,不知道该说什么。
窗外灯火通明,树上的积雪在灯笼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漫天的寒气传不进室内一分,再没有比此刻更温馨的时刻了。
后来,宁宁许多次回想起今夜,仍觉得怀念。
怀念过后,便是心凉,对皇权和人性的心凉,对视为最亲近的人的彻底失望。
年关逼近,彼时的京城之内的所有人,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朝堂重臣,寻常百姓都没有察觉到,危险即将悄无声息的降临。
所有人都沉浸在即将过年的喜悦,和辞旧迎新的期盼之中,心里头都有了几分,一年到头的懒散,懈怠。
京城的长街小巷,路两头挂满了红灯笼,家家户户张贴着崭新而喜庆的对联,年味儿钻进了寻常百姓家的每家每户。
君渡就在这样的节气氛围里,顺势向外传出了自己有一个女儿,因为身子骨弱养在了京郊,今年才接回了京城。
这则消息本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
太子多年前收养了一位义女,虽然没有亲口向外说过,但是太子府的事情还是隐隐约约传到了外人耳中。
而这个连大理寺少卿都知道的消息,京城中的世家大族也或多或少都听说过。
但,朝堂内外却因此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风波。
一是因为这是君渡亲口承认的,二是他向外说的可不是什么“养女”,而是亲生女儿养在了京郊。
一字之差,隐藏在后面的含义可就大不相同了。
养女虽然身份也尊贵,但是终究不是亲生的,而在世家宗族间,最注重的便是血缘关系,是长幼秩序,嫡庶差别。
太子无子嗣,这是满太合的人都知道的。
君家子嗣单薄,从当今圣上只有一子,到君渡无后。
这也是陈南王一介莽夫,敢在心底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原因。
但他如今说了他有亲身女儿,那这女子便是未来的公主,以后如果生下了儿子,便是未来的皇位继承人。
这则消息出来后,将陈南王那帮人的气焰压制了许多,朝中局势又有了微微的改变。
又因为君渡选在这个时机宣布了,难掩他对此女的重视,直接影响到了她注定与太合朝政未来紧密相联的地位。
无数贺喜,问候的帖子蜂拥而至,帖子上的言辞关切程度,甚至像是在问候自己的亲生女儿般诚恳。
皇后第一时间便传召了君渡,言辞间先是谴责了番这个儿子,“这么大的事情,你也瞒的住!明日你便领着我的孙女来,让我看看这孩子。”
“母亲息怒,她身子骨弱,曾有高人预言活不过十八岁。如今躲了命中劫难,活过了十八,我才敢把人接回了京城,才敢对外发声。”
皇室有皇室的无奈,每一步,每一个举动都有至关重要的影响。
听了君渡的回答,皇后再也没办法责备他。
君渡紧接着又说,“暂时不能让她在外露面,等局势稳定下来,我亲自带着宁宁到您宫中请罪。”
皇后几番话便明白了这个儿子的意思,皇帝性情喜怒无常,他担心板上钉钉的事情会有变故。
现在放出消息,估计也是对皇帝传位有所不安,只能在一些地方加重自己的砝码。
即便是面对自己的亲生老母,有许多事情也不能完全如实相告,他的话半真半假。
走出宫殿后,君渡站在了玉石长阶上,俯视着台阶之下,视线远方的紫禁宫城,眸子愈发深沉。
紫禁城的风大了。
吹乱了这个年纪渐大的未来君主,鬓角的几根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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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内的宁宁,自然也得到了外界的消息,知道自己这个“莫须有”的身份,被君渡拿来做了文章。
裴铮像小时候那样,把玩着手里的果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手里抛来抛去,笑着说,“你现在的身份可比我这少将还高,外面现在没有人对你不好奇的。”
宁宁颇为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十分苦恼,“义父答应我从谢家回来后,便让我恢复自由的。”
裴铮自小便知道她性子野,收了玩笑的神情,放下手中的果子,一本正经的说,“我虽然不懂朝堂之上的事情,但是也知道现在陈南王一派最近气焰嚣张。江西水患一事,圣上直接采取了赵安的意见,在许多事情的决策上,也倾向于相信陈南王那边的人。义父估计也是有点着急了,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宁宁猛的抬头,“你说什么,赵安?”
裴铮一五一十的把近一段时间,朝中的消息告诉她,“对啊,这个病怏怏的家伙连越几级,在朝中风头正盛。他又是陈南王那边的人,那些人便以此为文章,大肆在下面拉帮结派,传出圣上要传位陈南王的消息。”
宁宁只听着赵安的名字,就觉得恶心,甚至总能想起那日他在远处看自己的,如毒蛇般的眼神。
还有五年前,她在谢家府邸,闻到的赵安身上令人作呕的草药味。
“宁宁,宁宁——”
裴铮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她这才意识到身体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裴铮看着她面色发白,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害怕与恐惧,以为自己把她吓到了,语气故作轻松道,“害,他们就是一群跳梁小丑罢了,你千万别担心。别说要对义父不敬,就是在我面前,那陈南王都得恭恭敬敬的喊一声裴将军,裴大人。”
“朝中的人都是向着太子的,他们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些话裴铮倒没有故意夸大,或者假意宽慰,句句属实,当时的形势也的确如他所言。
赵安虽然连越几级,但是在朝中一些大臣面前,不过是个毫无根基的芝麻小官罢了。
没有人会觉得一个小官,能对已经固定的局势影响到什么,大多人都在等着君渡上位,好好瞧陈南王的凄惨下场。
也许是裴铮的话宽慰了她,宁宁的情绪舒缓了许多。
只是无人看到的地方,她的手仍紧紧攥着,白嫩的手腕,薄薄的皮肤下青色的经脉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