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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打蛇七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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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袅袅,配着偶尔风吹而过的林叶声,汩汩流水声,竟然让人觉得仿佛在世外园林般安逸。
谢府那么大,宁宁曾经待过的五年,生活的每一刻都与此处息息相关。
清幽的林子甚至一度让人忘记了,这里曾经是谢家,乃至满京城世家最热闹的地方。
弹琴的过程中,两人颇为默契的没有提刚才发生的事情。
宁宁为了报答恩情,十分敬职而严苛的挑出了谢玄几处指法不够完美。
又反反复复练习了好几十遍,她还是不满意。
谢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看着一脸严肃,一点儿也不近人情的宁宁,“你不会在趁机表达对我的不满吧。”
宁宁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眼神真挚的看着谢玄,“天地可鉴,我是正儿八经在帮你提升琴技。”
特意征求了他的空闲时间,抱着琴眼巴巴的来他的园子。
怎么可能是,对他不满呢?
也许是谢玄的目光太过敏锐,宁宁竟然被看得产生了一丝心虚,难道自己太严苛了?
谢玄笑了笑,揉了揉手腕,语气里尽是完全相信她的态度,“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的琴这么好想来也是有道理的。”
处处苛求完美,纵然是天才也需要日复日一日,精益求精的态度,才能有所成就。
只是今日的教琴风格与往常实在不一样,让谢玄有点不习惯罢了。
宁宁点点头,小心翼翼的询问,“那之后,我是这样教?还是换个风格,对你宽松点,就是到时候提升的效果可能就一般了。”
谢玄轻叹一声,“照你的风格来吧。”
宁宁得了他的同意,神情难掩跃跃欲试之意,“不瞒你说,我来之前已经给你制定了一个计划,假以时日,一定能助你成天下第一琴师。”
谢玄嘴角有几分抽搐,很想打断她:到也不必....
最后还是放弃挣扎了,不想拂了她的好意,便依了宁宁的意思。
她说什么,谢玄都表示同意。
所以,威震天下的太合将军,国公府世子,在成年后的有生之年,居然还有了留堂作业这玩意儿。
谢玄眉眼间含了几分忧愁,想着自己年幼时,没有被先生布置过作业,在江宁这里却遭了平生头一回。
他拿着宁宁细心标注好的几张琴谱,大致扫了扫,竟然还发现左上角还贴心的标注好了,每日需要练习的次数。
甚至每张白宣后面还附了一张自己的心得,可以看出来下了极大的功夫。
谢玄翻了又翻,而后颇为头疼的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语气里却尽是宠溺的含义,“这个计划设计的,挺好的。”
流云在后面瞟了一眼,默默擦了把汗,虽然他不认字,但是可以看出来那一沓纸不是个小工程:世子,我同情你!
等宁宁心满意足的离开,谢玄再也看不到她的背影后,才把白宣轻轻放在了桌案上,细心的存放在匣子中,免得被风吹乱了。
在收拾好东西后,他面上的温情也渐渐消失,“流云,今日谁邀应援儿来府的。”
冷冰冰的语气哪里有刚刚缠绵的温柔之情,给窗外的暖风也裹上了一层寒意。
流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听小丫鬟说,好像是钟夫人那边邀的。”
谢玄轻笑一声,面上有种风雨欲来的趋势,“钟氏邀的人,怎么好生生跑我这里来了,难道底下的人没有警告她么?”
还是,故意为之?
流云已经很久没有见世子如此神情了,印象里好像只有两次:一次是小时候世子养的那条白狐,被国公爷命人亲自在他眼前打死。
另外一次,是当年那个小丑八怪死后,世子把自己关在了房中三天三夜,不吃不喝。
除此之外,世子对待任何人任何事,总是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的态度。
“走,去国公那里。”
流云微微一晃神,世子已经起身走到门前了,立马随即跟上,“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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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家的人已经走了一小会儿了,钟氏正听着底下的人汇报应媛儿与世子的相处时,外面突然
传来通报世子来了的声音。
钟氏一个机灵,顿时感觉不好了,立马起身道,“快请他进来。”
话音刚落,屋外一身玄色袍子,眉眼神情如刀刻般冷冽的男子,面无表情的到了门前,身上的气息比以往更加的令人害怕。
两旁的下人们把头深深的低了下去,不敢多看一眼。
钟氏紧紧抓紧袖子,柔滑的绸缎被抓出了深深的痕迹,磕磕绊绊的说,“世,世子。”
此处是谢府的正厅,专门招待客人用的,空气里还残留着女人身上的胭脂水粉香气,显然刚刚走了一批人。
谢玄径直走到一旁坐下,撩起眼皮淡淡看了眼钟氏,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却吓得钟氏不敢再吭一声。
不大会儿,谢正清也到了,屋内便能听到他在院内急匆匆的声音,“出什么事情了?莫是应家的事儿成了?”
屋内的钟氏站着不敢坐下,斗胆看了眼一侧坐着的谢玄。
他明显没有要起身的意思,脸上的表情令人捉摸不透,只听到国公的话时嘴角一边上扬,是含了几分讽刺的笑。
谢玄自小便不喜这个父亲,明明空无一身本事,却偏偏喜欢做打肿脸撑胖子的行径,对国公府的爵位在意程度远超亲人的死活。
母亲便是在他一日日的冷待中郁结于心,难产而死。
而如今的续弦钟氏,也不过是他权衡利弊,挑选下来最适合的妻子人选。
这样的人,无论是谁,在他眼中不过是巩固地位的棋子罢了。
谢玄对他的仅剩的那点情谊,早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中消耗殆尽。
甚至尚且年幼时,听到了谢正清对自己的防备之意,更是彻底死心。
年幼的他路过父亲的书房,只听到这个男人毫不在意对外人直言,“我那儿子谢玄,是个狼崽子,和他的亲娘一样冷情。为防有一天脱离我的掌控,就要把小狼崽的爪牙磨平,才能训为一只听话的忠犬,为我所用,为国公府铺路。”
这是,一个父亲能说出来的话么?
谢玄不知道那是哪年哪月哪日发生的事情了,就算拼命想遗忘,可是每次见到这个人,总是忍不住感到恶心。
他看也未看跨门而入的谢正清,波澜不惊的语气含着惊涛骇浪般的气势,“应家?你何时与应家有了事情。”
谢正清凭着爵位在太合有高不可攀的地位,但是在朝堂上却半句话说不上。
应家与国公府往来密切,仅仅是因为,应夫人和钟夫人二人闺中密友而已。
朝堂上的事情,两府之间可没有什么私下的交往,应途若有什么事情,也该是来找谢玄的。
这句话问的谢正清脸上一阵青紫交加,看着安稳的坐在堂中一侧的长子,只觉得气火攻心,“谢玄,这就是你与我说话的态度?”
若是从前,谢玄还想维护这表面上的关系,纵然心中不喜,也不会做的太过火。
可是今日,他半分面子也没有留给谢正清,直接对上了谢正清因生气而瞪圆了的双眸,“那你觉得,我今日该如何对你,如何对你千挑万选上门的应家姑娘?”
已到成婚年纪的年轻男子,言谈举止间早就褪去了从前隐隐可见的稚嫩,两句间便窥得了他那点小心思。
谢正清又一次明白他已经不是自己随便两句,便可以一手遮天糊弄住的人了,而是在朝堂间得了圣上青睐的重臣,是军营中运筹帷幄的将军。
谢正清不清楚怎么几年间,这个从前还听话的儿子,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变得那么平静而深不可测。
他顺了顺自己胸口的气,尽量语重心长的告诫他,“应阁老是权臣,对你的事业也有帮助。若与应家结亲,不失为一桩锦上添花的美事。如今你在官场,难免会遇到许多棘手的事情,若有未来岳丈帮忙,仕途一定更为平坦宽广。”
谢玄长吸一口气,等到他说完后,像是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谢正清以为劝动他了,面露喜色的在谢玄一旁坐下,“你想明白了就好,这事成了对国公府是一件好事,待我挑个良辰吉日,你随我上应家提亲。”
谢玄笑了笑,“确实对国公府是一件极大的好事,你这么喜欢应家,这桩美事便让给你吧。若是有了应阁老的帮助,您或许还能得个正儿八经的一官半职。”
这次,连钟氏的脸都黑了:合着挑了半天儿媳,最后是给老爷挑妾室去了。
还未等谢正清发作,谢玄的声音已经穿透他脆弱的小心脏。
“历朝历代也有父未死,子承爵位的先例。如今父亲年纪大了难免糊涂,如是累了,我改日奏请,圣上也一定会体恤您的身体,准许您退位养老。”
云淡风轻的几句话,吓得谢正清额头直冒冷汗。
打蛇打七寸,而谢正清的七寸,不正是这国公的位置么。
父未死,子承爵位。
谢正清不知道历朝历代有没有这个先例,但是他知道,若是谢玄提了,圣上十之八九是恩准。
连天子剑都赐给了他,不过是一个爵位罢了,谁也说不准。
谢正清吞咽了下唾沫,脑袋里嗡嗡嗡的响,手心甚至冒了汗,声音有些发颤,“你不喜欢这桩婚事便罢了,当我没提过。”
穿堂风扑面而来,惹得谢正清浑身发冷,但是谢玄的话还没有结束。
“江宁,你们可曾对她动过手?”
谢正清和钟氏均惊诧的抬头,面上的神情一脸迷惑,纷纷摇头,看起来不像是装出来的。
难道不是他?
谢玄怀疑是谢正清想除掉宁宁,让他心目中的世子夫人顺利入府,才有了前些日子的谋杀一事。
谢正清方才被吓的不清,他最在意的便是自己的爵位了,若是爵位没了,什么都完,见谢玄还有点怀疑立马慌张了,“谁不知道你心仪她,纵然我再不喜欢那个江宁,也不可能向她动手的。”
谢正清说完都觉得自己讲得毫无说服力,照谢玄的猜测,确实是他最有嫌疑了。
谢玄却没有再继续深究了,已经起身要走了,只留了一句给堂中的两人,“不是最好。”
若是,他必定不会顾及任何情面的。
后半句话,谢正清和钟氏有了刚刚谢玄的警告,心里也清楚的很,待人走后,纷纷跌坐在椅子上。
谢正清现在才算是彻底明白了,谢玄对他,是半点父子情谊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