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少年游》云山鹿

94、陷害

　　游 94 陷害

　　陈衡在桥边睡了一晚，第二天醒来头痛欲裂，抱着棵树干呕半天，才从宿醉的状态中稍稍缓解。

　　他想起昨晚的事情，知道自己不能再在秦王府待下去。正好陆旻向他推荐过一个宅院，陈衡决定搬过去。

　　苍澜和长孙遗策没将昨天的事宣扬出去，陈衡溜回秦王府打包行李，遇到的王府下人都神态如常。但他心虚，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陈衡与王府当初派给他的小厮阿福三两下打完所有包裹，两个人刚好可以带走。

　　从后院出王府必要经过湖边，正值清晨，湖上泛起茫茫雾色。陈衡走上石桥，忽然感觉有视线尾随。

　　他抬头望向对面举觞亭，隐约看到陆昱正负手立于亭中。

　　陈衡移开视线，带着阿福一路快走过去。

　　陆昱望着陈衡背影消失，才回头，问亭中另一个黑衣少年：“你刚刚说什么？”

　　那黑衣人严格来讲甚至算不上少年，十四五岁，只能算个较为成熟的“男孩”，个子瘦瘦小小，皮肤黝黑乌亮，深目高鼻，看起来像是有胡人血统。他面对陆昱时的神态并不恭敬，有种桀骜不驯的天真和直率。

　　少年双手抱在一起，象征性上下摇了摇，算作行礼， “我说之前的事都查清楚了。袭击春风楼的悬赏，是从郑王府里流出的。”

　　“原来他早就投靠五哥了。”陆昱冷声道，目光投入湖上茫茫雾色中。

　　少年耸耸肩，“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若按按我们这行的规矩，一般就是谁给的条件吸引人就跟谁干，没什么忠不忠心一说。你们汉人不是有个话叫做‘良禽择木而栖’吗？”

　　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少年猛地后退一步，因为他察觉到这位皇子身上骤然生出的杀意。

　　但那种压迫很快消失了，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或许你说的有道理。”陆昱沉默一会儿，道。他回身望着面前少年，像是突然来了兴趣，“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一笑，舔了舔一边的尖牙，“谭小莼，我叫谭小莼。”

　　陆昱独自一人，思考着已知的几个线索，钦原卫是孙府的人，孙太傅父子都曾在前朝为官，李延也曾是睿帝身边近臣，他们很可能早就有交情。即使李延到了淮安王身边，交情也一直未断，甚至还有可能在淮安王和孙太傅父子之间牵线搭桥。那如此说来，孙太傅父子或许也有参与扬州案。

　　这么一想，就可以理解李延为什么要杀钦原卫。而钦原卫很可能一直在孙太傅身边，掌握他们的行踪，知道他们的底细。所以李延要杀人灭口。

　　可是这也不对。就算死掉的那个钦原卫真掌握什么线索，最害怕他泄露的人也该是孙太傅而不是李延。按照陆梧的意思，李延和陆桐背地里其实还勾结了睿国。那淮安王兵败后，李延完全可以抛下淮安王，依旧归顺睿国就是了，何必要千里迢迢地来杀一个敌国暗探呢？

　　陆昱暂时弄不明白，便决定将线索告知京兆府，或许对他们查案有帮助。

　　但石移山劝陆昱不要曝光死者钦原卫的身份，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陆昱不解：“他是你同伴。他死了，你第一反应是怕惹上麻烦。”

　　石移山眼里古井无波，“殿下，死去的是钦原卫不假，但长安还有其他钦原卫。殿下若一时冲动，可能会使那些没暴露身份的人陷入危险之中。”

　　“所以为了大局，其余的都可牺牲是吗？”陆昱笑了一声，“听起来真是凉薄。”

　　“长年行走于刀尖之人，早知生死由命，不会对他人寄予希望。倘若那日是卑职横死街头，也不会奢求有人替卑职报仇”

　　石移山隔着幂篱注视陆昱，认真道：“殿下，城府不够，终会殃及自身。”

　　江淮地带传来捷报，霍公询在长江边与淮安王残兵鏖战一天一夜，最终活捉淮安王。其二儿子陆桐拒不投降，战死军中。

　　陆承深闻讯大喜，立马八百里加急送信到东南，令霍公询带淮安王班师回朝。

　　而长安这边，大理寺加快了扬州刘硕案的审理。因为他们需要尽快把积压的案子审完，才能腾出手专心审淮安王。

　　但令大理寺头疼的是，陆旻陆昱两人同时表现出了对此案的极大关注。

　　陆昱试图通过审扬州案的机会，将大理寺的注意力引到李延和孙太傅父子身上。但陆旻受孙太傅所托，无论如何要撇清孙家和扬州案的关系。

　　两个小祖宗就同一件事彻底铆上劲了，各自想尽办法，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这可苦了大理寺诸卿，炎炎夏日加班加点，偏偏两方都不敢得罪。

　　于是大理寺诸卿拍着陈衡的肩，以师长口吻谆谆劝慰，“陈衡啊，听说扬州案你是亲历者啊，不如这样，刘硕就交给你来提审吧？什么？你担心资历不够？没关系没关系，年轻人就得多历练历练，我们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陈衡：“……”

　　按刘硕原本的供词，他侵吞的税银以及从灰坟寨得来的银钱有多半都给了孙百礼做“知遇礼”。但在陆旻授意下，陈衡只字不问孙家，一个劲儿将事情往灰坟寨寨主袁啸和淮安王身上引，反正他们两个一个是人人喊打的山贼，一个连谋反的罪都犯了，都注定声名狼藉必死无疑，再多背几个罪名也没什么。

　　陈衡边想边冷笑，得势之时万人倾慕，失势之时人人来踩上一脚，大起大落都体验一遍，也算是不虚此生了。

　　就像是十一年前死的某人一样。

　　陆昱在大理寺看到新出的供词，不但没有孙太傅，甚至连李延都没怎么提，就知道陈衡和陆旻一定背地里做了手脚

　　他瞪向同在场的陆旻，“刘硕一开始的供词根本不是这样！”

　　陆旻双手抱袖，缓声道：“刘硕承认之前受人诱导，误会了孙太傅，好在经过陈衡仔细审问，他现在已经悔过了。”

　　“谁能诱导他？”陆昱根本不信，“五哥怕是有所不知，我去年在扬州可是和刘硕亲自谈过。”

　　“哦——”陆旻露出了悟之色，笑了笑，“六弟去年自扬州返京，紧接着刘硕就进了天牢，之后再无会见任何人。所以依六弟之见，谁会诱导他呢？”

　　陆昱后退一步，难以置信道：“你不会想说是我吧？”

　　“唉，我知道你也不是成心的。去年你不小心遇上灰坟寨，那伙山贼不知你身份，擅自要杀你。尽管事后知道是他们有眼无珠，但你从来没吃过亏，恨不得将所有有关联的人都找出来，寻到些蛛丝马迹，就以为后面有什么大的阴谋。你知道刘硕一直感激孙太傅举荐他出任扬州知府，便以为孙家父子也和扬州案有牵连，连他们也怪罪上了。”

　　陆旻像劝阻小孩胡闹一般道：“六弟，识人不明不算什么大错，孙太傅已经向父皇请过罪了，你……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荒唐！”陆昱怒极反笑，“你说这话自己信吗？”

　　“我也不愿信，但是有人证在。”陆旻抬高了声音，“将人带上来吧。”

　　屋外侍卫带进来一个长相平平无奇的男子，将他掼在地上。

　　“这位是孙太傅府上侍卫，与孙九住同屋。”

　　孙九就是那天在街上死掉的钦原卫。

　　男子在陆旻眼神授意下，硬着头皮道：“启禀殿下，小人与孙九同为孙府侍卫，住同间屋舍，平日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但就在一个多月前，小人发现孙九手头比以前阔绰了很多，甚至还有闲钱请小人喝酒。但同时他也变得心神不宁，值岗时频繁走神，且每次碰到孙大人时都异常紧张，甚至还为此挨了板子。”

　　“小人担心他，多次盘问，他才在一次酒后吐露实情，说有秦王府的人给了他一大笔银子，要求他监视孙大人父子行踪，并定期向王府回报。他不敢拒绝，但是又觉得背叛了孙府，所以一直处于纠结之中。这之后没两天，他就死了……”

　　陆昱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言语，五指狠掐掌心，奇怪的是，他这时候反而能平静下来。

　　他抬头看向陆旻，笑问：“五哥，这陷害未免太低级了吧？”

　　陆旻叹了口气，“六弟，何必非到撕破脸的那一步？”

　　“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我问心无愧，不用你表现得好像顾及我面子。”陆昱打断他，“你们指责我雇孙九监视孙百礼，事后又杀人灭口，有什么实际证据吗？若是仅凭空口便能鉴人清白，那我也可以找个人串好证词，证明你之前和孙百礼都是假意交好，你才是真正杀孙九的那个人。”

　　陆旻听完，笑了一声，“我本来想给你留个面子大，但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没有办法。”

　　他使了个眼色给地上侍卫，那人从兜里掏出一样物件，用微微颤抖的双手拖住。

　　“回六殿下，这块腰牌是孙九死亡后，小人在他被褥下发现的。”那下人偷偷瞄了眼陆昱。

　　陆昱本不以为意，瞥了一眼，却愣住了。

　　那是他的腰牌。

　　去年七夕大火时，柳依依等人来宫里救他，他担心几人出宫会遇到盘查，就把腰牌给了他们。之后他被强行留在宫里养伤，被问起腰牌之事便谎称丢失，让有司补办了新的。而等他伤好，又马上赶赴兴梁，一来二去经历太多，就再也没想起旧腰牌之事。

　　可是，它为什么会到了陆旻手里？

　　陆昱呼吸急促起来，坐回椅中，巨大的空落从心底蔓延，传到四肢末端，只剩下发麻的感觉。

　　耳边隐隐传来陆旻淡漠的声音，“你难道不奇怪，那日陈衡为什么能那么巧地在春风楼出现吗？有人将你的行踪透露给了他，你猜猜，这人会是谁？”

　　谁，当然只有一人。

　　柳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