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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一线生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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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清羽有些手忙脚乱,他不是这个意思啊,怎么话到嘴边全都变了个味道。
坐在茶桌前的男子虽然清瘦,但是身姿高大,颇有些手足无措了,磕磕巴巴的说,“我,我不是来阻止你的。江姑娘,我没有恶意的。”
宁宁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不合身份的脏话,终是忍住了,咬牙说了句,“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尹清羽连忙转了话锋,做小伏低道,“是是是,就是你说的。我自小直觉颇准,说的都是自己的猜测,你不要介意。”
宁宁看着堂堂少卿如此模样,嘴角有些许抽搐,眉眼间仍有几分质疑。
其实,尹清羽所言并无作假。
他能年纪轻轻做上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有沾了父亲的光环在,但也离不开那独特的办案天赋,比女人还准的“直觉”。
刁钻而异于常人的思路,常常令人十分诧异,事后又感叹他的聪明才智。
让人望尘莫及的家世背景,外加出众的能力,自然就可以忽视一些官场之人必备的技能。
也就养成了他心无城府,说话耿直,“出淤泥而不染”的性子。
尹清羽非但不会像别人那样圆滑的做事说话,还经常做出些得罪人,令人怀恨在心的事情。
但若是与他熟识,相处的久了,便知道这人的心肠不坏,是个难得的好官。
诚如他刚刚所说,平日鲜少与女子来往,所以心里十分拘谨,行为比平常更显荒诞了些。
尹清羽始终不敢多看一眼坐在对面,容貌艳丽的女子,眼睛紧紧盯着桌案上放着的瓜子,磕磕巴巴的说。
“我,我今日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十分敬仰姑娘坚持了六年,隐姓埋名,不问名利的做好事,想问问姑娘还需不需要银子。我为官多年,积蓄略有一二,可以为太合尚且无家可归,身处水生火热中的流民献上一份绵薄之力。”
如果他刚见面便说明了来意,宁宁倒不至于这么警惕和害怕。
眼下,她瞧着这尹清羽言辞诚恳,行事作风十分淳朴,莫名的相信了眼前之人离谱的话,荒谬的行为。
“自然可以。尹大人有这份心是好事,若以后有需要,我一定不吝啬开口寻您帮助。”
“只是。”
宁宁顿了顿,话锋骤转,目光凌厉的扫向尹清羽,“我与太子府没有任何关系,究竟为何来谢家,也请尹公子不要胡乱猜测。”
“一,不会害人。二,也不是为了谋财。”
“既不会害人,也不为谋财,便与官府无关。还请尹公子不要和旁人说错了话,免得之后追悔莫及。”
尹清羽哪里有刑部侍郎公子的派头在,似乎被吓到了,眼眶微红,眨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
他丝毫没有在意宁宁语中的不敬和威胁,像个小喽啰般连连点头,甚至举手发誓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和旁人说的。若违背誓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宁宁看他这模样,倒反而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怎么像自己欺负了人家似的...
语气有些微微不自然,宁宁看对面的男子还在惊吓之中,忍不住安慰了句,“尹公子行事正直,有君子之风。我相信你不会做那种小人之事。”
听了宁宁夸他的话后,尹清羽一扫不快。
他的脸上尽是喜悦之意,藏不住心底的开心,面颊因为兴奋红了许多。
整个人像是喝完酒般,话比刚才更多了,聊的更加畅快了些。
“我平日爱听那说书先生,讲些朝堂江湖间的杂闻佚事,最欣赏有“江湖侠气”之人。”
“早就听说你在太子生辰的那番话了,没想到坚持做了六年大善事的人,和有勇气呛陈南王,为百姓发声的小女子,竟然是一人,真是惊喜。”
“天下有你这般的女子,是我太合一大幸事!”
一顿彩虹屁吹下来,听者自然会有些飘飘然。
但宁宁终究脸皮薄,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了,微微低了低头,谦虚的说,“哪里,哪里。”
几番话下来,她也有点被尹清羽的真诚打动了,笑容不像刚来时那么勉强了。
或许,这是一个可以结交之人。
尹清羽聊了几句后,见宁宁没有像刚刚那么防备他了,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圈圈绕绕又绕回了最开始的那个话题。
“二十年前那个案子,是我父亲帮忙查的。”
二十年前的尹宝则,尚且没有做到刑部侍郎的位置,不过是个不出名的官吏。
尹家,是这么几年才慢慢走到台前的。
这对宁宁而言,是个极其意外的消息。
二十年物是人非,当年管事的官僚不是退位了,便是病死了,又或者年纪大了糊涂了。
连君渡都没有提起过,如今的刑部侍郎也调查过当初一案。
尹清羽见宁宁的神情不排斥,大着胆子补充了句,“我就是随便聊聊,碰巧想起来了,绝不是要碰瓷江姑娘你啊。”
宁宁本来很是严肃,突然被这率直的少年官吏逗乐了,眉眼渐渐化开了寒冰,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尹清羽见状也放松了些,把宁宁当作了值得信赖的人,直言不讳道,“我曾经翻过当年的卷宗,先太子妃之死却有蹊跷。”
本来已经快灭了的火苗,随着尹清羽的几句话,突然又燃出了比之前更旺的势头。
宁宁诧异之余,才隐隐察觉出了尹清羽今日找自己来的目的。
迫不及待问到了别人的秘密是“性格耿直”,而之后说想出银子帮助流民是“幌子”。
捅出了二十年的事情既不是为了威胁,更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聪明。
只是为了重新和她说一说,宋婉清的死。
现在他嘴里谈着的案子,才是今日尹清羽来的目的。
宁宁此时已经顾不上掩饰了,用探究而疑惑的目光看过去,示意他继续说。
尹清羽却叹了一声气,用极轻的声音说,“恕我直言,若要翻案,机会微乎其微。二十年前没有找到的人证物证,二十年后更难以找到,便是翻遍了满太合,你也难找出一丝线索。”
“但是,那些卷宗我翻过数遍,没问题是没问题。可直觉告诉我,东街那里有点蹊跷,所以特来告知。”
宁宁还想再听他说些什么,却收到了尹清羽已经说完了的眼神。
甩过来一个“直觉”,实在很难让人不怀疑他在戏弄人,或者开玩笑。
宁宁希望的火苗,随着尹清羽的话再次熄灭。
凭直觉!那东街她去过多次,只一个卖糖的老伯便问了许多次。
难道,她遗忘了什么细节?
砰——
楼下突然传出了一声巨响,两人的谈话随之被打断了,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还没等宁宁和尹清羽反应过来,一批黑衣蒙面的人突然持刀从楼下上来了,几乎瞬间便把客栈的出口堵住了。
宁宁注意到,为首的几人好像是刚刚楼下喝茶的人?
冷血无情的黑衣人环视了眼屋内的几人,然后径直向最前面的老翁走去。
刀起刀落,血腥味慢慢浸在了空气中,老翁倒地时发出了闷哼的碰撞声,然后那手里的账本便随之泡在了血水里,眼睛还残留着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的惊恐。
两个小丫鬟随之立马退到了宁宁身旁,挡在了她的前面。
尹宝则已经快速反应了过来,只是声音里也有几分颤抖,“姑娘莫怕,这些人心肠歹毒,但是手法不是专业的杀手。我们应该是,赶巧碰上了这一遭。”
尹宝则的猜测没错,黑衣人并不是冲她们来的。
这光天化日之下的血洗茶楼,已经蹲守了好几天,倒霉的被她们几个碰上了。
为首身材魁梧的光头男子拿着刀挑了下老翁的尸体,看他再没有了动静,眼神才扫下屋后站着的人,吩咐手下,“呸——这个破店值钱的东西也没几个,把后面那几人全绑走,路上卖个好价钱。”
青涵是会武功的,但是一人单挑这些拿刀的亡命之徒,胜率几乎为零。
宁宁把目光挪到了,同样躲在丫头身后,神色异常紧张的尹清羽身上,“少卿大人,您不是会武功么?”
尹清羽仿佛被一语点醒,方才意识到自己躲在女人身后非常丢脸,立马挺直了腰板,推开前面的两个丫鬟,挡在了即将走过来的匪徒面前,高呼一声,“慢着!”。
屋内瞬间静谧了下来,窗外的鸟雀也被惊吓的不断鸣叫。
一刻钟过后——
尹清羽被人五花大绑,粗鲁的丢进了马车里,嘴上被塞着布,瞪着闪着泪花的大眼睛。
宁宁看着衣衫凌乱,灰头土脸被丢进来的少卿大人,再次忍住了要骂脏话的冲动,挑了挑眉,眼神示意:少卿大人真是好武功。
方才尹清羽竟然自报了身份,说自己是朝廷官员,谋害朝廷官员是杀头的罪。
那匪徒上下打量了番尹清羽,十分不屑的说,“你以为我傻啊,哪个朝廷官员会跑这破地方喝茶。”
哄堂大笑。
不过,幸好那些人没信他的话。
若是知道了尹清羽是大理寺少卿,他当场就没了命,左右不过是死,自然不能留着一个看到自己杀了人的朝廷官员。
而这与杀人不眨眼的狂徒理论,天真又愚蠢的作风,便是他自保的“武功”。
若不是青涵提着他的衣领往后退了一步,尹清羽的头估计就不在自己脑袋上了。
尹清羽十分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几声,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在如此令人绝望的环境下,他有一种不合时宜的滑稽感。
尹清羽也许觉得自己刚刚丢脸了,往马车的角落缩了缩,可怜巴巴的眨了眨眼睛,眼神示意道:宁姑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宁宁胸腔微微有些剧烈的起伏,若不是不能说话,那句极具嘲讽的话便说出来了:怎么办?当然是用你的直觉啊!
她是怎么也想不通,这尹清羽手里沾了许多案件,不会武功竟然敢独自出门...
马车已经往城外去的路上了,车速并不算太快,但是几人都被捆绑着难以保持平衡,颠簸中总撞到车壁上。
而且这些人十分的狡猾,马车是特质的,她们在的是后方密封的小空间。
若有人查看马车,根本不会发现后面还有人。
等出了城,她们几个想逃脱的可能就更加希望渺小了。
宁宁一直在观察这个马车的构造,想来这些人已经用这种马车拐卖过无数人了,车内的角落还有个红色的头绳。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
外面似乎有交谈的声音,许是在过城门接受盘点。
“马车里都是什么人?”
“回大人,只有是家父和小儿子。”
……
传进来的声音极其微弱,但是宁宁还是听到了外面隐隐约约的声音,开始努力制造一点动静出来。
江宁在何家茶楼失踪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谢玄那里,甚至连太子府的人也知道了。
谢玄派出去跟在宁宁身边的隐侍,在看到一行人迟迟没有从茶楼出来后便进去了,这才发现酒楼已经被血洗了一遍。
地上全是脱下来的粗布麻衣,合着刚刚一楼喝茶的人,根本不是客人!
茶楼的后门处早已经没有了人影...
裴铮手下的人也传回来了消息,他当即快马加鞭到了城门口,想要拦下所有要出城的人,着人细致排查。
可是,到底还是晚来了一步。
城门的守卫并没有发现马车的异常,如往常一样放人离开。
下一刻,裴铮领着一批兵到了城门处,厉声吩咐守卫,“全城戒严,从现在起封城!”
谁也没有注意到,本来行驶极慢,悠悠扬扬走远了的马车,突然半道加快了速度,很快消失在了远郊的一片青山绿水中。
不同于前面车厢里肆无忌惮大声说笑的声音,宁宁几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若是她们到了匪徒认为安全的地方,到时候就真的是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了。
尹清羽在没出城前还抱有一丝侥幸,把希望寄托在了那些守城的人,或者发现到茶楼异常的人身上。
现在,算是彻底完了...
出了城,随便把他们扔到一个地方,再困上个几十年。
就在这时,尹清羽发现自己嘴上的布被人拿掉了,一脸诧异的抬头,才发现周围的几个姑娘嘴里的布早没了。
宁宁打量了眼黑漆漆的车,眼神在昏暗的光线里十分明亮。
她低声问了句,“尹清羽,你的直觉不是一向很准么?”
尹清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机械的点了点头,然后忽然发现眼前有了光亮,一大片阳光洒了进来!
令人窒息的空间内突然透入了外面新鲜的空气。
尹清羽甚至闻到了自由的气息!
可是,还没有等他欣喜的问发生了什么,便被宁宁的话吓得又往马车里缩了缩。
“你说,我们现在跳下去有事没?”
她一直在观察这个马车的构造,马车的板缝里透进来的光亮,让她发现了地上的红绳。
而她们几个刚刚全力跺脚的时候,宁宁发现红绳下的那块木板好像有点松动。
天无绝人之路,虽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但好在真的把板子撬开了!
连着有两块也可以拿开,正好够一个人跳下去。
尹清羽看着下面快速掠过的沙石土壤,狠狠吞咽了下唾液,“我的直觉告诉我,不能跳。”
谁知,根本没有人听她说话,宁宁已经在和两个小侍女计划了。
“喂喂,我们要不要等车速慢一点的地方再跳。”
宁宁凉凉瞥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说,“等到了绑匪的地盘自然就慢下来了。”
青涵已经跃跃欲试了,看尹清羽还在害怕,忍不住劝他,“尹大人,其实也就在上面看着害怕,车速没那么快的。选一个地势稍微平坦些的地方就好了,下去的时候身体尽量蜷缩,护好头。”
现在跳还有一线生机,若是到了匪徒那边,就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大家争风夺秒,青涵说完后便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思言虽然也害怕,但是也发狠了,咬着牙一鼓作气跟在后面跳了下去。
转眼间,车内只剩下了他和宁宁。
宁宁感觉从车底刮来了一股劲风,吹的人脸颊发疼,本就十分凉寒的车厢内,现在更是冻的令人手耳通红了。
她的目光挪到了尹清羽身上,带了几分催促之意。
尹清羽往前挪了挪,看了眼下面,扭头磕磕巴巴的说,“我,我真的不行。要不你先跳吧,我,我,我垫后!”
宁宁对他的话一点都不意外,似乎同意了,然后移到了那个破板之处。
毫不犹豫的,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哎——”
尹清羽的惊吓声很快消散在了风中。
宁宁隐隐听到了前面车厢传来的声音,已经来不及观察地上越来越多的石头了,心里一横,直接抱着头跳了下去。
从悬崖上跳了下去,她尚且捡了一条命。
从这破马车上跳下去,难不成还会丢了性命?
尹清羽的直觉,她不信。
然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