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5、君心难测 ...
-
宁宁在江千城说话的时候,情绪十分平静,即便听到他满是谎言的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岔。
在尹宝则问她时,宁宁微微叹了一口气,似乎心里有万般愁绪和痛苦,“当初并不是我离家,而是我的父亲逼我上京。”
“我的哥哥江英杰是平阳有名的地痞无赖,欺负弱小,霸凌良家妇女,无恶不作。三月初五的那天,碰巧是世子驻守平阳的一日,他偶遇了江英杰,并阻止了江英杰欺霸钱庄的老百姓。还把人送回了江府,警告我的父亲严加看管。”
“胡说,一派胡言———”
江千城已经按捺不住了,他在一旁打断了宁宁的话,豆大的眼睛瞪着宁宁,脖子通红,头暴青筋。
江英杰是江家的独苗,也是江千城费尽心思要保下的儿子。
他不允许,这件事情牵扯到儿子身上。
就在江千城要起身扑过来时,御前侍卫如离弦的剑般冲了上去,迅速控制住了他,把人按在地上。
宁宁与这江千城说起来只有一面之缘,知道他们家重男轻女的程度,所以不觉得江千城的反应令人意外,更没有侧头看一眼,脸趴在地上,死死盯住自己的目光。
殿内的众人看到了却觉得奇怪,明明是亲女儿,怎么如今却像看仇人般,如此失控。
宁宁接着说,“父亲听说了这件事后,以为这是得罪了世子,当即去到世子住处请罪。偶然间听到了谢二公子与友人闲聊的话,心生一计,便要把我送到谢家去为我兄长谢英杰赔罪。我当时抵死不从,想在家中后院投井自尽。”
平平淡淡的语气没有带着一丝的怨恨,像是这种事情,在她身上发生过太多次,所以早已习以为常。
承乾宫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个看起来十分柔弱的女子身上。
午后的阳光穿过宫门投落进大殿内,一半落在了她的身后,因逆光而跪所以看不清楚神情,但单薄的背脊却始终挺直着,像是什么狂风暴雨都击不垮她。
这是个外表柔弱,但内心极其坚毅的女子。
宁宁还能记得第一次见江家大小姐的情景,她们到时已经有点晚了。
仅透着几丝月光的后院处,深井处上空只留下了快速掠过的一抹衣衫,宁宁用了全身的力气才险险抓住了她的手。
她的半个身子悬挂在了漆黑不见底的幽井上空,脚已腾空,背后是人间,身下是地狱。
宁宁到现在还能记得“江宁”那时,死一般平静,满脸绝望的神情。
尹宝则不知怎么的,凭直觉相信她说的话的确发生过,忍不住问了句,“那后来呢?”
宁宁嘴角牵起一抹笑意,如雨过天晴般,似乎已完全释怀,“后来有人救了我,她问我,‘你连死都不怕,活着又有何惧?’。从那次死里逃生的经历后,我答应了父亲,前往京城为我的兄长赔罪。江家对外宣称我病重,而我与江家从此恩断义绝。”
那句话是当初,宁宁问“江宁”的。
后面的话,则是江千城在“江宁”寻死前,向她威胁要求的。
宁宁也不忘记把谢家的人从中摘出去,照江千城的说法,玩了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到了京城后,没过多久世子便凯旋而归了。得知了我的遭遇后气愤不已,并没有顺水推舟承了父亲的人情,当即想把我送回平阳。我拒绝了世子的好意,说江家已经不认我这个女儿了。后来,世子又发现我的长琴一绝,所以请我留在谢家做府内琴师。”
这样,似乎也能说通。
倒也符合京城内关于江宁的传言。
只有江千城心惊胆跳,他哪里想到眼前这个小女子这么狡猾。
如此一来,谢家的人站在哪一边,都不会有损自身了。
“呸——”
“一派胡言,枉我养育你这么多年,竟是个睁眼说瞎话,不知廉耻的东西。”
江千城面色愠怒,如狗急跳墙般,差点挣脱开了侍卫的控制。
宁宁丝毫不惧怕他会伤害到自己,突然觉得这个为了自己儿子,可以牺牲一切的人,十分悲哀。
她想替“江宁”问江千城一句。
“父亲,您说我生来就是赔钱货,能替兄长赔罪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才能还清你对我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如今,罪也赔了,养育之恩也还了。当初说恩断义绝的是你,如今跪在京城污蔑我的也是你。你莫不是觉得,我得赔上一条性命,才肯罢休?”
江千城对上她的眼神时,只觉得浑身发凉,眼前的女子如同鬼魅般。
恍惚间还以为她真的是自己那个女儿。
失踪的女儿变成了厉鬼,而现在这个正向自己索要着答案。
他突然安静了下来,不再挣扎,如同条死鱼般,无力的被人按趴在了地上。
两人各执一词,殿内的人心里都有所偏向,但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相信谁。
不过,两人之中都出现了一个关键人物,且此时就在殿中。
谢玄。
尹宝则起身,十分客气的问他,“谢将军,看来此事还得劳烦您来作证。”
坐在一旁听完两人辩词的谢玄,眼神平静的掠过了江千城,对上了尹宝则的目光。
尹宝则极少与谢玄共事,尚且不了解他的为人,只听说过他在北疆杀人如麻,以一敌百的传言。
三年前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行事偶尔荒唐,但天赋异禀,赢得朝堂功与名,如朗月清风般的少年郎。
三年后的印象,则忍不住感慨沙场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当年的少年郎比朝堂中的任何人都要成长的快。
行事凌厉,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自信和霸气,目光深沉再也让人无法窥探到他的内心。
谢玄起身后先向皇上和皇后简单行礼,而后和尹宝则说,“确如江千城所言,我驻守在平阳一段时间。”
江千城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喜色,片刻间有一种死里逃生的释然:只要世子站他,事情就没事了。
下一秒,却彻底面如死灰。
“但其余所言皆是谎话。”
“我在平阳驻军的一段时间,先是遇到了江家的儿子江英杰欺负老百姓。江千城因为此事以为得罪了我,几次三番托人见我,都被我拒绝了。”
“江太守说江宁是贪图荣华富贵,从家里逃走的。怎么偏偏逃去的就是,你认为刚得罪了的谢家?”
“江太守又说江宁弃父弃母,怎么我在城中听说这江家大小姐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哪里突然来了胆子,硬是要独自上京?”
“江家重男轻女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尹大人随便派人前往平阳,稍作打听,就能知道江太守和儿子的品行,还有他们家重男轻女的程度。”
谢玄条理清晰,二问江千城,几句话便戳中了要害。
有了他这个人证,尹宝则已经可以断定谁在说谎。
偏偏一直站在角落的萧佰颜又忍不住了,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怎么能让江宁如此轻松的逃脱。
她挣脱开姑姑拉着她的手,快步走向殿中,高喊一声,“慢着。世子与江宁相识,且关系甚好,他说的话,做的证不算数!”
萧佰颜的声音极其好听,底气十足,传彻在大殿中,全然忘记了刚刚在皇后手下怯弱害怕的事情。
殿内有短暂的静默,大家都被这个突然闯入的声音搅乱了心情。
许久没有说话的君显倒是被她的声音挑起了兴趣。
鸡皮鹤发的皇帝虽然眼神不好,看不清几米开外的人,但尚且能听的清楚几米开外的声音。
如此动人美妙的女子嗓音,令人有种春风拂面的愉悦。
听着音色,应该还是个妙龄少女。
君显慢吞吞的问,“殿中何人在说话?”
萧贵妃是君显的枕边人,陪在帝王身旁数十载,尤其在某些方面格外敏感,她当即打断了萧佰颜想要开口回答的声音,“陛下,是臣妾的小侄女在说话。她年纪尚小,分不清场合,求陛下赎罪。”
这是萧贵妃第二次为萧佰颜的愚蠢赔罪了,这一次却比上次更加诚恳,格外强调了她年纪尚还。
若是再往前几年,君显听了这话后就不再追问了。
但,如今他大限将至,哪里会顾及什么,“哦?萧远侯的长女也在。那你说说,这件事情该怎么办?”
殿内的众人,包括谢玄在内,都没有想到事情发展到了这种方向。
君显把决定权,交给了萧佰颜?
萧佰颜眉眼间是掩盖不住的欣喜,她当然是想让江宁死啊!
但萧贵妃充满警示的眼神,让她又清醒了几分,认清了如今的形势,颇为不情不愿的说,“得让人去平阳一趟,亲自取证一番,方能证明世子听说的事情。”
萧佰颜想的天真,以为今日只是江宁运气好。
等派人到平阳时,自己再命人在途中做点手脚,不怕改不了口供,白的也能说成黑的。
君显格外爽朗的大笑几声,似乎十分满意她这个答案,额头的皱纹因为笑意更加明显了。
许是因为情绪比往常激动了些,颌骨上的皮肤透亮发红,整个人显得比往常更有活力。
“不错,你倒是挺大胆的,有几分你姑母年轻时的样子。”
君显的话如同一块大石头,砸入了平静的水汪,砰的一声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殿中的人,除了萧佰颜外,所有人都看出了圣上的意思。
宁宁屏住了呼吸,这个变故她是万万没有想到的,蛰伏了那么久没有动作,就为了在最后一刻反击,难道今日就要因为萧佰颜而功亏一篑么?
君心难测,谁也摸不准圣上接下来会做什么。
良久之后,君显停止了刚刚说完话后惯性的咳嗽,眯着眼睛看大殿内的人,“派人再去平阳就不必了,谢玄是我太合的将领,他说的话寡人十分相信。此事,寡人心中已经有了定夺,江宁是清白的。”
江千城听罢浑身瘫软,圣上一锤定音。
这是,已经判了他的“死刑”。
“至于江千城,你在大殿之中,欺君犯上,在平阳城内,纵容子嗣为非作歹。你可认罪?”
江千城的身体抖如筛糠,袍子前湿了一小块,嗓子因为紧张半晌发不出音,急得满头大汗。
欺君犯上,可是死罪啊。
若是死罪,他现在又有什么可以忌惮的,心里想着:江宁,你也休想独善其身。若是大家知道你的身份是假的,我看那谢将军还护着你么。
他微微张了张嘴,伏在地上,双手微屈,准备全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