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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击鼓鸣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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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天刚微微亮,天边亮出了一丁点的鱼肚白。
若有人在空旷的长阳街道上稍稍留意,便能看到长街尽头拐角处的太子府邸,正门早早的敞开了。
裴将军亲自在门口等候着,身后还站了许多丫鬟小厮,各各翘首以待,伸长了脖子往街头处看。
宁宁下马车时,第一个看到的便是裴铮,向来行事温顺,不急不躁的少将,皱紧的眉头,还有偶尔搓手的姿势,白净的面孔上全是焦急之意。
直到看清是她的那刻,裴铮才露出了笑意,嘴角处有一个浅浅的笑窝。
宁宁被他们簇拥的往里面走,一众丫鬟围上来,有递手炉的,有披斗篷的,还有细心接过她手中长琴的……
裴铮语气中有些许的担心,“你怎么比上次生辰来时,又清瘦了几分,是不是上次的伤势还没有好全?”
说着他便看向了宁宁的额头,直到再三查看,再三询问,得到了青涵口中郎中“再无大碍”的保证,才打消了让宫里御医前来检查的想法。
宁宁沿着长廊走着,耳侧是裴铮的唠叨声,身后是青涵与几个丫鬟互相问候的话,方才慢慢觉得,那些缠绕在她身上的戒备慢慢卸了下来。
她,回来了。
裴铮跟着她们走到了宁宁寝殿之外,因不想打扰她休息,便没有跟着进去了,走时还一步三回头的说,“今日起的早,你再睡个回笼觉,等到了晚上我再来看你。”
积雪未消,路上冻滑,许是裴铮尚未睡醒,走了老远的身影踉跄一步,险些滑倒。
宁宁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方才吸了吸鼻子,把头往衣领里缩了缩进了寝宫,无人注意到她微红的鼻尖,和微微湿润的眼角。
寝宫里的陈设还是她刚走时的模样,空气里不变的栀子花木香,还有淡紫色泛着珠光的床幔,甚至塌上小桌放着的那本《唐安鉴》都没有换了位置。
暖炉里的炭火烧着正旺,滋滋的发出断断续续的响声。
回到了最熟悉的地方,一种深深的疲惫感向她袭来。
宁宁微微遮住嘴打了个哈欠,任由身旁的人卸了身上发间的首饰,脱下了外衣,然后倒在了柔软的床上,沉沉的睡去。
谢家的一幕幕从她的脑海里一帧帧的闪过,像是倒映般回到最开始的时候,回到谢玄把伤痕累累的她扶起来的那刻。
她这头半生走的路,太过坎坷。
所幸,老天给了她一线生机,处处可以绝处逢生,颠沛流离的生活也有值得回忆的时刻。
所幸,一切都到了要结束的时刻。
青涵脚步轻轻的路过,正要把床幔放下时,却看到了小姐紧锁的眉头,手紧紧握着一个东西,显然睡得十分的不安宁。
她屏住了呼吸,正要转身时。
咚——
有块石头落到了床沿。
青涵低头仔细一瞧,玉石通体发绿,上面雕刻着玄字,这,不是世子随身带着的玉石么?
她捡起石头轻轻的放在了小姐的枕边,不知怎么想起了下大雪那日两人结伴离开的身影,隐隐觉得姑娘与世子的关系变了许多,提起“谢玄”二字时,眉宇间带着几分雀跃。
床幔落下,窗外透进来的光被遮挡的严严实实。
青涵掀起香炉的盖子,左手遮挡着风,行云流水的点好了安神香,直到看着盖子中一缕香烟袅袅而上,方才退出了寝宫。
“青涵姐。”
门吱呀一声合上,正巧盖上了她背后传来的声音,所以当思言再度轻轻叫了一声后,青涵冷不丁的被吓了一跳。
她捂着胸口看着思言,把人拉到了偏僻的地方,“好呀思言,你现在都学会吓人了啊,小心把姑娘吵醒了要你负责。”
思言压低了声音,揪着袖子极其抱歉的嘟囔了句,“我叫了好几声了。”
青涵是太子府的一等丫鬟,又是贴身服侍宁宁的人,自幼在府内长大,资历深,有自己的屋子。
她又得府内主子的欢心,所以平时底下的小丫鬟对青涵是恭恭敬敬,鲜少与她真正亲近。
而这一年与思言同吃同住,共患难的经历,让她对这个小丫头有了几分与旁人不同的情谊,此刻颇为宠溺的点了点她的额头,倒也没有苛责什么。
青涵看了眼思言已经换好了服饰,只细心叮嘱她,“太子府和谢家不同,虽然主子会护着你,但如今你一进来便是二等丫鬟,难免会遇到许多事情,所以平日行事一定要更加认真谨慎。”
思言乖巧的点点头,发间的流苏垂落到了腰际,显得身姿格外纤细修长。
青涵这才问她,“怎么了?是刚来府邸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么,我领你四处转转吧。”
思言连忙点点头,低声说,“府内的姐姐方才领我换了衣裳,还有发饰。”
说完抬手嗅了嗅自己的衣裳,语气里有几分不自然,“这里的丫鬟穿的衣裳和我从前的主子一样,身上还有香气呢。”
而后又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珠钗,“平日佩戴着的首饰也格外漂亮。”
青涵这才仔细打量了眼她,应是青桔她们替思言上了妆,梳了府内发饰,这丫头仿佛换了个模样般,容貌秀美。
因身高差不多,背影看过去竟然有几分小姐的影子。
思言已经听青桔讲了遍,小姐隐瞒身份到谢家查案子的前因,但现在仍然无法从震惊中抽身而出,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的主子竟然是太子的义女!
“青涵姐,怪不得当初我看到小姐时有种惊为天人的感觉,原来她是皇室贵女。”
这小丫头仍处在惊喜中,腰杆也比平日挺直了些,语气中夹杂着几分自豪:妈妈,我出息了,竟然在给太子的女儿打工!
青涵看着她忍俊不禁,无奈的带着她继续往前走,径直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寝殿内的宁宁丝毫没有听到外面的一分动静,屋外守着的丫鬟都刻意放慢了脚步。
所以,她这一觉真的睡到了晚上,迷迷糊糊的醒来后,看到了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际,顿时有一种不知在何处的感觉。
等丫鬟们听着动静鱼贯而入,宁宁看到为首的青桔,才清醒了几分。
待她沐浴更衣,妆发完整后,青涵正巧赶着点儿进来了,“姑娘,裴将军已经到了,说是要接您过去与太子殿下一起用膳。”
宁宁懒洋洋的应了声,神情还有几分刚醒不久后的倦怠,抬眼看了眼她身后大开着的门。
夜幕降临,深蓝的天际挂了一抹银白的镰月,府内的灯火星星的蔓延向看不见的尽头。
思言正巧站在门侧,抬头时看到了小姐看向门外,漆黑的眼眸映着屋内的烛光,又因神情慵懒,眼波流转,不经意间有几分娇憨的媚丽,引得她连忙避开了眼神,脸微微红了红。
她知道姑娘相貌生的好,心里是同为女子发自肺腑的感叹。
但她又觉得,姑娘身上最吸引人的地方,不是那出色的样貌,而是身上一种与其他美人儿不同的特质。
从前无法形容,但现在她骤然惊觉,姑娘的美就像她刚刚在厨房里,尝的那颗师傅做的糖果一样,糖水化开,里面是一层层不同的味道。
初觉无味,再觉酸涩,后觉香甜。
每一层都给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第一次在平阳见到她时,再到后来谢家的相处,而后是如今不再遮掩身份的真实,哪怕是一个抬眸都格外吸引人。
宁宁撩了下眼,便收回了目光,嗓音还带着睡了一天的沙哑,“外面天黑了,一会儿得早点回来了。”
“报——”
屋外突然传来了喧闹的声音,像是有侍卫在通报紧急的事情,伴着夜色传入寝宫之内。
侍卫通传在太子府内并不稀奇,尤其是三年前,太合与北狄关系紧张,边疆战事吃紧,君渡常常用了一半膳食,便匆匆离去。
只是,如今两边年初已议和,如今再听到这样的话,府内之人下意识的便是紧张。
宁宁疾步走出去时,听着外面裴铮与侍卫谈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明显了。
隐隐约约听到,“鸣冤鼓,大理寺”等词。
裴铮背对着她,正全神贯注的与侍卫交谈,并没有注意到身后越来越近的宁宁。
“是谢家那个案子出事情了么?”
宁宁说话时带着几分鼻音,口中的白气在寒冷的黑夜中煞是明显。
裴铮转身后正巧只看到了她围在一圈白色狐狸毛内的小脸,红色的斗篷衬着她的眉眼格外艳丽逼人。
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裴铮拉紧了宁宁帽檐的细绳,“谢念昔不知道怎么从谢家跑出来了,敲了大理寺外的鸣冤鼓,说是要讨说法,大理寺外围满了百姓。”
宁宁感觉喉咙根被人掐进了般难受,也不知是裴铮的话,还是这束紧的绳子太过勒人,小手攥紧绳子又往外松了松。
“她在大理寺外有多久了?”
“一个时辰多了,大理寺承不住争议,已经把人带了进去。”
谢念昔的性子看起来冷清,对什么都不上心。
但是宁宁知道,若是她真正上了心,便很容易钻牛角尖,甚至会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态争论到底。
她担心,谢念昔想不开,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
“你们准备怎么办?”
裴铮稍显迟疑,语气犹豫的说,“义父那边的意思是,让大理寺的人先把人看好,等谢家的人过来带回去。”
宁宁摇了摇头,“不可。她虽然外表柔弱,但是性子刚烈,今日便是抱着得不到事情起由,便誓不罢休的目的去的。她一定会以性命相挟,让大理寺的人说出收押谢长盛的原因。”
谢念昔虽然是庶女,但毕竟也是国公府的人,若是不明不白在大理寺受了伤,甚至危及到性命,必定会在朝堂间掀起风波。
裴铮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那你说,如何处理?”
宁宁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裴铮,极其认真的说出了她的意愿,“我去劝她回去,你送我到大理寺。”
自回来的这日起,君渡便以伤势未愈,身份存疑,容易引来杀身之祸的理由,要求宁宁在府内修养一段时间。
而且她知道,若是向君渡提出要去大理寺的要求,义父一定不会答应。
但是,谢念昔若是出了事,她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于是目含祈求,期盼的看向了裴铮。
裴铮左右为难,一面担心宁宁出去会遇到危险,暴露身份,一面却抵挡不住她语气里的央求。
他想起了太子生辰那日,挽着宁宁胳膊的那个笑意盈盈的姑娘,终究是怕人真的在大理寺出了事情,沉声答应了声,“好。”
为了免引人注意,也害怕太子的人阻拦耽误了救人。
裴铮只领着宁宁一人,掩护着她从后门溜了出去。
府门外只有匹黑色骏马牵着太子府的轿子,宁宁快步上前,动作利索的解开了绳索,然后看向了裴铮。
裴铮明了她的意思,无奈叹息一声,“真拿你没办法。”
而后上前翻身上马,把宁宁提到了马背后方,回头嘱咐她抓紧了,方才扬鞭而去。
马儿撒开了蹄子,奋力向前跑,纵然宁宁被挡在了裴铮的身躯之后 ,仍能感受到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面颊处像刀割般要被冻裂。
从太子府到大理寺的路程并不短,若是坐了马车去要花好一会儿功夫,但是直接驾马而去便可抄小道,节省了不少的时间。
但是,她们到大理寺时,外面已经停了谢家的马车,显然距离更近的谢府已经有人到了。
宁宁来不及整理被风吹过凌乱的发丝,提起裙角便要进府。
府门之内便可以看到里面大堂已有许多人在了,中间跪着一位穿白色长衫的女子。
“等等——”
裴铮从后拉着明显慌乱了的人,不知从哪掏出一个黑色帷帽盖在了她的头上,帷帽的长纱吹落到了腰间,把人遮挡的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清了。
宁宁看着堂中跪着的人情绪尚且平静,堂内的人也很安静,心里放轻松了些。
两人进去时动静极小,并没有引起这些人的关注。
可等宁宁走近后,定睛一看,跪着的人分明是紫秋,堂内哪里有谢念昔的影子,甚至连谢家的主人,大理寺少卿尹宝则也不在。
她低声询问了一个衙役,“这谢家的二姑娘在何处?”
衙役打量了眼她,正要不耐烦的赶人走,突然看到了身后站着的裴铮,裴将军,立马哆哆嗦嗦的回,“在内,内堂。”
“裴大人来了,要不小的领您过去?”
宁宁这才顺利的从后面绕到了内堂去,只是尚在半路,就已经听到了那远处传来的哭喊声。
正是谢念昔的!
宁宁进了内堂后,堂中的人很少,只有尹宝则和几个衙役,谢念昔,还有,谢玄在,再无其他的外人。
而谢念昔正拿着一个小刀抵着自己的喉咙,泪眼婆娑的看着其余人,声音带着几分胆怯和义无反顾的态度,持刀的手不住颤抖,“你放屁,你们根本就没有打算告诉我,我父亲犯了何罪,现在是何状况!”
宁宁看着她不断颤抖的双手,眼皮猛的跳了几下,生怕她一个不留神伤到自己。
而一旁观望的谢玄显然也屏住了呼吸,无从下手约束她。
谢念昔的声音凄惨而绝望,“你们到底隐瞒着我什么,为何官府迟迟不肯说出收押我父亲的原因,为何连自己家的人也无人维护!纵然我父亲如今腿脚不便,不问世事,但他也是曾经的朝堂重臣,是国公家的二爷,不是你们随意可以凌辱的对象!”
不是无人愿意告诉她,而是太子下令封锁了消息。
尹宝则猜测太子迟迟不发落,甚至用冷处理的方式对待谢长盛,一是因为对谢家还有情谊在,不忍心太子妃的娘家受到了牵连,另一方面是不想让人拿出谢家的把柄,影响朝堂的局势。
多一个人知道,便会多一份后患。
无人在意一个庶女的要求。
尹宝则依照刚刚的话想要搪塞过去,“大理寺有事情没有查清,需要谢二爷协助罢了,具体案件乃朝堂机密,实在没有办法告诉您。”
谢念昔因为尹宝则的话,情绪再度崩溃,声音变得极其尖利,“你骗人——”
她手上的刀已经划破了喉咙外的皮肤,有血珠从刀痕处冒出,从细嫩白皙的脖颈处缓缓流下。
“因为他杀了人,涉了命案。”
宁宁从门后走了出来,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传荡在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