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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命中注定 ...

  •   从太子府出来的那天下午,天变得更加阴沉了,屋子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细雪,淅淅沥沥仿佛在下雨般。

      若只看地上,竟一时分不清是雨水还是雪水。

      不过片刻,又转成了鹅毛大雪,大片大片形状各异的雪花,从空中纷纷扬扬的洒下。

      这时候再看地上,才发现地面已渐渐存了雪,薄薄的覆盖成一层,靴子踩在上面还会发出细小的嘎吱声。

      谢家门前气势威武的石狮子头上也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层层台阶上也铺了一层亮晶晶的雪。

      也许是府内的主人刚进去过,大门尚且没有合上。

      宁宁站在伞下,看着府门之内,庭院深深,白茫茫的雪花遮笼住了一大半的视线。
      不过是出府一趟,回来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喃喃自语道,“今年的第一场雪。”

      旁边遮挡着头匆匆而过的人,似乎是听到了她这句话,转头回来眯着眼瞧,咧着牙笑道,“江姑娘,你们快进府吧。看这样子雪要下大了,外面天儿冷。”

      宁宁打眼瞧了同她们说话的男子,因没有打伞,头发白了一层,连眼睫上也存了雪,看起来十分的滑稽,“流云?”

      流云嘿嘿笑了两声,“世子刚进去了,你们要是再早些回来,刚好能碰上。”

      宁宁脸上有点臊红,听出了他话里打趣的意思,终究还是没有忍住,看向了府内的方向。

      流云也注意到了伞下的姑娘脸红了一大片,在白茫茫的雪景中煞是好看,忍不住挠头:江姑娘这是害羞了?

      只是下一刻,他转头后刚好没有看到,伞下的姑娘瞬间换了神情,眼底的娇羞消失的一干二净,眼底一片清明。

      雪花随风贴到了宁宁的眉心,一片冰凉。

      像是被人拍了一掌般。

      宁宁突然意识到自己心里装了一个沉重的秘密:于义父而言,她报了恩,于宋婉清而言,她找到了真相,但是于谢家而言,她从进府的那刻,就在欺骗所有人。

      这场埋了二十年的案子,会把谢长盛送入牢狱的事情,可能会牵扯极其广泛,甚至可能会给谢家带来灾难。

      无论她怎么做,始终“恩”“情”两难全。

      流云疑惑的声音又大了些,“江姑娘?江姑娘?”

      宁宁这才回神,踏出了极其艰难的一步,随流云进了府。

      回到院子后,宁宁把手捂在袖子中,看着屋子外的雪景,槐花树的枝头有积雪,像是要压弯了枝条般厚厚一层。

      世界因为纯白而更加安静。

      安静到宁宁甚至没有注意到院外的来人。

      等注意到谢玄时,他已经进了院子,站在院中不远的位置。

      龙骨伞上覆了层白雪,伞下的男子一身玄青色长袍,长身玉立,清朗又俊挺的眉眼比这雪景都好看。
      漫天的雪花让这个,因血杀过太多敌人,而偶尔有杀戮之气的人,有了几分圣洁之感。

      不知道是不是雪花迷了眼,宁宁竟觉得自己是看到了五年前的谢玄。

      她还是那个捡回府中的小丑八怪,谢玄还是那个朗月清风般的少年郎。

      这五年有过的怨恨,错过的一切,都是一场未醒的梦。

      可是,五年前的谢玄又怎会像现在这样满眼都是她。

      若是知道了她是曾经的小丑八怪,谢玄还会这样看着他么?

      若是知道她骗了他,谢玄还会对自己那么坦诚真情相待么?

      她不敢赌,只想贪恋这梦境的最后的一分一秒。

      宁宁一句未说,只肆无忌惮的看着眼前执伞的男子,眼睛里闪烁着以往不曾有的眷恋,像是要把他烙在脑海里似的。

      谢玄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异常,却没有当即点破,任由她看个够。

      良久之后,才轻声问了句,“要一起看雪么?”

      宁宁微微点了点头,手紧紧捂在暖袖中,小心下了台阶,身影隐在了台阶下男子的伞里。

      等青涵听着动静出来时,只看到了两人踏雪离开的身影。

      ----

      宁宁与他慢慢走了一路,洁白的雪花上留下了两串脚印,看起来十分的可爱。

      不同于以往的戒备,迟疑,她的话多了许多,“谢玄,思言和我说城南那家酱鸭特别好吃。哦对了,你喜欢北疆的菜,听说锦家酒楼来了个北疆的师傅,做的菜特别地道。”

      “谢玄,你在北疆的那三年是不是特别苦,上战场是不是特别可怕。不过你那么厉害,以一敌百,肯定没人伤的了你。”

      “谢玄,老夫人身体不好,若是她休息不好,你就弹我教的那首清水南调。她爱甜食,平日一定要叮嘱她少吃点。”

      ……

      宁宁絮絮叨叨说了一路,毫无厘头,想起什么便说什么,自说自话,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一场自己的发泄。

      憋了很久的发泄。

      她说着,谢玄听着。

      许久之后,差不多是摊开了的讲,宁宁这才发现身旁的人许久未言。

      “你,是不是早就发现我是谁了。”

      宁宁低着头不敢看他,明明是寒冬腊月,手心却起了细细的汗,控制不住的发抖。

      “嗯。”

      头顶传来了轻声的回应,还有一声极小的叹息。

      宁宁不敢抬头看他的神情,吸了吸鼻子,忍住哭腔,“什么时候?”

      谢玄的声音像是从雪中飘来一样朦胧,“之前是猜测,后来把你从贼人手里救回来后,我看到了你肩膀处的梅形伤口。”

      “你是不是要走了。”

      宁宁轻轻点了点头,凝视着他黑色的靴子上的白色雪花。

      她感觉到谢玄的手掠过她鬓角前的发丝,声音带了几分不可控制的颤抖,“宁宁,你还在恨我吗?”

      初时不识眼前人,等知道了以后方才意识到,当初她看自己的眼神里夹杂着什么。

      疏离中藏着怨恨。

      谢玄以为他还有时间,有时间让她慢慢相信他,原谅他,喜欢上他。

      可是,当流云带来了尹清羽的来信时,谢玄看到里面的内容后,他才意识到若不是这层羁绊,他们本应往后余生再无牵扯的。

      宁宁惊诧的抬头,眼神里有一瞬的纠结,然后慢慢消逝,释然而笑。

      她摊开了手掌,里面是融化了的雪水,小小一汪水聚集在掌心。

      “我不恨你,都过去了。”

      谢玄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因为她的这句话而感到开心,左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我不知道你当时在殿外,当时所说皆是情非得已。”

      “五年前的国公府尚在风雨飘泊中,谢正清无能,撑不起这偌大的府邸。我虽然在太合有名望,但是终究手无实权,府中内外视我为眼中钉的人有许多,韬光养晦是当时的良策,所以只能一忍再忍,一让再让。”

      谢玄一股脑的说完,语气流露出已往不曾有的害怕和难过。

      这些都是宁宁不知道的事情,五年前她尚且年幼,看不懂谢家内外的形势,一直以为谢玄同那些令人作呕的权贵一样,是高高在上,冷漠而不近人情的。

      她抬头看身旁的男子,仔细看着他浸了忧伤的眼眸,还有轻轻颤抖的睫毛。

      这个迟到了太多年的解释,让她在五年里饱受煎熬,心里埋藏着极深的恐惧和怨恨。

      可是,五年后与他再度重逢,拨开了他身边浓浓的迷雾,宁宁才蓦然惊觉:原来,他一直都是当初那个拉自己起来的“神仙”。

      谢玄从来没有变过。

      宁宁伸了伸手,把他掩在袖口里,握成拳状的手拉了出来,慢慢抚平成掌,而后替他捂着冰凉的手,“没事了,都过去了。”

      谢玄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认真的拉开自己的手,固执的掰开他的掌心,眼睛有些微微湿润了。

      “沙场九死一生的痛苦,都比不过我亲眼看到你从悬崖落下去的那刻绝望。宁宁,我对不住你。”

      宁宁摇摇头,毫不在意的笑道,“我欠你一命。再说现在我不是好生生的站在这里么,说不定那命中一箭本就是我的。”

      “谢玄,你还记得捡我回来的那天么?”

      谢玄点点头。

      宁宁迟疑的问出了她好奇了许多年的事情,“京城每天都有无数乞儿死去,不是饿死冻死病死,就是被同类打死。那么那么多乞儿,那么黑的天,你为何要下车救我?”

      谢玄几乎不需要回忆,这么多年他仍然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孩的情景。

      他正坐着车从外回府,那日的天黑的格外早。

      虽然天气晴朗,但是京城的冬天格外冷,寒风刺骨,窗外是呼啸而过的风声,道道如刀割般。

      风吹开了帘子,他看到了被人按在地上踢打的小孩。

      皮肤黝黑,光着脚,露出来的皮肤没有一处完好。

      他同情么?怜悯么?

      不。

      诚如宁宁所说,京城每天都有乞儿死去,这种事情在那时的太合太普遍了,他不是圣人,更不可能救了每一个人。

      他一直相信人命天定,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但那天偏巧车坏了,谢家的马车停靠在路旁,谢玄在帘子后看了许久。
      直到那双眼眸,格外的明亮,死死望向人群之外,撞入了他的眼睛。

      他听到了那个小孩的心底的呐喊:他不想死,不信命!

      也许是从小孩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童年时的影子,阴差阳错下谢玄把他捡了回去,当时的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小孩是个姑娘。

      宁宁听他说完后,低头笑了几声,“不信命也逃不过命运。”

      两人兜兜转转这么一圈后,都敞开了心扉,终于化解了凝在心中的隔膜。

      不知不觉中,漫天的飞雪终于停了下来,路上存了厚厚一层雪,前面无人走过的地方白茫茫一片,而身后走过的地方只有他们走过的痕迹。

      “谢玄,太子府的事情来不及细细告诉你了。我只能和你说,君渡对我有恩,重回谢府是为了查明太子妃死因。如今所有的证据都指上了谢长盛,若是真的,杀人偿命也是他该得的结果。”

      她说的这些,谢玄已经在信中看到过,听了也并没有惊讶,只微微点了点头。

      他对这个二叔叔的感情并不深,鲜少与他来往,所以此时心里并没有多大的起伏。

      宁宁看他并无反对,微微松了口气,“但我总觉得,谢长盛的事情难免会牵扯到其他的人。如果可以,希望能瞒住老太太,我怕她受不住刺激。”

      “还有念昔,谢长盛毕竟是她的父亲。若是可以,希望你明年春天可以送她出嫁,替她撑个场面。”

      ……

      宁宁还说了许多自己的担心和考虑,谢家对她有恩情的人,不管是主子还是丫鬟,她都细细考虑了一番。

      谢玄比她高了许多,低头时只能看到宁宁随着说话偶尔颤动的帽子,白色的狐狸毛围着她的脸,更显脸白净,小巧。

      他看着这个鼻尖被冻得通红,满脑子仍在为其他人考虑的小姑娘,等来等去却始终没有等到她说一个人。

      谢玄忍不住轻轻弹了一下宁宁的脑门,“那我呢?”

      宁宁懵然的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眸像是浸了一层水汽般,眼神迷茫,“嗯?”

      谢玄的语气透露着几分霸气,眼神极其执着,微微蹙着的眉头透露着几分不满意,“你走了,我怎么办?”

      宁宁的脸刷的一下红了,眼神闪躲了几分,来不及掩饰的羞涩却显得她容貌更加动人,小声嘟囔了句,“你,你有什么关系。”

      谢玄微微扬起了嘴角,眉骨的痣给神情添了几分不羁,漫不经心的说,“那处温泉池子里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斩钉截铁的说要做我通房。如今怎么能说跑就跑,往后你就算消失在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

      “宁宁,我们命中注定就是要在一起的。”

      否则,老天就不会兜兜转转让你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空旷的雪地间,满世界的银白,唯独那一抹龙骨伞的棕黄色,还有伞下的两个人影是世界的第二种颜色。

      连来时路上的深褐色脚印也渐渐消失在飞雪中。

      伞下的两人仿佛丝毫不觉得天气寒冷般,一步一步的消失在载了厚厚积雪的树影中。

      身后只留下了他们的对话。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难道是当初刚捡我回来的时候?”

      “不是。那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个男孩子。”

      宁宁被谢玄一本正经的回答逗笑了,不过回忆起自己当时一头短发,浑身脏兮兮的,可不就是个男孩子么。

      “难道是我在假山后学你写字的时候?”

      “不是。”

      “不会是我容貌恢复后吧,好啊!你就是看上了我的相貌。”

      “我若是贪恋皮相之人,只需要每天临水自照就可以了。”

      “那是什么时候?”

      “你猜。”

      “谢玄!”

      ……

      不知是突起的风,还是林中的话语声,树下的积雪簌簌而落,片刻之后才渐渐的恢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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