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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药是甜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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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开始或许是昏迷了很长时间,再后来便是断断续续的醒着,宁宁头特别疼。
耳边不断的有人走过,有人说话,有人在哭,有人在替她擦拭脸。
那哭声听着,好像还是裴铮的。
宁宁听着聒噪,很想朝他喊一声,“别哭了,我他妈没死呢。”
但实在没有任何的力气,甚至无法睁开眼睛。
许久之后,耳边的声音终于清净了下来,宁宁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一股曾出现在她梦里的香气。
这才沉沉的睡去。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她彻底清醒了过来,睁眼的一瞬便看到了头顶水蓝色的纱幔,纱幔上还挂着当初思言亲手编织的,色彩各异,精巧无比的小绣球。
这里是,谢家的小院。
宁宁想说话,却感觉自己的声音嘶哑无法发声,抬手摸了摸额头,这才发现额间还缠着白布。
这是,伤着脑袋了?
应是听着屋内的动静了,外面有人急匆匆的进来,来的却不是两个丫鬟。
而是,谢玄。
他的手里还端着一个白瓷桃釉小碗,灰棕色的水在小碗里微微荡起了细小的涟漪,袖口好像还沾了些药渣。
浓郁的药草苦涩气味,随着风瞬间灌入了宁宁的鼻子里。
“把药喝了。”
见宁宁醒来,谢玄微微一怔,而后十分自然的坐到了床边,盛起一勺微微吹了吹,递到了她的嘴边。
也许是刚醒来,也许是伤到了脑袋,宁宁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十分顺从的低头抿干净了苦涩的药汁。
“青涵她们呢,有没有事?还有那几个贼人,你们抓到了吗?”
谢玄十分耐心的一边喂她喝药,一边轻声说,“她们已无大碍了,青涵受了点皮外伤,思言的胳膊脱臼了,尹清羽什么事都没有。只你的伤最重,后脑勺磕碰到了石头上,晕过去了几个星期。”
已经几个星期过去了!
待宁宁喝干净了勺子上的药后,谢玄继续说,“官府还在抓那几个人,现在已经找到了他们的老窝,但是要硬攻下还得费一段时间。”
宁宁点点头,该问的问清楚后方才松了一口气,却意识到谢玄还在一勺一勺的喂她吃药。
“不用了,把碗给我。”
宁宁拿过碗后,眉头轻轻皱了皱,便一饮而尽,不留一点残渣。
谢玄看着她眼睛都不眨,便喝干净了药,下意识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糖果递过去,“苦么?”
宁宁从来没有喝完药吃糖的习惯,但也不想拂了他的好意,感受着糖水在舌间化开,眉眼弯弯,答非所问的笑道,“甜的。”
谢玄脸上的神情意味不明,看着她的眸子愈发深沉,整个人像是神游般呆滞。
宁宁这才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清醒过来,嘴角扯起一个牵强的笑容。
“我小时候最怕吃药,又苦又涩,每次阿娘喂我喝药,总是快速的塞到嘴里一个蜜饯,平时不觉得蜜饯有多好吃,每次喝完药的蜜饯总格外香甜。后来阿娘走了,我再喝药,无论吃多少蜜饯仍觉得苦,原来蜜饯也没那么香甜,只有阿娘递过来的蜜饯是甜的。”
若要药不苦,便要尝尽人间百苦。
所以,宁宁,你到底吃了多少苦,才觉得这草药不苦。
谢玄看向她的眼神,夹杂着悔恨,痛苦,和无尽的悲伤,还有一丝他也没有察觉到的,失而复得的欣喜。
宁宁只以为他今日的反常,是看到草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她惯不会安慰人,察觉到谢玄低丧的心情,颇有些手足无措,神情有些慌乱,差点咬住了自己的舌头,“还好你现在身强体壮,鲜少再喝药了。”
谢玄听着被逗乐了,肩膀轻微的抖动。
他眉间的愁色一扫而尽,看着脑袋上缠着白布还在苦思冥想的小丫头,和记忆中那个天真的小姑娘渐渐重合。
还好,她又回来了。
往后余生,他要用毕生的时间弥补当年对她的伤害,也要用满腔的真心珍惜她,爱护她。
在亲自救宁宁回来的那天晚上,谢玄把人放在最近的一间医馆里,彻夜守着,亲自上药。
除了她头顶的那处伤口外,宁宁的肩膀处还有许多擦伤。
也是在给肩膀上药的时候,谢玄才发现了那块狰狞的箭伤,在如羊脂玉般洁白光滑的皮肤上,显得十分的可怖,令人惋惜。
而梅花形状的伤口,也让他也想起了五年前光隐寺的那一箭。
这种伤口正是后来他们抓到的恶人,手上的箭头会留下的伤口。
宁宁来谢家的一幕幕在谢玄的脑海里回放,不符合一般闺阁小姐的行事风格;郎中说的受过大伤,身子骨弱,还有那箱子里藏放着与他一模一样的字迹信笺!
如今他眼前的肩头伤口无一不在印证,她便是那个小孩。
谢玄拿药进来的那一刻,看宁宁的眼神又变了,心思百转千回,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他知道宁宁之前为何拒人千里之外了,也愿意等,等她愿意原谅他的那一天到来....
宁宁正被他扶着慢慢躺下,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猛地想起一件事情,脱口而出,“你为何不问我,怎么与尹清羽在一起喝茶?”
谢玄看她躺好后,方才眨了眨眼睛,看着床上的宁宁,“对哦,你们为何在一起?”
合着他是忘记了?偏偏自己还提了这一嘴。
宁宁顿时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张了张嘴又合上,憋了句,“偶然间认识的朋友,赶巧了,赶巧了。”
可谢玄的目光太烫人,宁宁实在没办法了,便闭上眼睛装睡。
耳边传来了他的低笑声,语气里是明显的宠溺和无奈,帮她掖紧了被子,“好好休息,一会儿我再给你送药。”
宁宁听着脚步声渐远,门嘎吱慢慢合上,胸腔处松了一口气,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暖。
对他的防备和警惕,在宁宁没有意识到的时刻,又卸去了许多。
劫匪血洗何家茶楼的消息,在老百姓间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风波,茶楼酒坊纷纷增派了人手,生怕下一次被卷入命案的便是自家了。
而刑部侍郎长子,大理寺少卿尹清羽,还有谢家琴师江宁,被贼人掳走的消息被压了下来。
连尹宝则都不知道,和自己儿子一同被掳走的还有个姑娘。
自此之后,尹清羽出门必带一众武功高强的侍卫。
所到之处,常常引起人们的诧异,还以为他在摆官架子呢。
宁宁修养了一段时间后,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
其间谢玄还领着尹清羽来看望了她一次,这家伙生龙活虎的愣是半点事情都没有,手上连块擦伤都没有。
尹清羽提着一个大篮子,里面装了各式各样的水果,水果上还绑着大红花,既俗气又喜庆。
进来后便是十分痛心的坐在了茶案旁,看着宁宁头顶缠着的白布,“啧啧啧,宁姑娘,你受苦了。”
许是察觉到了宁宁不善的眼神,尹清羽吞咽了下唾液,没敢长篇大论的感慨一番,十分殷勤的竖起了大拇指。
“多亏了你当初的神机妙算,那一脚踢的好啊!”
宁宁微微点了点头,也没当众把他当初在马车上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情形说出来。
只左手拿着个苹果,右手拿了个小刀,咔嚓咔嚓的削着水果。
尹清羽看着莫名抖了抖,简单慰问了几句,便告辞离开,只趁着谢玄不注意口型与她说了两个字,“城南东街。”
宁宁看着人远走,脑子里回想着他不断提示自己的,“城南东街。”
她手里的小刀飞快的削着皮,神思却已经飞到了东街去了。
这副模样刚巧落到了谢玄眼睛里,眉心忍不住跳了跳,心惊胆战的看她耍刀,几次三番要削到手指上,终于忍不住说了句,“小心刮到手。”
宁宁闻言笑了笑,手里的果子已经削干净了皮,十分自信的转了转手里的小刀,还在空中抛了个弧度,又稳稳握住了刀柄,“放心,我从来没有失过手。”
谢玄眉心又跳了跳,看着宁宁手里的刀流畅的转动,也注意到了她神情,语气间的自信和笃定,“你这小刀耍的不错,谁教你的。”
谢玄下意识的以为宁宁会用刀,毕竟这么熟练的手法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
宁宁听了却有点诧异,“谁教我的?”
而后左思右想了一番,“削果子削出来的。”
这句是实话,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她在一家雇佣童工的黑店干活,而内容之一便是削果子皮。
她以为是那段昼夜颠倒的做工,熟能生巧下学会了耍小刀。
后来在谢家时只需要做点丫鬟的活,便不曾碰过刀。
在太子府的一段时间,倒是跟在裴铮后面喜欢舞刀弄剑,胡乱比划了番。
但君渡以她的手要弹琴,便不让她碰这些东西。
刚刚尹宝则带来了一堆果子,她一时技痒才没有控制住。
谢玄看了眼她的手掌,嫩如凝脂,没有一处有老茧,“要是我早点发现你这天赋,估计你能成太合第一个女将军。”
女子从军,在太合刚建朝时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人们往往以此为荣,只因为曾经的开国大将里便有好几个女将军,其中谢家老太太便是其中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
宁宁倒觉得颇为稀奇,“天赋?女将军?”
她听着只觉得如同天方夜谭,这些词从没在她的世界中出现过。
谢玄笑了笑,“虽然现在晚了,你的骨骼已经成熟。但是还是可以练些自保的能力,免得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不能还手。”
这句话倒是说在了宁宁的心坎上,她自觉自己常常遇到危险。
在太子府时被人看着不能学这些,到了谢家倒是央着青涵学了几招,但是远远不够用!
如今有谢玄这个大将军亲自教,肯定事半功倍。
想到此,宁宁看向他的眼神亮了亮,多了几分殷勤。
谢玄做事雷厉风行,没过几天便从外给她带了一把特制的小刀,刀柄上刻有他亲自写下的“宁”字。
刀身短小,十分轻便好拿。
宁宁把刀从刀鞘处拿下后,逼人的寒芒令人微微闪了下眼睛,前面的弧度看起来十分的锋利。
当时不知道,后来当她再注意到这把刀时,方才意识到一晃眼很多年过去了。
刀头依然锋利如初,只是人事皆变,令人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