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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身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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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 95 身世
当天夜晚,电闪雷鸣,炎热的长安城终于迎来了降雨。店铺纷纷打烊,行人踩着水花奔回家中。
这糟糕天气下应该不会有人愿意出门,但陈衡还是选择在这时拜访了春风楼。
他身披蓑衣,摘下了斗笠,对柳依依拱手,“这次要多谢柳老板了。”
他行完一礼,躬身未起,笑容却变得讽刺起来,“从扬州时我就便觉得柳老板不是什么好人,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柳依依不和他虚情假意,没有丝毫好脸色,“彼此彼此。”
两人互相瞪视,转瞬之间已经用眼神将对方碾杀数回。
然而陈衡今日前来也不是为了斗嘴,所以他先退了一步,打破僵局道:“其实我今日前来,是替郑王殿下传个口信,五日后,郑王殿下想请柳老板于芥子须弥阁一会,希望柳姑娘务必赏光前来。
“怎么,你们威胁我交出腰牌还不够,还打算再弄个后续动作?”
陈衡完全是一副欠打口吻,“常言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柳姑娘若真全然毫无把柄,我又怎能要挟得动?”
柳依依沉默了。
不一会儿,她挑眉冷笑,“好一个狐假虎威,陈衡,我不明白,你究竟看中五殿下哪一点?”
陈衡也不避讳,“你应该也看出来,郑王殿下一伙人心思缜密城府极深。相比起来,秦王殿下当初连你我这样的人都能轻易相信,怕不是他们对手啊。”
“看在过往交情,我再好心提点柳姑娘一句,看清形势,早做绸缪,若一直举棋不定,反倒会错过时机啊。”
柳依依猛地抬头,荧荧烛光下,陈衡狐狸似的眼睛微眯,笑容一半隐于阴影,似乎意有所指。
柳依依联想到了什么,试探地问:“那个死掉的钦原卫,孙九……该不会也是你们安排的?”
她声音微微发抖,有点不敢相信地问:“你们……知道暗语?”
陈衡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反问:“你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还会有钦原卫存在?”
“自从十一年前那件事以后,长安许多大臣就清理过府中暗探。钦原卫早就消失了,即使还有人活着,也不会愿意再回到那种见不得光的状态里了。”
陈衡淡淡笑着,继续道:“如若他们还坚持着曾经的信念,岂不衬托得我这种人更加卑劣?所以相比之下,我更愿相信众生皆是俗人,谁也不比谁高尚。”
柳依依嗤笑,面上尽是嘲讽,“因为你自己软弱庸俗,就以为别人都同你一样?区区寒蝉学鸠,竟然也敢议论鹏鸟了?”
陈衡也不轻易示弱,“哦?既然柳老板这么说了,想必境界高过我许多,不知能否展示一下?”
柳依依被噎,想了会儿,自己似乎也劣迹斑斑,于是愤愤道:“……我也劝你一句,别太相信五殿下和孙百礼那群人,你说他们心思缜密,就该知道,他能坑别人,自然也能坑你。”
陆旻指责陆昱私自监视孙府,着实将了他一军。人证物证聚在,陆昱就是百口也难辨。孙百礼还佯装大度,表面上说秦王殿下年轻气盛,自己虽然被冤枉但也不敢怪罪,态度婉转语气可怜,第一时间就将受害者形象演了个十成十,真真是装得了好一朵清清白白的盛世白莲。
陆昱遭逢陈衡柳依依两人背叛,一半大为恼火一半大受打击,几乎立即想冲到春风楼和柳依依当面对质。但未成行便被陆承深召进宫,又狠狠挨了一顿训斥。陆承深从前经历过王爷相争,对类似举动特别敏感,怀疑小儿子有意扶植党羽打压异己,大为震怒。训到最后,陆承深还给陆昱下了禁足令,让他在秦王府思过五日,好好反思自己的行为。
陆昱懒得再和老爹辩解,梗着脖子回府禁足,又开始不见任何人。
苍澜担心他,但又不擅长安慰别人,怕说错话反给人添乱。他突然想到石移山伤势应该好得差不多了,便决定替陆昱去看看他。
竹石小院,翠竹葱茏,昨日刚下过雨,门前鹅卵石还湿漉漉的,被破碎草叶流出的汁水染成暗绿色。
因为卢七方曾说伤患有必要适当活动活动,一来伸展筋路,二来改善心情,都有助于伤势痊愈。所以苍澜进院时,就看到正对着院子的屋门大开,屋内一是张梨花案,石移山正伏在案边专心写东西。
苍澜原本轻功就好,走路几乎不带声音。因此直到将将带来的樱桃酥酪食盒搁到桌上,发出啪嗒一声响,石移山才意识到有人进来了,身子猛地一颤,下意识将写过字的纸往桌下藏。
“阿澜?”石移山看清来人,才松了口气,神色不快,“下次进门,麻烦提前打个招呼。”
“我看你太专注,不想打扰你。”苍澜忘了石移山之前做暗探,对周围人和事戒心很强。
刚才石移山慌乱之中,笔尖墨汁滴在纸上晕成一团。苍澜想帮他用布绢吸掉多余墨汁,却被石移山拒绝了。
“你在写什么?”他随口一问。
石移山手指一僵,“没什么。”
他看到对面人眼神,不情愿道:“不过是……小说话本。”
他顿了顿,补充道:“卢七方大夫说做一些以前喜欢做的事情有助于恢复,所以我才写写的,只做消遣。”
过了一会儿,他面无表情又道,“其实我以前……也写过,只是遇上变故,手稿遗失,正好最近比较清闲,就想着能不能把以前的那些再补回来。”
石移山移开目光,耳根却已经发红了。
出乎他意料,苍澜没有取笑他,反而赞许道:“厉害啊,我能看看吗?”
他还没有动作,但是石移山已经本能地抬手,“啪”地摁住了那些纸。
“……”苍澜明白他的意思了。
“呃……”石移山也没料到身体会先一步作出反应,有些尴尬,“我……我还没写完。”
“没关系!”好在苍澜也不计较, “你先慢慢写,等想给我们看的时候再拿出来吧。”
他在门口的竹塌上坐下,等石移山慢慢将纸张收拢起来,仔细按页数排好,
“殿下最近如何?”屋内传来石移山的问话。
苍澜想起陈衡和柳依依两人的背叛,沮丧起来,“不太好。”
石移山沉默一会儿,道:“我能理解。”
“我不明白,”苍澜像泄了气般垮下来,鹿一样的眼睛也失去了神采,“我原以为大家都是朋友,就算理念不合,也不至于非要闹到不相容的地步……”
石移山将一枝太仓狼毫在笔洗中涤净,重新挂回架子。
“我很多年都没有朋友了。”他也在竹塌上坐下,一张毁容后的脸望向院中蓬勃生发的草木,“暗探不能把真心话告诉任何人,周围人即使关系再好,你也知道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苍澜道:“那一定很孤独。”
“是么,不过我从小就被人说不合群,倒也不觉得什么。”石移山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嘶哑难听的笑,“据说将军刚死时,长安城门口突然间多出很多暗语写的告示,全都是失去联系的钦原卫想要寻找同伴。”
“所以暗语有可能是在那个时候泄漏的?”苍澜好奇。
“不知道。”石移山摇摇头,叹气,“大概总跟秘密打交道的人大多没什么好结局吧,就连当初发明暗语的人也是如此。”
“你说陈将军?”
“那倒不是。这套暗语据说是几十年前睿朝一个很厉害的星相师想出来的。那星相师一日夜观天象,见宇宙盈虚有数,忽然产生了灵感,借用星辰之位发明了一套传递消息的方法。后陈将军不知从哪学到,改良之后用做钦原卫的交流暗语。”
星相师属于术师的一种,可以通过星辰推算吉凶。这些人大多生性散漫不羁,不关心世间俗事,也不好与世人打交道。甚至会编许多假名字和假身份来隐瞒自己的真实信息。
而这位星相师又不太一样,据说他云游四海之时见众生疾苦,不知怎的突然产生救世念头,不肯再老老实实观天象。之前君王仰慕他的名气,请他卜测王朝命运,三召都不肯来。如今星相师却主动到了京都,直言天下即将大乱,又陈言了一套安邦良策,说只要听他筹谋,可保王朝无忧。
他因此话触怒了君王,被下旨流放岭南。众人嘲笑他虽然能窥探天机,却不能预料自己命运。但后续那些年岁发生的事情果然如同星相师所言,人们这才发现,他当年所料竟都一一应验了。
苍澜听得出神,问:“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他名声传开,便成了各路英雄豪杰争夺的对象,有人尊他为神明,想得他指点迷津,有人视他为妖,恨不得尽早消灭。就连先帝也认为,此人若不为自己效力,必然会是棘手的敌人。”
“可星相师好似人间蒸发般,再也没有露过面,有传言说他已经死了,有人说他正暗中培养人才想光复睿朝,还有传言说他已成家立业不再过问世事。先帝进驻长安后,多次派人寻他,直到十七年前,才终于在南边发现星相师的踪迹。”
“当时南方还很乱,什么势力的人都有。其他人马不知怎么得知消息,也赶去追捕星相师。但星相师当时刚有了自己的血脉传承,不想再陷入纷争。他带着孩子逃跑,在九嶷山遭到各路人马同时围堵。追捕者之间还爆发了混战,到最后大家觉得这样下去伤亡太重,与其为争星相师打得头破血流,倒不如让他再也不能投靠任何一人。”
石移山平静叙述着,“最后,星相师被联手围杀,尸体在九嶷山中被发现。其时孤身一人,连身边婴儿也不知所踪。”
他停了下来,因为苍澜脸色突然间变得煞白。
“怎么了?”
“你刚刚是说,星相师死在九嶷山?”他急切地问。
“对啊,因为曾经碰到过一个道士作证此事,所以我才知道。那道士当时正在山中某个道观修行,好像叫什么白云观的吧。”
苍澜呆在原地,恍如遭遇雷击。
九嶷山上白云观,是他在襁褓时期被收养的那个道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