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少年游》云山鹿

54、小看女孩子要吃大亏

　　“啊——”

　　陈衡惨叫一声，屁滚尿流冲出柜子。

　　“砰”的一声巨响，大门被撞开，有人跑了进来，带进一股嗖嗖冷风。

　　“公公公主？”陈衡看清了对方的脸，又是一惊。

　　他万没想过会再碰到陆昀。

　　陈衡欲哭无泪，这就是传说中的冤家路窄吧，一定是吧？完了完了这下要被宫里人逮住了，怎么办怎么办？私闯后宫应该罪责不轻，现在把同伙供出来是不是能宽大处理？

　　陆昀却不理他，焦急地要进屋。

　　嗯？陈衡一愣，不抓他？

　　而且看陆昀样子，似乎是孤身前来，后头没有跟随从。

　　哇，小公主真是胆大包天，这种时候还敢一个人乱跑。

　　他见陆昀一门心思往屋里挤，急忙拦住她，“别别别进去，屋里有鬼！”

　　“鬼你个头！”陆昀瞪他，“让开！”

　　陈衡乖乖让开了。

　　柜子里的女人已经爬出半个身子，双手撑在地上，头发一直垂到手背上。她所有的五官都往下塌，神色憔悴，形容枯槁，两个黑眼珠子直勾勾盯着门口两人，半天都不转动。

　　“你你你看看看我我我没没没骗你吧……”陈衡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不敢向前一步。

　　但陆昀没有如他预料中那样尖叫着夺门而出，相反，她一步一步接近柜子，最后竟慢慢、慢慢在女人面前蹲了下来。

　　“放心，没事，我在，不用怕他。”

　　在陈衡震惊的目光中，陆昀小心翼翼伸出手，一点点放在了女人的头上。她摸着女人头发，像是在给猫顺毛。女人好似听不懂她说话，但也不抗拒她的接近，只是愣愣地睁着眼，什么反应也没有。

　　什什什么情况？

　　陈衡再一次惊了。明明他才是被吓到的那个，怎么搞的像他图谋不轨似的？

　　就在此时，屋外天空上，一只麻雀坠了下来。

　　麻雀坠在院中，地上沉积的腐烂落叶遇到明火，霎时烧着。“轰”得一下，纷纷扬起的碎叶爆燃，在离地几尺的地方炸开，浓重的烟雾扩散，火舌向四周席卷，很快顺着落叶的轨迹蔓延到木质窗棂下。

　　“我去……”陈衡喃喃。

　　火焰瞬间吞噬了窗纸，争先恐后向室内涌进来，灼热的气浪喷在陈衡脸上。

　　“快快，赶紧跑啊！”他反应过来，对陆昀大叫，拔腿就要往屋外冲。

　　“等等，”陆昀反手扣住他，“不能把她丢在这。”

　　她指了指女人。

　　陈衡下意识想挣脱，“公主别闹了！”

　　“谁跟你闹，我认真的！你想见死不救吗？”

　　“咱们自己都不一定逃得掉！更别说再带一个人了！”陈衡急了。

　　“你以为我想找你？”陆昀也烦躁起来。如果不是凭自己力气带不走女人，她才不会找陈衡呢。

　　“拜托公主，分清轻重缓急好不好？您那么金贵，要是在我面前出事我可担待不起！咱们赶紧跑要紧，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无关人员就不要管了！”

　　“可是……”陆昀瞪视着陈衡，嘴唇动了动。她一咬牙一跺脚，终于说出来了，“可她是我娘！”

　　东宫。

　　陆昱跪坐在地上，警惕地看着赵英。

　　春乐公公已经将大哥带走了，现在只要自己能拖住赵英，等救兵赶到，他一定跑不了。

　　冷静，肯定能撑到那时候。

　　江湖故事的主角们都是到最后一刻才绝地反击的。说不定他和赵英再对打一会儿，任督二脉忽然就打通了呢？说不定体内沉睡多年的什么内丹突然被唤醒，瞬间就能增长十年功力呢？说不定他最后关头能顿悟什么武学奥义从此在长安横着走呢？

　　去去，都生死关头了就别胡思乱想了吧？

　　赵英已经爬了起来，身形不似之前稳当。他终于变了脸色。

　　“枉你在帝王家长了那么久，却天真得可笑！”他一扫之前的漠然和满不在乎，眼神凶恶，狠狠道，“陆承深当年既能抛下有身孕的宁夫人，你觉得他对妻子儿女又有多少感情？太子刚才不照样丢下你自己跑了吗？你爹，你娘，你哥都是一路货色，你以为他们真在乎你？

　　“哦，还有你那几个朋友对吧？你以为他们也同样把你当朋友吗？你错了！他们心里都怀着各自的小九九呢！不过是看你身份尊贵，才和你接近。你替他们搭上性命，真是不值得。”

　　“值不值得……不由你……说了算……”陆昱气息仍然不稳。

　　“你以为拖住我，太子就能跑得掉？”对面冷笑，“就算我不下手，我还有同伙，他们如果碰上太子，照样会下手。”

　　“那就只能赌一把，看看是你的同伙先到……还是、还是……宫里侍卫们先到……”

　　“我本想放过你，可你非不识好歹。”赵英摇摇头道，指了指上方天空，“你知道这些麻雀的作用吗？”

　　陆昱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狠狠攥拳，指尖的刺痛让他稍稍清醒一些。意识模糊间，他想起今年在宫中看到的麻雀比往年少。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费尽心机潜入宫里，捉这些麻雀吗？”赵英道，“告诉你两件事吧，第一，麻雀喜欢筑巢在人集居的地方。”

　　“而第二，”他笑道，笑容冰冷，令人胆寒，“麻雀同人一样，当遇到危险时，会先飞回巢穴呢。”

　　一滴冷汗滑过额角，陆昱忽然意识到赵英的意思，这些麻雀已被点燃，一旦回巢……

　　必会将火势带往各宫。

　　各宫人既要救火，又要避难，还有可能被作乱的杜二娘等人缠上。大家都分身乏术，若要等救兵来，恐怕得费一段时间。

　　好一个处心积虑。

　　难道真要坐以待毙了？

　　突然，一簇火光从天际而来。

　　那是一只着火的利箭，箭势凌厉，穿破浓重黑暗，直指赵英。

　　箭被挡住，强行偏离了方向，钉在一旁树干上，火苗蹭的窜了起来。

　　有人从屋顶上翻了下来，四肢舒展，仿佛猫立起伸了个懒腰。

　　火光燃起的刹那，陆昱看清了来人的面庞，肤色莹白，五官明艳，一瀑长发绑成马尾，甩在肩后，在火焰下看，似乎有光在其上流淌。

　　他张了张嘴，“柳、柳姑娘？”

　　皇宫一隅。

　　“我们、我们现在往哪跑？”陈衡第十三次停了下来，撑着膝盖，气喘吁吁问。

　　“嘘！”陆昀急忙竖起手指。

　　陆昀见四周没什么动静，便猫起腰，蹑手蹑脚来到围墙边上的一棵树边，三两下爬了上去，翻身坐在横斜的树枝上，对着下方的陈衡果断挥手。

　　“上来！”

　　“我我我我爬不上去！”陈衡跺脚道，他两手都托着背上的女人。而女人只是好奇地看着他俩的动作，手指揪陈衡头发玩。

　　“别急，先把她托上来。”陆昀居高临下道。

　　陈衡抱起女人，努力往上举。

　　“再往上点！”陆昀探身拽女人，却总是差一点，“你一个大男人力气怎么那么小！”

　　陈衡一咬牙一跺脚，胸中横生一股蛮力，内心不出声地暴喝一嗓子，又往上抬了抬手。

　　“好了！”陆昀让女人靠树干坐着，又对陈衡道，“现在该你了。”

　　等陈衡也爬上来，陆昀又带着他和女人顺着突出的树枝爬过围墙。陈衡照旧先将女人抱过去，由陆昀接手。但当他自己要过时，树枝突然发出“咔”的一声响，还以肉眼可见的弧度晃了晃。

　　陈衡僵住了，四肢紧紧扒在树枝上，一动也不敢动。

　　陆昀见状不好，踮起脚尖，用全身重量摁住那根晃动的树枝。

　　“快点跳下来。”她不耐烦地催促道，“放心，这个高度摔不死人！”

　　“听你这么一说我更不放心了……”陈衡面带菜色。

　　他索性闭上眼，鼓足勇气往下跳，落地时脚一扭，“咣”得倒在地上。

　　“疼疼疼疼疼——”他痛呼道，一边吸着冷气一边揉脚腕，“起不来了！”

　　陆昀鄙夷地踹他，“你有点骨气行不行？”

　　“我本来就没骨气，要是连命都没了，不是得不偿失吗？”

　　陈衡心里憋着满腔怨言。他本以为今晚秦王府替陆昱庆生，自己能沾沾光大快朵颐一场。谁知不但没有山珍海味，甚至连像样点的饭都没吃，就被柳依依逼着进了宫，又不得不背着陆昀她娘跑了那么久，现在又累又饿，都快虚脱了。

　　他知道外面情况紧急，但无奈身体条件实在跟不上。他以前羡慕过乡镇上的游侠，自己也偷偷练过他们的招式，但学武需要老师带入门，他没有老师，自己瞎比划，每次不是这里青就是那里肿，他自己都心疼药钱。

　　陆昀见他赖在地上了，索性也靠着围墙坐了下来。说实话，紧张了那么久，她也累了。

　　“那就……休息一会儿吧。”

　　陈衡总算能舒口气了，他这人一放松，嘴就开始打瓢，见陆昀闷闷坐在一边，便忍不住说点什么。

　　他凑上去，笑嘻嘻问：“话说，小人今晚为公主卖命，日后会不会得些赏赐啊？”

　　陆昀瞟他一眼，“你还想要赏赐？”

　　“小人可是奋不顾身从火海中拯救了公主的生身母亲啊！陛下知道了，难道不会赏些什么田宅仆役吗？”陈衡想了想，补充道，“其实金银珠宝、珠玉翡翠小人也不介意的。”

　　他自以为暗示的非常明显了。

　　“不会赏的。”

　　“啊，什么？”陈衡没听清。

　　“我说，什么都不会有的。”陆昀将头埋在膝盖中间，闷闷的声音传了过来，“他根本不想见她，怎么可能会赏你？”

　　陈衡费了些力气，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破天荒的，他有一丝无措。

　　“他们两个吵了很多年了，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陆昀没头没脑道，“娘不满父皇每次来都只看我，从来都不关注她。她说自己刚嫁给父皇那会儿，父皇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其他女人哪个都比不过。可是后来关注没那么多了，她气不过，便常说自己病了，不舒服了，一定要父皇陪着，想让父皇还像以前那样关心她，爱她。可是父皇却越来越少到她那里，他们两个吵得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凶。”

　　“后来，她为吸引父皇来，故意给我下了毒。父皇因此震怒，将她关入冷宫，不许别人来看她。”

　　“她很傻对不？以为世界上只有爱。”陆昀抬起头，无意识抚摸着女人的头发，喃喃自语。一开始，她怨恨亲生母亲为何想置她死地，但时间久了，她只觉得女人可怜。有时她偷偷溜出宫去，会给女人带点民间的小玩意来解闷。

　　陈衡看了她一眼。

　　“用不着安慰我。”陆昀说。

　　“唔……我没想那么做。”陈衡挠了挠头。

　　陆昀“哼”了一声，扭过头。

　　“我在家乡时，和我娘一起住在一个员外家。”陈衡忽然道。

　　“不是我自夸，我娘年轻时确实有几分姿色。那家的管家垂涎我娘美色，却不喜欢我。他不好明着说，只有暗地里挤兑我，说我是拖油瓶，靠着他的垂怜才活下来。我那时也硬气，我想我又不是非得靠你，我有手有脚，完全可以自食其力嘛。”陈衡斜倚着墙，手枕在脑后，自然地翘起腿，像坐在乡下田埂上。

　　“管家让我放牛，我就去了。第三天是个阴天，没多久天上打雷，两头牛受了惊吓，直接冲到田里。我很慌张，害怕牛踩坏秧苗。公主大概不知，农家插秧的时限很紧，若是那几天内秧苗出了问题，就算过后重新种，也会影响一年收成。我急得不得了，就去拉缰绳，想让那俩畜生回来，可是受惊的牛哪能听我的呢？”

　　“后来呢？”陆昀完全听进去了，急忙问。

　　陈衡风轻云淡道：“后来么，我断了胳膊，在床上躺了两个月。”

　　他尖锐地笑了一声：“公主问我关于爱的事情，我大概没法回答你。我哪里是有资格体会这些的人呢，我光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这样啊。”陆昀轻声道。

　　陈衡瞥了一眼陆昀，对方皱着眉，小脸上满是揪心神情，好似还沉浸在他的讲述之中。

　　“其实，”他砸了一下嘴，飞快地说，“刚才的故事是我骗你的。”

　　“啊？”陆昀一愣。

　　“如果公主爱听，我还可以编的更惨一点。”陈衡拉了拉袖子，忽然凑近陆昀，笑道，“怎么样？听到别人也过得很惨，有没有感觉平衡一点？”

　　“你！”陆昀刚升起的一点同情顿时消失无踪。

　　但陈衡已经站了起来，重新背起女人，“公主，时不我待，我们还是赶紧找个安全地方吧。”

　　月光从云里漏了出来，地上出现几道横斜的影子。

　　陈衡和陆昀突然停下脚步，惊恐地瞪大眼。

　　“年轻人们说完悄悄话了？这是又准备上哪儿啊？”

　　一群手拿兵器的大汉站在两人面前，都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东宫。

　　“你怎么来了？”陆昱震惊地问。

　　“怕你出事没人帮我修楼还债，这理由可信吗？”柳依依一口气说道。她跑得很急，说话语速也相当快。手上攥着两支断箭，大概是来的路上捡的。

　　陆昱皱了皱眉，“是我的错觉吗，你好像很大的火气？”

　　“因为今天头次觉得，我还很有良心。”

　　“什么意思？”

　　柳依依正要解释，忽觉身后一股冷风。

　　她矮身躲过赵英攻击，旋身轮番侧踢。在半空时两手交握，将其中一支箭转到左手上。赵英挥剑砍来，她却不避，反而直迎上前，越过赵英半身，左手握箭横斜刺出，目标是赵英右侧腰部，右臂则绕过他咽喉，从颈后向前回刺。赵英前后都受到夹击，无法躲闪，索性直接挥剑砍向柳依依胳膊。

　　但可惜之前摔的那一下对他并非全无影响，他提剑的动作有些迟缓。

　　柳依依双手发力，两支箭一齐刺中赵英。

　　她急忙撤回手，回到陆昱身边。

　　“厉害。”陆昱咋舌。

　　柳依依挑了挑眉，弯起嘴角，“小看女孩子可是要吃大亏的。”

　　陆昱苦笑，“我领教过了。”

　　虽然一击得胜，但二人不敢多做停留。陆昱不顾膝伤，咬牙站起来，跟着柳依依迅速撤离。

　　但他俩刚跑过一处宫殿，还没来得及转弯，便听见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有一拨人也在朝他们这个方向而来。最先头两人边跑边往回看，样子慌张，好像在被追赶。

　　等目光相对，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去，你们什么情况？”陈衡脱口而出。

　　“你们又是什么情况？”柳依依惊讶地问，陈衡死活不跟她进宫。自己居然偷偷勾搭了公主？

　　“没时间解释了。”陆昀气喘吁吁道，“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