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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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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贞观年间,姑苏城,平江老街上有一户姓姚的人家。祖上也都是读书人,有做官的,但也只到五品。后家道中落,落得如今只是个教书先生。姚夫子是家中的三子,庶出,无家产继承,只有老街上的这一小院。娶的也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膝下有一女,再无所出。
他们夫妇俩生得普通,但是女儿的样貌集合了夫妻的优点,生得十分可人!不,比可人更甚,但也没到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夫妇俩就一独女,对他们来说,也是这世间最亮的明珠。姚夫子从女儿牙牙学语就开始教她读《诗经》,所以女儿的名字也出自《诗经》。
“小戎俴收,五楘梁辀。游环胁驱,阴靷鋈续。文茵畅毂,驾我骐馵。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国风·秦风·小戎》)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思念夫君人品好,温和就像玉一样。
姚言君,姚夫子就是希望女儿将来能遇见个温和如玉的好郎君。女儿在姚夫子的诗文熏陶下,虽只有五岁,已经能通背《诗经》200篇,总共是311篇。如果姚夫子还在,六岁一定能背全了。
哎!一声叹息!姚夫子为了救学堂里的学生,自己葬身火海,只留下了孤儿寡母。寡母被娘家给带回去了,五岁的姚言君落在了大伯父名下,寄人篱下,日子怎会好过?
六岁那年,大两岁的堂姐因为争一件衣服,和姚言君吵了起来,不小心划破了自己的脸,反告诉母亲,说是姚言君妒忌她故意划破自己的脸。小小年纪,心计如蝎啊!当日,姚言君就被发卖了,小小年纪入了风尘!
如今已满十六,红袖招培养了她十年,为得就是今日。
三月初三,女儿节,红袖招遍插桃花,用桃花筑云台,广发桃花帖,邀名门、贵公子、文人墨客,汇聚红袖招,为得就是一睹姑苏城中最美的女儿。红袖招的女儿节不是每年都有,一但有,一定是惊艳全姑苏的女儿站云台。
“听说,今日的女儿,红袖招培养了十年!”一贵公子说。
云台下窃窃私语。
“请的都是曲艺大家做师傅!”一文人说。
“我听说,她幼时就熟读《诗经》,能背诵200篇!”一墨客说。
听他们如此谈论,引得其他人都翘首望云台。人群中有一青衫公子,眉间一浅如柳叶的红印,不像是画上去的,像是生来就有,让原本温如美玉的容貌,添上了一丝邪魅。他不像其他人那样期待着云台上的人,他四处看着,目光都在红袖招的桃花上。
他是谁呢?他不是人!是一九尾赤狐,来自孤山,人称,不对,孤山多妖灵,妖称赤狐君,他有正式的名字,师傅取的——陆离。与六月雪君出自同一师门,又都是来自孤山,在方丈洲修仙得道,师兄弟感情极好。六月雪君身陨后,他离开了方丈洲,回了孤山,原本是来替师兄报仇的,当知道了师兄和他徒弟冬青的过往,如今冬青又成了孤山君,把孤山打理得井井有条,他的一腔怒火也就压下了。
原本只是做个悠闲的散仙,云游时遇上了一寻死的女子,他救下了,得知被情人所负,丢了一魂。人有三魂七魄,三魂是一魂胎光,主宰生息,没了它人就没了;二魂爽灵,主宰意识;三魂幽精,主宰人的灵性。丢了一魂,正是三魂幽精。
陆离顺藤摸瓜,又找到了同遭遇的女子两名,她们一人丢了胎光,一人丢了爽灵,正好凑齐了三魂!丢了胎光的女子,被鬼差带走了;丢了爽灵的女子,成了个活死人。他在这三名女子的住处闻到了一股桃花香,出现在红袖招,也是因为这桃花香。
桃花当然会有桃花香!可是这股桃花香不寻常!陆离打开了自己的法眼,看见了一丝妖气。
“桃花妖!”他轻声的说。
江南丝竹响,一曲《汉宫秋月》,一美人踏曲而来,云台因美人起舞,像是瞬间飞逝于汉宫中,与深宫美人哀怨悲秋。
“怎么挑了个这么丧气的曲子!”不知谁秃噜了一句。
瞬间被数双眼睛怒目,那人灰溜溜地离开了红袖招。陆离跟着那人而去,因为那人身上就有一股妖气。一出红袖招,那人就消失于人流中。陆离在人流中寻找着,那股桃花香被人流中的各种气味给掩盖了,他摸着自己的鼻子,鼻子都摸得泛红了。
曲毕,半遮面的美人面纱滑落,原本掌声阵阵,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这怕是仙女下凡吧!”
姚言君只看见了满眼的桃花,那阵阵掌声像是山涧溪流声。十年的苦练只为今日一舞,自己和曲中的汉宫美人有何不同!
“知道她为什么选《汉宫秋月》了,”一白衣贵公子说,“与她自己合二为一了!好个聪慧的美人!”
“月奴!囚禁在月宫中的奴隶不就是——嫦娥仙子吗?”一文人说。
白衣贵公子又是一笑,“月奴!好名字!不说是仙,却是仙!美人常有,聪慧的美人——稀缺。”
姚言君下了云台,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的美人,似笑非笑,未哭目中起雾。
“月奴!王孙公子们都一掷千金,想再看你舞一曲,我告诉他们,明日请早!”
红袖招的管事张娘子高兴坏了,红袖招的楼主苏红袖只是静静地看着镜子中的姚言君,她扶上了姚言君的肩,“熬出来了,但——也只是开始!”
姚言君眼中的雾气,生生地散了,她的嘴角一抹微笑。
子夜,坟场,一阵桃花雨飘落在一墓碑前,墓碑上刻着的是:爱妻骆莺歌之墓,落款是夫陶知北。桃花妖现身,一束桃花插在了墓碑前的梅瓶中。
“莺歌,三魂七魄都聚全了,”桃花妖说,“就差一副鲜活的躯体了,血月也马上就要到了,用不了多长时间了。”
一个混沌的鬼影闪了出来,看不清样貌。
“陶郎!”她喊着,飘到了桃花妖的身边,“陶郎!”她只有七魄,七魄还是靠桃花妖用自己的精气搓成的绳子系在一起,这才没有散。
桃花妖看着眼前骆莺歌的七魄,根本听不见她在喊自己。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青瓷净瓶,净瓶中闪着光,正是他收集到的那三魂。
“再等等!等到血月!”桃花妖说,“血月,你的七魄和这三魂都注入活躯,你就能活了!我只要你活!”
弦月下,如云朵的树梢中,一只九尾赤狐静静地看着不远处坟场上的这一幕。
“桃花妖,你居然用邪术,还掺和六道轮回!”
苏红袖寅时起床,拿着袖珍的梅瓶来到了后院,后院一棵数十年的桃花树。她搬来梯子,挑选了一位置,上了梯子,收集着桃花上的晨露,小心翼翼地,生怕没接住,就这样一直到天边露白,才把小梅瓶蓄满。
同时寅时起的姚言君,每日的身段练习结束后,泡汤香浴。苏红袖熟练的从大梅瓶中舀了一勺陈年的桃花露和自己刚采的新鲜桃花露混合在一起,又取了一两桃花粉盛在了琉璃罐中,再把混合的新陈桃花露倒入罐中,用金勺搅拌,成桃色琼浆,这才端着走进了汤屋。她帮着把桃花琼浆涂抹在姚言君的全身,难怪月奴肌肤如雪。
陆离就站在桃花树下,看着晨光中的桃花,闻着,嘴角一笑。
“原来,你在这啊!”
姚言君沐浴完,一头青丝如瀑,她慵懒的坐在窗前梳理着,瞥眼看见了一只火狐在桃花树上。
“火狐!?”她很是惊讶,“哪来的?”
她连忙往楼下走去,迅速地来到了桃花树下,寻找着那只火狐。
“哪去了?刚才还在呢!”她喃喃。
“月奴!你怎么光着脚呢!”管事张娘子说着,让小丫头取了她的鞋子来,要给她穿上,“寒从脚生!女人要寒了,百病生!”
苏红袖站在走廊上看着姚言君难得一见的天真少女样笑着。
“无妨!”
“瞧您把她给惯的!”管事张娘子抱怨着。
女儿节后,红袖招每日都是高朋满座,就为了一睹月奴舞影,但每日也只是一场,只限十人。为了竞得这十位之一,一掷千金,珠宝无数。越是难求,越想求。红袖招舞妓月奴数日之内,美名从姑苏城外扬天下。
“好一招奇货可居!”陆离看着竞位挥金,食色性也的凡夫俗人们,不屑地摇着头,“一副皮囊而已!”
他离开了红袖招上了高处看着,看见了城中一老槐树,他纵身一跃,站在了老槐树下,跺了跺脚,瞬间一个白发白胡子老头出现,是个老槐树精。
“谁啊!扰人清梦!”白头翁抱怨着,抬头看见了陆离,目光停在了他眉心的那一抹红,“九尾赤狐君!”他惊愕!
“老头儿,你是这姑苏城年纪最大的,”陆离说,“那桃花妖什么来路?”
“小陶啊!”白头翁说,“他原本不在姑苏城,长在山野,被人看中了,移植到庭院中。”
“红袖招!”陆离说。
“那庭院原本也不叫红袖招,”白头翁说,“是一前朝高官的府院。”
“前朝高官,姓骆?”陆离试着问。
白头翁眼睛放光,“不愧是九尾赤狐君啊!”
“骆莺歌是那高官的女儿!”陆离继续说。
白头翁惊恐地看着陆离,“仙上,您是怎么知晓的?”
“一个桃花妖,一个凡人!”陆离笑遣,“难怪会枉命!”
陆离脑中闪现墓碑上的时间,脸色一变,“骆莺歌死了已经快三十年了!”
“都说了是前朝!”白头翁低语。
“他居然想复活一个死了三十年的鬼!”陆离觉得太过离谱,“那三魂只能留存四十九日,怕是这不是他第一次?”
白头翁脸色刷白。
红袖招的邀请贴堆得都快有一人高了,管事张娘子整理着,“苏娘子,咱们选哪家?”
苏红袖在给姚言君染甲,正在用丝帛包裹已经上了凤仙花的手指。
“月奴自己选!”
姚言君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萧家!”
管事张娘子翻出了著作郎萧景沅的邀请贴子,“才从五品!放着正三品,从四品的不去,就挑一个著作郎!”
“著作郎的正夫人,娘家姓姚!”苏红袖已经把姚言君的十指都包裹好了,“明日拆了看看,不够再染一层。”
姚言君笑着点头。
“和月奴一个姓!”管事张娘子说着,猛然醒悟,看着姚言君。
这著作郎的正夫人正是姚言君的那个大两岁的堂姐,如今的萧姚氏。著作郎就是女儿节那日的白衣贵公子。萧家和姚家是祖父辈结下的姻亲,姚家中落了,萧家没有食言,姻亲还是继续。著作郎萧景沅是萧家的第二个儿子,萧家人还是存了心思,没让长子嫡孙娶姚家女儿,只是个庶子。好在争气,得了著作郎这个从五品的官职。他来红袖招参加女儿节,想必和那萧姚氏感情不浓。管事张娘子看着帖子,抬头看着和苏红袖说笑的月奴,这孩子的心思不可测!
苏红袖和管事张娘子退出了姚言君的房间,确定她听不见了,管事张娘子说:“苏娘子,你真就这么由着她,不怕她惹出事端?”
苏红袖又是淡淡一笑,“她高兴就好!”
姚言君卸去了身上所有的妆发,除了十指上的凤仙花蔻丹,幼时母亲也会给她染,她闻着那淡淡的凤仙花香,试图想起母亲往昔的气息,眼泪滑落了下来。陆离只是来查看桃花妖的踪迹,却听见了吸鼻子的声音。一只火狐从桃花树上跳到了二楼的窗沿,探头往窗内看来,正好对上了一双梨花带雨的美目。
“火狐狸!”姚言君在看见陆离的一刻,就笑了起来,“不是我幻想出来的啊!”她迅速地拉开了窗,把陆离抱在了怀中,陆离从来没被人这么抱在怀中,挣扎着。“我不会对你怎样的?别害怕!你是饿了吗?”
姚言君放下陆离,就去拿桌上的果子,“尝尝看!合不合你口味?”
陆离一脸嫌弃,他不爱甜食。
“你不爱吃啊!”姚言君在自己的房间里搜刮,翻出了自己珍爱的樱花饼,放在了火狐狸面前,“小狐狸,这个你尝尝看,樱花做的,不甜!”
陆离斜眼看着,一股樱花香气扑鼻,在孤山陆离的狐狸洞门口就有一株樱花树,他还是小狐狸的时候,狐狸娘亲就爱给他做樱花饼。火狐狸转过头来,嗅着樱花饼,居然吃了起来。
“看吧,我就说你会喜欢的!”姚言君笑着说。
刚才还哭得梨花带雨的,这会子看着自己吃樱花饼,就笑了!陆离在怀疑自己是长得好笑吗?
姚言君把陆离当宠物撸了,把自己的脸贴在了火狐狸背上,陆离身体一僵。
“我就靠一下,你吃你的!”姚言君感觉到了火狐狸的僵硬,揉了揉它的肚子,“放松点!”
陆离更没法放松了,僵得更厉害了!他堂堂九尾赤狐君,居然会有今日。
“对!挑萧家,就是要去看看哪些把我当物件卖掉的人!”姚言君说,“我是想报复!靠着这个才走到今日的,不可以吗?”
“凡人——就是麻烦!”陆离在肚子里嘀咕着,继续吃着樱花饼。
就这样,姚言君抱着火狐狸睡去了,当陆离醒来的时候,看着眼前的美人吓了一大跳,瞬间瞬移到了大槐树下,老槐树精白头翁给吓得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仙上!小妖是不是做错什么了?这大半夜的!”
陆离瞬间又变回火狐狸,蹿上了老槐树,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卧下睡去。
“这是闹哪出啊?”白头翁没明白。
窝在地上的姚言君被人给抱了起来,放在了床榻上,小心翼翼地给她盖好被子。桃花飘飞,飘落在美人的脸上,陶知北伸手拾起桃花瓣,桃花瓣在他手中隐没。他看着眼前的这副皮囊,想着他的莺歌,过了血月,莺歌就要以这副面孔活着了。
著作郎萧府,宴席半中央就开撕了,萧姚氏知道夫君重金请来的舞妓居然就是自己的堂妹姚言君,都气疯了,不顾颜面大闹了起来,著作郎的颜面算是丢尽了。管事张娘子看着姚言君脸上的两道碎瓷片划痕,心疼坏了。
“这要是落下疤痕了,可怎么得了哦!”
苏红袖连忙拿出凝血膏给姚言君的伤口擦上。
“你是故意的,你就不怕真得毁容了!”苏红袖难得的抱怨。
“明日还有相国府的宴会要赴,总不能戴着面纱出席吧!”管事张娘子说。
萧景沅却走了进来,说,“我能单独和月奴说两句吗?”
管事张娘子看向苏红袖,苏红袖给她使了个眼色,说道,“著作郎请!”说完她们俩就退出了房间,还关上了门。
“你就不怕堂姐又打进来?”姚言君浅笑着说,“我该叫声——堂姐夫吧!”
著作郎手中拿着药膏,正准备要给她抹,看着伤口已经有药膏,收回了手。
“你的事儿,我也就刚刚知道。”萧景沅说,“你来我家赴宴,就是奔着她来的吧!你这样何苦呢?还伤着了自己。”
姚言君大笑,“何苦来哉?姚英音嫁了高门,又怎样?夫君养外室捧舞妓,正牌夫人不如妾。”
“我可以休了她,娶你当正室,你也是姚家女儿,萧姚两家联姻不算毁约。我一定会视你如珍宝!”萧景沅说。
“要是信了他的鬼话,真就见鬼了!”冷不丁冒出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谁?谁在这?”萧景沅警惕地在房间里寻找着,也没找到半个人影。
屋顶房梁上的大柱子后面猫着一只火狐狸,说这话的正是陆离。
姚言君起身要离开,萧景沅一把拽住不让她走。
“我说的是真话!我一定会对你好,你何苦在红袖招卖笑呢?”说着就抱上了姚言君,“月奴,不,言君!”
女人哪有男人力气大,姚言君根本就挣脱不了他,张口要喊,却被他捂住了嘴巴。
梁上的火狐,眼睛都红了,蹿了下来,跳到了萧景沅的头上,一通撕咬。疼得萧景沅抱头大叫,姚言君才得机会往外跑去,苏红袖赶了过来,看着衣衫不整的姚言君,就要回去理论,被姚言君一把拽住,“回红袖招!”
回了红袖招,姚言君从头到尾把自己洗了三遍,全身被她自己擦得通红。管事张娘子说,“做了这行,这样的事儿会越来越多!除非你成了这行里的顶尖儿!”回到自己房间后,姚言君拿着一碟自己一早做的樱花饼来到窗前,放在窗台,看向桃花树。
“小狐狸,你回来了吗?”姚言君说,“谢谢你,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