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香》藤蔓羊羊

10、以琴治病

　　抚琴的女子，丝毫没有受到院中来人的影响，琴音未断，仿佛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谢老太太本就是被琴音吸引而来的，原因无二，这首曲子是婉清当年最爱弹的曲子，也是她独创的清水南调。

　　老太太因为有人闯入清苑而生气的心情，慢慢被琴声抚平了。

　　一曲毕，谢老太太眼角湿润，看着女子方向的眼神充满了怀念，好像那个女人弹完琴后，抬头看到站在远处的她，会惊喜而开心的叫她一声，“母亲。”

　　老太太身旁的嬷嬷，有点担心的握紧了老太太颤抖的双手，年轻丫鬟不知道老太太心里想着什么，但是她知道。

　　堂前的那个姑娘，实在太像宋三小姐了。

　　连她都有如此的感觉，何况是亲自抚养三小姐长大的老太太。

　　这首清水南调是君渡教她的，曲子不是宁宁弹得最好的一首，却是她最能感同身受的曲目。

　　听琴的人能听到的，弹琴的人更能感受到这首曲子的力量，平静而温和的力量。

　　宁宁每每弹及此曲，仿佛身处深山幽谷，山林水涧中，心里有再多的杂念，躁动都会被轻柔的抚平。能做出此等曲子的人，内心该是多么的清澈，平和，宁静。

　　她抬头后，看着堂前老人微红的眼睛，就知道自己赌赢了。

　　谢老太太看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姑娘，目光流连在她的面容，心中有一丝期待。可是，无论是周身的气质，还是脸型身段，眉眼嘴角，与婉清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甚至可以说，两人身上有种极致的反差。

　　宋婉清的容貌是让人舒心的芍药，纯洁，美好，她的美是含蓄而婉约的。而眼前姑娘的容貌是布满荆棘的玫瑰，明艳，耀眼，她的美是张扬而锋利的。

　　万般不相似，但是却有一分相同。

　　她有与清儿一样清澈的内心。琴声骗不了人，最能传出弹琴者的心性。

　　良久后，谢老太太看着眼前的姑娘，愁绪化为云烟，语气却十分严厉，“姑娘弹得一手好琴，只是你究竟是何人，为何擅闯清苑？”

　　丫鬟们一片静默，院子的空气凝结成了冰块，所有人都怕老太太动怒。
　　宁宁没有丝毫畏惧和怯懦，语气真诚，言辞恳切的回答，“我的身份钟大夫人最清楚，老夫人可以问钟夫人。至于擅闯清苑，只因为家父当年常常睡不好觉，我在一旁弹奏曲子，误打正着治好了缠绕他已久的失眠。我听说老夫人近来忍受失眠的困扰，所以斗胆想来奏曲，为您助眠。万万没想到，刚才来时听到您晕倒了，所以冒险在这清苑弹曲，想舒缓您的心情。请老夫人责罚。”

　　谢老太太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背脊挺拔，回答的不卑不亢，心里有微微的一丝感动和欣赏，“倒是挺有胆识的。”

　　旁边的小丫鬟听到女子回答的话，早就做好了老夫人生气的准备。万万没想到，对儿孙苛刻的谢老夫人，竟然难得夸了人一句，实在太稀奇了。

　　谢老太太看了眼青涵抱在怀里的凤尾琴，“谁教你的这首曲子。”

　　曲子是君渡教的，但是宁宁不可能如实相告。

　　关于这首清水南调的曲子背景，还有作曲人，宁宁甚少从君渡口中了解。只知道，这首曲子对君渡特别重要。

　　但是，从谢老太太的问题中，宁宁猜测她知道这个曲子，甚至可能比她更熟悉，而这作曲人大概率是宋婉清了。

　　宁宁摇摇头，“教我的人是一名世外高人，到了平阳城后留下一首曲子，只说是京城一位有名的才女所作。这个世外高人我并不熟悉，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宋婉清二十年前，是太合朝有名的才女，曲目流传到京城之外的地方并不稀奇。

　　老太太点点头，面上罕见的带了丝笑意，“别跪着了，起来吧，刚刚不是说要以琴治病么。”

　　老嬷嬷听到老太太的话，忍不住打量几眼宁宁，心里知道老太太喜欢她，但是却打心眼的不认为这小丫头片子，真能以琴治好老夫人的失眠。

　　那么多宫中御医，民间厉害的郎中都束手无策，心病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姑娘解决。

　　众人一齐到了老夫人的院子，谢老太太因刚才多走了几步，身体又不舒服了，斜靠在软榻上，闭着眼睛撑着脑袋，眼角的乌青尽显疲惫，面色没有血色而有点惨白，身体呈衰败的趋势。

　　照宫中御医的说法，这么下去，再好的补品都没用，老太太年岁已高，只怕之后性命难保。

　　宁宁看了眼她房中的布置，命人将遮挡阳光的帘子拉开。又低声向小丫鬟耳语几句，不一会儿，院外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女子嬉笑声。

　　老太太觉得自己身体虚乏，头脑昏沉，却怎么也睡不着，只感觉心上仿佛有一块大石头压着。

　　宁宁把琴在案上放好，兀自拨弦抚琴。

　　在外并没有感觉，室内听着这琴音更加令人心生触动之情。

　　一室淡淡的檀香，一曲清水南调，谢老太太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平和，心上的那块大石头好像被人拿走了，暖融的阳光让人心底的阴霾消散，耳边似乎还有断断续续的嬉笑声。

　　好像是清儿在她的院子里和丫鬟玩耍，这个丫头大中午的又不休息，满京城都找不出比她更贪玩的姑娘，等醒来后一定要管管这丫头了。

　　一觉好梦。

　　谢老夫人从来没有睡得这么舒服，琴声何时停的她都不知道。

　　无论这二十年有多思念，她从来没有梦见过自己的女儿，每每夜深人静，她总会想，清儿是不是在怨我，怨我留她一人在京城，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这个梦依旧没有梦到，但是琴音却抚平了她心里说不清的忧虑。

　　阵阵清音，仿佛她的女儿在低喃，在吟唱，在像从前最平常的日子一样，笑着对她说，“母亲，军中事务早交了权，自有人会料理的。你呢，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嬷嬷看到老夫人睡着了，轻轻扶她躺下去，眼底有了泪意。
　　她是知道老夫人的身体，早年战乱本就落下了许多病根，二十年前宋三小姐暴毙，谢府一系列的变故都给了她极大的打击。

　　底下的人再怎么着急都没有用，老夫人的身体每况愈下。
　　好在啊，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姑娘，竟然有办法让老夫人睡个好觉。

　　嬷嬷从房中退出去后，直接去找了钟氏。

　　钟思悠听到老太太身边的嬷嬷来了，一个机灵从榻上坐起来。她是谢正清的续弦，进府十余年，和老太太的关系并不亲热，但是知道老太太对待儿孙十分严厉，尤其是谢正清，对自己的母亲又敬又惧。

　　老太太找自己有什么事情，钟思悠边往外走迎人进来，边思索自己最近有什么做的不妥的地方么。

　　嬷嬷进来后，笑的十分热情，“夫人，您可是往找了个好姑娘呐。”

　　钟思悠眉心跳了跳，不明白她说的是谁，试探的问了句，“嬷嬷说的是？”

　　嬷嬷有些不解，“哦？就是那江宁呐，听说是从平阳城来的。”

　　钟思悠还不知道江宁到南苑去了，心下一惊，生怕她惹什么祸事，更不知道这嬷嬷来是想问些什么。

　　等两人交谈一二，钟思悠才知道那边发生的事情，没想到这江宁本事还挺大的。

　　嬷嬷细细问了一番江宁的背景，钟思悠都一五一十的告知，连着谢玄的事情都毫无保留。

　　如果说她是夹在国公和世子之间为难，那老太太可不一样了，她可是谢府说一不二的主，不得不说钟思悠的眼力劲在某些时候十分给力，这也是她能在许多危机情况下全身而退的原因，国公府的大夫人，可不是一般人当的了的。

　　嬷嬷回去后，谢老太太还没有醒来，睡到了日落时分。

　　宁宁不间断的弹了半个时辰，断断续续的又弹奏了一下午。
　　青涵看着她的手心疼极了，心里祈祷谢老夫人快醒来吧，就是那教坊司的人，也没有这样弹的。

　　那首清水南调几乎要与谢老太太的院子融为一体，在院子内的，院外路过的，听着这琴音整整一下午。

　　才开始大家都以为这姑娘是个溜须拍马的，根本没指望她真的能帮上什么忙，只是想讨老太太的欢心。后来没想到她这琴还真有用，一下午的时间，院内的人心悦臣服。

　　临近夜暮，天色渐黑。

　　谢老夫人终于醒来了，浑身舒服，困身已久的疲惫，烟消雾散。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看了眼窗外的天际，明白自己睡了整整一下午，屋中的琴声仍在继续着。

　　谢老夫人起身轻咳了几下，外面的人听到了动静，立马进来服侍。

　　宁宁一直到最后一首清水南调弹完，才放下手。

　　老夫人看着帘子后的姑娘，吩咐嬷嬷，“我记得有一瓶翡翠玉露，十分养护手，你去给姑娘拿来。”
　　嬷嬷去拿瓶子，宁宁谢过老夫人。

　　老夫人眉开眼笑，走到她抚琴的案前，原先精神不大好，看人也没什么力气。
　　现在她睡好了有精神，细细端详这姑娘，只觉得哪里都好，“是个好姑娘。”

　　宁宁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简单直白的赞扬，心想这老太太倒是个直性子的人，爱憎分明，毫不掩饰的摆在脸上。

　　才开始仅仅是为了接近老夫人，但是当她的琴音真的奏效时，莫大的满足感溢上心头，和当初帮君渡休息好的感受一样。
　　这也是当初她学琴的初衷，一是为了疗愈，二是为了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