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之影》浸灵子

28、撞破

　　新戏的首演在三天以后，这几天排练再度加紧，所有人都在尽全力做好准备。这台戏得到了武局长的高度重视，已经亲自来看了两次，首演也说还要来——不仅他来，他还许诺一定要尽全力邀请来市里的主要领导。这对于如今举步维艰的剧团来说，是很难得的一次机会。全团都在期待着打一场翻身仗，而希望自然系在石俊卿这个导演和邢巧梅这个主演身上。
　　所有人都能注意到的是，石俊卿这段时间抽的烟越来越多，浑身上下都是浓重的烟味，弄得原本爱和他亲近的冯龙也被呛得捂鼻子，每次看见他都躲得远远的。
　　今天走完一遍戏以后，散场的同时，石俊卿面前的桌子上已摊了好几只烟盒。金秀儿在一旁看得忍不住，在石俊卿再一次抽完一整包烟，又毫不迟疑要从口袋里摸索着掏出新的一包的时候，她终于走过去，对着石俊卿直截了当地说：“石老师，给我一根烟。”
　　“你要抽烟？”石俊卿原本心不在焉地找着不知被扔到哪儿去的打火机，此刻警觉起来，望着金秀儿，有些奇怪。“什么时候学会的？”
　　“我还没抽过，但是看你抽得这么香，就想试试。”金秀儿伸出手，朝着石俊卿讨要。
　　石俊卿愣了愣说：“抽烟不是什么好习惯，你不能抽。”他攥紧手里的烟盒。
　　“有什么不好的？你不是抽得挺好的吗？”金秀儿一脸平静，“你不给我，我一会儿去小卖部买。”
　　“不准去！”石俊卿有些生气，“抽烟真不好！”
　　金秀儿终于抓住了关键，她眨眨眼：“抽烟不好，那你还抽这么多？”
　　石俊卿猛地明白过来，知道金秀儿是拐着弯想劝自己别抽烟了。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把烟盒收回上衣口袋。“我也不抽了。”
　　计谋得逞，金秀儿如释重负，灿烂一笑。
　　石俊卿盯着她，内心一阵悸动：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如此轻松日常地和她这样说话了，她也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对他笑得这样畅快。在心烦意乱的时候，能看见金秀儿的笑，对他来说，无异于酷热的沙漠里看见的一股甘泉。
　　金秀儿发觉石俊卿不说话只是一味地望着她，心跳快了几拍，却也大胆地迎视过去。两个人静静地互相看着对方，让黑眸掩藏住情绪。

　　冯龙帮着拆完台上的布景，冲过来找金秀儿，说自己刚拿到零花钱要请客，回请金秀儿吃冰淇淋。这叨扰在此刻倒有几分必要，石俊卿一努嘴，让冯龙把金秀儿拉走了，自己回坐到座位上。
　　他本能地伸出手又想要掏烟盒，忽然忆起方才金秀儿气势汹汹的可爱模样，笑着摇摇头，双手交握，眼睛盯着从更衣室蔓延上来的台阶——他在等邢巧梅。
　　当邢巧梅卸了妆，低垂着脑袋缓步出现在石俊卿视野里的时候，他便第一时间叫住了她。
　　“今天有事吗？我下午想去你办公室和你谈谈。”他打定了主意，今天要和邢巧梅摊牌，把他想说的那些话都说出去。
　　邢巧梅略一犹豫道：“恐怕不行，我马上又得出去开会，恐怕晚饭时间才能回来。要不改个时间吧？”
　　石俊卿想了想说：“那晚上七点，等你回来以后，我们在办公室见个面。”
　　独自从闷热的排练厅里走出来时，石俊卿被忽然从旁伸出的手吓了一跳，定了定神，发觉是金秀儿举着一盒冰淇淋，递到他面前。“等你半天了，请你吃的。”她没有像以前一样买可乐，和冯龙一起挑冰淇淋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尽管拿不准，但是也许石俊卿会像爱可乐一样爱冰淇淋。
　　两个人坐在树荫下的长椅里，用勺子挖冰淇淋吃。
　　“你的名报好了吗？什么时候考试？”
　　“还有一段时间吧，幸好我的戏不多，这段时间每天都可以复习。一会儿回家了，我就打算开始看书。”
　　“你一个人住在外面，路上安全不安全？那个地方听说——离团里很远。”石俊卿想起邢亚梅塞给他的那张写了金秀儿租的房子地址的纸条，他去查了地图，找到了那个地方。前几天出去办事，他还特意绕了路，坐了金秀儿现在上下班要乘坐的公交车，到了金秀儿家的那一站，他下车，甚至走到了那个地址的院门口，只是没有进去。
　　金秀儿轻声道：“没问题的，我住的院子里有好几户人家，都是那附近厂里的工人，家里面还有小孩子，很热闹。其实那地方离这里也不算太远，走路的话也就二十分钟，我有时候早上还早起，走路来上班呢，权当做锻炼身体了，路上全是风景。”
　　石俊卿想起他远远地观望，却一眼看见金秀儿出租房门口窗台上摆了可乐花瓶，里面插着的雏菊随着风摆舞。
　　“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你的，你得告诉我。”石俊卿砸吧嘴里溢满的香草味，有些怅然起来，“我希望你还能，把我当做一个可以给你帮助的有点用处的朋友。”
　　“石老师，一直以来你都在帮我。”金秀儿笑着说，“一直都是。”
　　“可惜现在，也许你不那么需要我的帮助了？”
　　“不，不是这样。”
　　石俊卿望着面前的姑娘，试探着开口：“那你——还会来听我的课吗？”
　　“会的，”被石俊卿如此主动邀约令金秀儿心里一暖，“戏排完了你先好好休息休息，以后，我就和冯龙一起来。”她知道分寸，竭力地克制自己，尽管她舍不得那些曾经和石俊卿独处的时光。
　　“好，我们一言为定。”

　　柯京生在办公室门口掏出梳子，将一头打着摩丝从而格外齐整光亮的头发梳理得根根分明，又借着门口的一面全身镜整理了一下着装，方才上前敲门。
　　“你怎么来了？”邢巧梅见是柯京生出现在自己面前，一脸错愕。
　　“我就不能来？”柯京生说，“我给你家打过电话，刘双给我说你在办公室还没回家，我担心你忙着工作忘了顾全自己的身体，这才过来找你。”
　　邢巧梅把柯京生放进自己的办公室，见柯京生一脸嬉笑地盯着她，越发烦躁。她等他在沙发上落座，便急促地说：“现在想起过来看看？这几天一直找你，你怎么都不来？”
　　“这几天有事抽不开身呐。”柯京生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其实他没什么事，只是那天正是兴致勃勃之时，却被邢巧梅一把推开，厉声责骂了几句，自觉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再加上拿不准邢巧梅的态度，所以选择了静观其变。
　　这段时间他接到邢巧梅要他到团里谈事的电话都是借口回绝，眼瞅着冷了这段日子，总归该风平浪静了。今天他开会的时候碰见邢巧梅，见她望着自己的目光里已经没了怒气，反而有些躲闪，他觉得有戏可唱，才趁着没事，再次登门。
　　“巧梅，你可别生我的气，上次是我不好，没注意你的感受，我向你道歉。”
　　邢巧梅在柯京生对面坐下，抬眼望望墙上的挂钟，看着还有七八分钟就要到和石俊卿约定好的时间。她思考着怎么赶紧送走柯京生，绞着手一时有些踌躇，又想起了一直存在心里的疑问，她猜想石俊卿多半和自己谈话也是为了这个，她得先向柯京生弄个明白：“我问你，你那天——那天门口有人——你看清楚了是谁吗？”
　　“这个嘛——我也没看清。”柯京生蹙眉道，“难道有人在背后嚼舌头？”
　　“不，我只是在想——这个人，会不会是石俊卿？”
　　“我确实没看清，不过就算是他又怎么样？”柯京生见邢巧梅一副紧张不安的模样，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不满，“你怕他做什么？怕他看见？就算是他又如何？”
　　邢巧梅叹口气道：“最近他常常和我置气，我总觉得他是看见了什么，心里有疙瘩。”
　　“他还对你使脸色？这使给谁看呢？这不是笑话吗？从前他就配不上你，现在更不配！为了剧团你把自己的心血全投进去了，辛辛苦苦东奔西跑，受了多少委屈，他体谅过你吗？还揣小心眼对你指指点点，他算老几？”柯京生瞄准了目标，便口若悬河，掷地有声地控诉石俊卿。
　　柯京生那副激越的模样，令邢巧梅有些意外，听他提到自己的辛苦，又偷偷地觉得有些欣慰——总算有人还是明白她的难处的。

　　柯京生冲着温柔地凝视他的邢巧梅继续表忠心：“真的，巧梅，我回来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你，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希望剧团越来越好，而你也越来越好，不再天天为团里的事发愁。我只希望你那么美的脸上，少长几丝皱纹，多绽开一点笑容。”
　　邢巧梅点点头。
　　不知不觉间，柯京生已经慢慢挪到了她的旁边。“巧梅，上次我说的话也是真心的，你别怕——我真的是想和你在一起，给你撑起一片天，我早就想这样做了！如果你一时拿不准主意，没关系我也可以等你。等多久都可以，只要你愿意和我好，只要我还有这点盼头——”
　　邢巧梅摇摇头，别过脸去，可脸上却不知不觉挂上了两行清泪。
　　事情的发展令柯京生觉得自己已经势在必得，他从茶几上抽了几张纸巾，递到邢巧梅面前。等邢巧梅接过去的时候，他趁机往前扑，抱住了邢巧梅，一把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
　　邢巧梅挣扎了几下，拿手使劲，拼命想推开柯京生的肩膀。可柯京生的嘴贴着她的脖颈，细细地前后左右轻吻又重吻，甚至用牙尖轻柔戏谑地啃咬。他是个风月情场的老手，自信看准了时机，邢巧梅落进他的情网，便只能越缠越紧。果然，邢巧梅很快松了手劲，甚至发出了几声难以控制的微弱呻吟。
　　柯京生心中一阵窃喜，他仰起头，吻住了他日思夜想的、邢巧梅娇媚柔嫩的红唇。
　　一时之间，口腔里彼此吮吸的气味迷乱起来。口红与烟草的味道交融在一起，柯京生的舌头像是蚯蚓拱土一般在邢巧梅的嘴里猛钻。邢巧梅已经许久没有如此激情过了——或许是从来没有。方才心底深处的疲乏倦累被柯京生浓重的男性气息所包裹消化，令她骤然间眩晕，不知身在何处。
　　两个人激烈地拥吻着，浑然忘却了周遭的一切。
　　“砰！”房门被猛地推开，门体砸到墙面，一声呼痛。
　　拥吻的两个人自然也吃了一惊，停下动作往门口看去。
　　不论上一次到底是不是他，但这一次邢巧梅看清了：现如今撞了巧站在门口，呆愣地用绞索一般的目光绞着她的，正是她最不希望出现在此处的人。
　　令人窒息的沉默与绝望，令人赤条条无遮无拦的暴露与审视。
　　片刻以后，绞索松开了，轻轻地抽离，消失在门口。邢巧梅本想起步去追，却仿若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柯京生抚摸着她的后背，把她慢慢地又融进自己的怀里轻声哄慰。脆弱的女人最需要男人，他欣喜至极，精明的商人终于抓住了梦中的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