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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谁说假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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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小指微微翘起,手上的玳瑁宝翠玉金驱半遮掩住了她的眼神,食指微微揉动着太阳穴,“哦?怎么说。”
萧佰颜脸尚且煞白着,还没有在刚刚的惊吓中回神,跪在地上的膝盖早已麻木了,但她知道,不能让江宁有任何狡辩的机会!
谁知,刚刚抬了个头,殿内的几人目光齐齐落在了她的身上。
萧贵妃的眼神中尽是警告之意,尤其在触及到皇后娘娘的眼神后,萧佰颜一哆嗦便又低下了头,紧紧咬紧了牙关。
在没有看到的地方,眼神中尽是阴狠之意。
既然叫了宁宁答话,她此时也不必始终垂着头了,眼神坦坦荡荡,“我父亲江千城说的话全是假的,没有一句实话。”
萧贵妃轻笑了声,“听说你那父亲从平阳城,不远千里来了京城,从城郊喊到谢府门口。如此不辞辛苦,冒着性命危险上京,就是为了污蔑自己的亲生女儿?”
谁都不会相信,一个父亲能这么狠心对待自己的孩子。
宁宁毫不避讳的迎上了萧贵妃讥讽的目光,“我也觉得蹊跷,莫不是有人又在背后做手脚了。”
“你,你。”
萧贵妃还是第一次被人当众下了面子,刚开始并没有把这女子放在眼里,如今瞧了,确实如佰颜所说,牙尖嘴利,叫人很是不喜欢!
“皇后娘娘,我想当众和父亲对峙,自证清白。”
宁宁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十分自然的提出了这个要求,神情自始至终淡然如水,仿佛深陷泥潭的并不是她。
萧佰颜听了她的话,低着头十分轻蔑一笑,肩膀随之有细微的抖动,黛蓝色的衣裙铺洒在身旁,宛如盛开的蓝花般漂亮,心里则嘲笑着江宁:果然是乡野之地来的。
江千城是太合的官员,皇后管得了你,但把朝堂的官员请到后宫之中询问因果,却不合规矩。如今纵然你有千百张嘴,也没有办法把搅黄的水洗白。律法帮不了你,皇后听不到你的证词,舆论也能压死你。
皇后听闻宁宁的话,面上也陷入了一丝为难。
大殿陷入僵持之境时,外面传来了太监的声音,“皇上到——”
承乾宫的一片肃静被短短三字打乱,陷入一小阵骚动中,宫女太监纷纷打起了精神。
座上的皇后和萧贵妃也已经站了起来,伸长脖子看向宫门的方向。
后宫的女人,无论如何的尊贵,如何的高傲,在听到圣上来时,起码看起来是满心满眼,翘首以待的神情。
宁宁再度随着众人跪在了地上,只余光所及处,瞥见了一抹明黄色的衣衫慢慢移动而过,许是小太监在慢慢扶着他走。
空旷的大殿内,众人屏住了呼吸,只能听到拐杖敲击在地面上的一道道声响。
如今的圣上,已是老态龙钟,只从殿外到殿内,便走了许久,不时响起几道咳嗽的声音,在承乾宫的上方回荡。
倒也难怪,如今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认为,老皇帝即将归西了。
再往后,又有噪杂的脚步声在大殿后方响起,好像又有人从殿外进来了。
宁宁始终低着头,并不知道如今殿内是什么情况。
她只求钟氏转告谢玄,想办法把此事移交官府的人处置,但没有想到皇上竟然亲自来了。
君显的声音比皇后更加苍老,气息微弱,声音有气无力的,“来人,把江千城带上来。”
甚至没有任何的铺垫,显然他已经了解的事情的前因,现在准备直接开始审问。
宁宁的身后传来了一阵躁动,殿内响起侍卫的声音,“是。”
几乎是同时,萧贵妃立马挪步到了君显身旁,声音娇软的说,“皇上,这后宫之地,怎么能让那么多外臣在此呢。江宁的事,不过是女子德行的问题,怎么能烦劳您为此事担忧,理应交给皇后娘娘处理。”
萧贵妃的话刚落音,一道低哑带有磁性的男子嗓音响起,接了她的话说,“贵妃娘娘此言差矣,江宁是我太合的名人,是文武百官亲口赞赏过的女子,而江千城又是我朝官员。所以此事虽属内宅,但事关前朝,理当由圣上定夺。”
宁宁低头间,余光瞥到了谢玄的袍子,在自己身旁飘啊飘,光影闪烁间,衣裳上的鱼纹四下游动,仿佛活了起来一样。
不管这么说,这冰冷而陌生的皇宫大殿,总算来了她认识的人。
她不自觉的松了半口气,方才紧绷成弓的背部也慢慢松弛了下来,甚至细心的观察到洒落在两人之间的一束阳光,照在黑耀石上面,像是有一层细碎的金箔在闪动般。
空气里的尘埃凝固在透亮的阳光中,时间仿佛静止了般。
“谢玄说的有理。贵妃,听说是你带了京城几家世家小姐,齐名上书的折子来?”
君显说话慢吞吞的,但是语气间不经意流露出了帝王的威严。
说到折子时,萧贵妃有点紧张了,感觉如今的形势脱离了她们原先的预期,“是。”
君显瞥了眼太监递过来的折子,大致扫了眼,冷笑了一声什么也没说,但这声笑已经代表了许多层含义。
殿内的所有宫女侍卫僵在了原地,大气不敢出一声。
萧贵妃也没明白皇上的意思,下意识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脸色煞白,手心发汗,与刚才的怡然自得大相径庭。
她是心虚的,所以以为别人看出了什么。
实际上君显只是看了眼单子上的名字,并没有对她有何意见。
他最厌恶朝中结党营私,互相勾结,同时对抱成一团的后宅女子也十分抵触。
若真的是为了伸张正义也罢,但若不是?
便如谢玄所说,查出这幕后之人,断了这股不正的风气。
君显拄着龙拐在主位坐了下来,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刑部侍郎尹宝则开始审问。
皇帝身体不便,便就地审问了。
转眼一瞬,这承乾宫大殿,竟然直接变成了刑部侍郎审问人的大堂,
“平阳江宁何在?平阳城江太守,江千城可在?”
尹宝则坐在殿中一侧,身上尚且着官袍,官帽,中等身形,其貌不扬,皮肤黝黑,是个国字形脸,看起来很是刚正不阿。
不过,他也的确是个十分铁面无私的人物,审问过的案子从没有一个冤假错案。
区区一个女子私德的问题,居然用上了刑部侍郎审问,还有皇帝坐镇,镇远将军在一旁看着。
萧贵妃心里又是咯噔一声,面上神情不显,但是朱红色的指甲攒紧了秋香色的绫鸾宫袍,已然出卖了她此时的紧张。
宁宁再度行礼,先拜见了圣上,再拜见了大臣。
江千城也被太监请到了她的身旁,与她一起跪在大殿中央,声音里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激动,又或者是害怕,清晰可见的颤抖,但却格外昂扬,“臣江千城,拜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宁清楚的看到江千城的袖袍摊落在地上时,被他颤抖的身躯带着不断的抖动,格外有节奏,几乎没有停下来过。
尹宝则看着殿中的两人,语气严肃的问,“江宁,你可听说了你的父亲江千城,在京城对你的指控?”
宁宁点点头,眼眶有些微红,声音带了几分愤懑不平,语气颇有走投无路的无奈,“回大人,民女来宫中的路上便听到了。父亲对民女撕心裂肺的控诉,百姓因此而愤愤不平的指责我。但,父亲对我的这些指控全都是无中生有,江宁不认!请大人明察秋毫,还我清白。”
她的话字字铿锵有力,却因为女子声线本就柔弱,所以让人听了只觉得刚中带柔,不免怜惜。
江千城瞪大眼睛,突然回想到了在平阳时,这女子便是声泪俱下的说自己家中遇难,转头便面不改色的要了两千两银子。
现在想起仍觉得两眼发黑,身体抖得更激烈了,这次则是因为气愤。
不过,他这模样落到殿中人的眼中,却和江宁的坦然形成了鲜明对比。
连尹宝则都有忍不住怀疑:莫不是已经心虚了?
尹宝则的目光如尖刀般,贴近了江千城的脸,“江千城,你先说一遍对江宁的指控。”
江千城就是个九品芝麻官,平日里哪里能见到这么多大人物,从皇上,皇后,皇贵妃,到朝中一品大官刑部侍郎尹宝则,还有最近炙手可热的镇远大将军谢玄……
这里的哪一个,不是轻而易举的能撤了他的乌纱帽,甚至要了他的小命。
江千城抬头对上了尹宝则犀利的目光,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嘴唇干裂发白,头冒豆大的汗珠,声音比年迈的皇帝还要虚弱,有气无力的说,“臣指控江宁,贪慕虚荣,弃父弃母。为了荣华富贵不知廉耻,做人贱妾。”
这些词他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早就背的滚瓜烂熟,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尹宝则虽然如今做到了刑部侍郎,手上经了无数的案件,见过的犯人多到数不过来,身上的气压最是瘆人,有鬼的人不经几问,便会露出马脚。
他虽然不知道江宁有没有问题,但这江千城是一定有问题的,“那你说说,她是怎么个贪慕虚荣,弃父弃母,做人贱妾。”
江千城有点慌神了,那个“神秘人”只要求自己往江宁身上泼脏水,咬死江宁是为了谢家的荣华富贵,没有经过父母的同意,偷偷从家里跑掉,逃到了京城做人家的妾室。
但,谁也没想到,这事情还惊动了这么多人审问啊。
“今年农历三月初十,谢世子在平阳的府邸驻军时,我曾偶遇国公府的二公子谢子扬,听他与朋友提了句长兄年纪已到,但还没成家,家母甚是忧心。回到府邸后,我与夫人闲聊起此事时,不小心被小女江宁听到了,死活要嫁到谢国公家去。我和夫人当时苦口婆心的劝她,谢家是名门望族,婚姻之事,讲的是门当户对,我们高攀不起谢家。但我这女儿怎么都不听,说她天资国色,不甘心待在一个偏僻小城,还说我们挡了她的荣华富贵,甚至扬言要与我们断绝关系。当夜,家里的小厮没有看住人,一早起来我们才发现,人已经不见了。直到最近,京城‘奇女子’的传言流传到了平阳,我们才知道她是独自上了京城,到了谢国公府。”
江千城吞咽了下唾沫,说的口干舌燥,默默看了下殿内众人的反应。
一片沉默,所有人都安静的听完了他的陈述,甚至连江宁也没有打断他的谎言。
江千城很精明,并没有想要得罪谢国公家,所以关于谢子扬的暗中威胁,他愣是半个字都没说。
这些话里有真有假,世子驻扎在平阳是真,谢二公子与他偶遇,与朋友闲聊被他听到也是真。
但,所有发生在江府内的事情,全都是假的。
甚至连这个“女儿”江宁,也是假的。
江府都是他的人,虽然在京城他是个蝼蚁,但作为平阳城的地头蛇,只手遮天还是做的到的。
而谢家的人在圣上面前,必定不想丢了颜面,爆出“暗示地方官员,强抢民女”的丑闻。
任凭“江宁”怎么反驳,她都没有任何证据。
尹宝则没有再追问江千城说的话有何问题,目光挪到了江宁身上。
他的眼神比刚才还要吓人,因为人又长得黑,常常把家里的小孩子吓哭,现在目光如炬,更是令人看了心惊胆颤。
“江宁,你有何辩解?”
尹宝则哪里想到,这江宁在他刻意的眼神下,没有一丝躲闪,甚至看向他的目光带了急迫,希望,宛如看着救命稻草般。
他当时只以为江宁是因为冤屈而不平,等以后回想起来,方才意识到她当时要他查到底的真相,压根不是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