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少年游》云山鹿

56、援手

　　废墟后头突然出现了一张脸，是那几个大汉中的一个。他本来晕了过去，但被陆昀几人的动静惊醒。

　　“原来是帝王家的恩怨情仇。”他慢慢转向陆昀，狞笑道，“你爹还真是罪孽深重啊，不光我们，连你娘都记恨上了他，活到最后却是孤家寡人，真是可悲！公主，不如你来替他赎罪吧？”

　　“慢着，”燕才人道，“不许动昀儿。”

　　“滚一边去！”然而大汉根本不理她，他两眼都紧盯着陆昀，拖着沉重身躯一步一步走向她，嘴边的笑容越咧越大。

　　“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陆昀感觉到危险，但对方已经扑了上来。

　　“昀儿快走！”陆昱急道，他拼命想推开身上重物，却只能让倒刺越陷越深。

　　陆昀被绊倒在地，对扑上来的□□打脚踢。但对方皮糙肉厚，不在乎挨一两下，他张开双臂去揽陆昀。陆昀迎面一拳砸在大汉眼窝上，急忙后逃。

　　大汉被她激怒了，抓住她的脚踝往回一扯，趁对方再次跌倒时欺身而上，同时从腰侧拔出了一柄匕首。

　　“你再躲？信不信我划烂你的脸？”他右手握刀，恶狠狠威胁道。

　　然而突然有人一头撞在他怀里，竟使他身形晃了一晃。燕才人拦在大汉身前，回头大叫：“快跑！”

　　“滚开，蠢女人！”大汉掐着她的脖子，像撕狗皮膏药似的将她扯向一边。

　　然而燕才人不放手，她几乎挂在对方身上，双臂死死绞着大汉握刀的手臂，葱管似的指甲嵌进对方小臂。大汉仗着力气上的优势，将她踹出几尺，握着匕首，再次逼向陆昀。

　　陆昀吓坏了，失声尖叫，慌乱地向前爬。

　　燕才人抱住了大汉的小腿，阻止他再向前一步。她揪住对方的袖子，劈手去夺匕首。两个人同时倒地，翻滚扭打在一起。燕才人头上的银簪松了，蓬乱的头发散落下来。

　　“簪子，陈衡，簪子！”柳依依忽然喊道。

　　燕才人和大汉同时行动了，大汉飞起一脚，意图将簪子踢远，匕首狠狠刺向燕才人。但女人动作更快，她从大汉抬起的脚下扑了过去，抢先将银簪抓在手里，然后翻身坐起，不管不顾地向上一捅！

　　打斗忽然静止了。

　　簪子没入大汉的咽喉，他直挺挺倒了下去。

　　而他对面，燕才人瘫坐在地上，胸口插着匕首。

　　她睁大眼睛，看着胸前的刀柄，自己也难以置信。

　　“也好，也好。”她慢慢转过身，对着陆昀笑了笑。面前的女孩漂亮倔强，如同年轻时的她一样。她曾经不喜欢这个孩子，因为她觉得这个女孩靠攫取她的青春长大，她付出无数精力养育她，看着她一天天出落得越发漂亮，自己如暮春的山花一样枯萎凋落，不得不为接下来夏日的绿荫让出枝头。就连丈夫，在有了孩子后，也不愿再分注意给自己。

　　“阿昀，我曾害过你，现在也、也救了你，”燕才人艰难道，“对不起，你看，娘、娘还是爱你的……”

　　她将匕首拔出来，缓缓仰倒在废墟中，终于了无生气。

　　“娘！娘！”陆昀吓坏了，双手扒着地面，惊恐地想要转头。

　　但是有人捂住了她的眼睛，陈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别看。”

　　温热的血滴了下来，顺着陈衡的手背落在她裙子上。

　　“你放开！”陆昀推陈衡胳膊。

　　“你没必要看这些，”陈衡半边身子都是飞溅的鲜血，从头到脚都在发抖。他的眼睛因惊恐睁的老大，眼眶生疼，“公主，你生来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对你而言，世界应该温柔而美好。什么杀戮，什么冤仇，通通都不该进你的耳朵才对！所以不要回头，不要看，你没必要触碰这些，这些沉重的事情，不是你该经历的。”

　　陈衡觉得自己真是疯了，这可是公主啊，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他们两个天差地别，其实根本没什么交情的啊，就算刚刚还坐一起心平气和讨论了什么是“爱”的千古难题，那也只是小公主偶尔伤伤春，悲悲秋，又恰好身边没其他人而已。其实人家平时身边有一大帮文人乐师排队哄开心呢，他一介草民，吃饱了撑得慌也才来操心皇帝女儿的事情。

　　可是陈衡还是没有放手。他的手指冷得像是在冰水中泡过一样，根本不听他的使唤。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很久远很久远的一些画面，和眼前的场景相似，却又不那么相关。

　　月夜，马车，长鞭，利器入体的声响，在包围中轰然倒地的身影。有孩子瞪大眼睛，愣愣抬起手，摸了摸脸侧溅上的鲜血，那么温热，就像现在这样。

　　他很想捂住那孩子的眼睛。

　　他捂住了吗？

　　“你没必要看，”他分不清自己现在到底在哪里了，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同样的话，不知是说给谁听，“公主，不要看，你不要看。”

　　大约沉默了半柱香的时间，只听见粗重的呼吸声。

　　陆昀不停地在颤抖，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超出了她的认知，她确实是醒着，却感知不到周围的任何事情。周围的火焰、浓烟仿佛瞬间消散，世界都离她远去了。

　　“不……”沉默许久，陆昀说话了，的声音很轻很轻，陈衡感到浓密的羽睫在他手心扑闪，掌心传来湿漉漉的触感。“……陈衡，你记着，没有人可以替他人做决定。我们都有自己需要面对的事情，我应行的道路，别人终究不能帮我走完。”

　　她握住覆在眼前的手，缓慢而坚决地拉开。

　　她转过了身。

　　大殿之外。

　　方暮尘利落地打晕了面前的男人。男人撞上柱子，身体滑落，软绵绵瘫倒在地。

　　她面对着已成一片火海的宫殿，浓烟像是守门的门神，禁止任何人进入大殿。

　　“阿尘！”

　　方暮尘应声回头，看到苍澜跳上大殿台阶。

　　她一愣，“你怎么来了？”

　　“我还是不太放心，”苍澜皱着眉，“他们几个呢？”

　　“里面。”方暮尘指了指大殿深处。

　　“啊？”苍澜吓了一跳，“他们会被烧死的！”

　　方暮尘张望着大火，想透过浓烟看清殿内场景。扑面而来一股灼热气浪，烟灰飞舞旋转，冲向了殿外天空。

　　她也预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你能灭掉这火吗？”她忽然问，眼睛定定看向苍澜。

　　“我……”苍澜张了张嘴，下意识摸了摸腕上红线。

　　方暮尘没有问错人，他跟从伏君陌那么多年，当然知道燃火符的解咒是什么。可是他既然已选择入世，就不能再以术数干扰尘世运转的法则。

　　可是，难道要他见死不救？这世上鲜有人能善待他，他不想辜负朋友。

　　方暮看出他的犹豫，点点头，“我明白了。”

　　她冲进了火海。

　　“喂喂！”苍澜大叫。

　　大殿之内，所有人正慌作一团。陈衡等人被火势围住，滚滚浓烟呛得他们不断咳嗽。

　　柳依依已经从废墟中脱身，她趴在陆昱身边，试图救他出来。但陆昱的腿卡得很紧，他越挣扎，倒刺就陷得更深，仿佛长在了血肉之中一样。柳依依光洁的额头汗涔涔的，不知在哪蹭上了一块灰渍，眼睛里满是担忧，艳丽的面容显得狼狈不堪。

　　“别白费力气了。”陆昱制止她，“你们三个先走吧。”

　　柳依依苦笑摇头，“我们也出不去啊。”

　　她侧过身，让陆昱看到后面越缩越小的火圈。

　　陆昱心一沉。

　　死寂中，只有陆昀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不停打嗝的声音。

　　周围的烈焰猛地闪烁一下，好像突然忽然有人拿芭蕉扇在火焰上空扇了一下。长风漫卷，火焰朝两侧分开。中央留出一条通道，有两个身影自浓烟后显现。

　　“阿尘！阿澜！”柳依依惊喜道。

　　苍澜的食指中指间，捏着一块从衣服上撕下的一小块布，布上有几道黑糊糊的痕迹，好像是匆忙之中用灰烬涂的。

　　周围的火苗突然黯淡了，霎时失去之前张牙舞爪的势头。大火席卷着向来处退去，留下一地狼藉。

　　苍澜将布条揉成一团，随手丢进废墟里。他赶到柳依依身边，帮助其他人一起救陆昱出来。几个人合力下，总算搬动了那根沉重椽木。一番折腾后，所有人筋疲力尽倒在大殿地板上。

　　“哟嚯，兄弟，战况相当惨烈啊。”苍澜伸手，想陆昱起来，看他一身狼狈，才改拉为扶。

　　“你怎么也进宫了？”陆昱颇为无奈，他看了看刚来的苍澜和方暮尘，又看看另一边的柳依依和陈衡，“你们几个真是太乱来了。”

　　“也不看看是为了谁。”苍澜帮他简单处理了伤口，顺嘴打趣道。

　　“还不清的人情债。”陆昱低声笑着。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疲倦袭来，他有点想睡觉。

　　但周围人都不敢让他睡，陆昱失血过多，这时候睡了还不知道能不能醒。

　　柳依依忽然凑近来，漂亮眼睛直视着他，笑了笑：“虽然现在说有点晚了，不过还是祝你生辰吉乐。”

　　陆昱想起来，对哦，昨日是七夕，如果没有刺客那档子事，他本来该在自家府里和朋友们一起庆祝生辰。

　　他自嘲道：“这真是我过得最糟糕的一次生辰。”

　　苍澜一本正经道：“我刚才已经替你问过天上灵君了，灵君回我十个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其他人都被他逗乐了。此时长夜已经过去了，天将破晓，东方天空朝霞初现。

　　笑过后，柳依依拂了拂衣裙，招呼苍澜陈衡和方暮尘：“天亮了，该走了。”

　　“刚来就走？”苍澜猝不及防。

　　柳依依说：“还是赶紧走吧，宫里守卫不知什么时候就能赶到，万一抓到我们私闯宫廷可解释不清。”

　　陈衡和方暮尘赶紧站起来。

　　“等等，”陆昱叫住了柳依依，他在腰里摸了半天，将一样东西掷给了柳依依，“带着我的腰牌，万一碰到有人盘查，也好做个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