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少年游》云山鹿

51、恐慌

　　“世子！”苏府守卫们大叫。

　　囡奴儿身后，女孩们动作划一地抽出绑在腰间的长鞭，先前还弱柳扶风的她们一下子挺直了脊背，个个杀气腾腾。

　　“为什么？”苏重羽问。

　　“因为你是苏世安的孙子。”囡奴儿面无表情道，“二十五年前襄阳之乱，我娘全家都困在了城里……只有我娘活了下来。”

　　原来是仇家寻仇。

　　苏重羽抬眼，看着女孩擦了香粉胭脂的脸颊，想起上次见面时，这姑娘还曾惊慌失措，缩在他怀里大叫救命，又踢又打险些毁了他一副好皮囊。

　　苏重羽当时心里升起一股挫败感。他向来自诩长安浪荡公子界中一把好手，烟花巷柳地混得风生水起，头次碰到女孩不买他帐。

　　如今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你之前那些举动……都是装的？”

　　“是啊，当然。”囡奴儿道。

　　苏重羽很慢很慢地点头：“我明白了。”

　　“那就对不住了。”囡奴儿对他微笑一下。

　　她的话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本就紧张的气氛忽然又上了一个台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同一时刻，苏重羽突然身形一动，伸手直取囡奴儿脉门。囡奴儿没料到他敢反抗，匆忙握刀下刺，虽割伤了苏重羽的脖子，却也让对方从桎梏中逃了出来。

　　她身后的女孩们采取了行动，数道黑影晃过，所有人一齐冲进了苏府！

　　侍卫们赶上来，与她们缠斗。

　　这些姑娘们身体柔软灵活，在长枪下躲来躲去，等避开锋芒，再猛地一窜，如蛇在狩猎比自己体型大的动物时，找准弱处，一击毙命。

　　苏黎月站在人群后，呆呆看着眼前的骚乱。

　　囡奴儿看见了，越过人群扑向她！

　　她忽然被冲到面前的身影挡开，踉跄后退一步。

　　苏重羽站在她面前。

　　“你要护她？”囡奴儿挑眉，“我可听说你和你家里人关系不怎么样。”

　　她之前调查过苏府，知道苏重羽在家和苏老爷子三天一打五天一闹，闹得整府上下鸡犬不宁。

　　“是不怎么样，我不喜欢他们，他们也不喜欢我。”苏重羽瞥了眼身后似乎已经吓傻了的妹妹。

　　“但无论如何，毕竟同住一个屋檐下。”他挡在苏黎月身前，沉声道，“有仇找我报。我完了之后，才轮得到他们。”

　　秦王府。

　　“你说清楚，殿下到底有什么危险？”众人气势汹汹地瞪着陈衡。

　　“我我我，我说不清楚！”陈衡下意识缩头，“但肯定有问题，你们信我，宫里肯定出事了！兴许……兴许就是那刺客杀进宫了！”

　　陆昀当日来春风楼，确实提到过一只被烧死的麻雀。现在同样情形又一次出现，总不可能是巧合。

　　可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觉得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你当宫里的监门卫是吃干饭的吗？”柳依依急了，“普通人怎么进得去？”

　　“我哪知道啊，但是那麻雀、那麻雀你们都看到了，总不是有人故意烧它玩的吧？”

　　“这点我信你，”苍澜说，“真正修仙的术师不会干预人间秩序，燃火符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皇城。”

　　方暮尘握着刀，也有点紧张，“要闯皇宫吗？”

　　“别别，”长孙遗策怕他们真的脑子一热，急忙阻止，“就算闯也闯不进去。”

　　“对了，长孙你先祖不是在前朝做过大官吗？”苍澜灵机一动，“你在家时有没有听长辈提过什么皇宫密道，可以让我们偷偷潜入？”

　　长孙遗策无奈道：“阿澜，没有人会闲得无事研究密道。

　　他停了下来，自己也愣了，“密道……潜入……襄阳之乱……”

　　他脑中忽然闪过一道光，“对了，有个地方，或许可以！”

　　皇宫，摘星楼上。

　　“这也是你们干的？”陆承深瞥了眼头顶上凄厉嚎叫的漫天雀群。

　　麻雀坠落到一处宫殿之上，宫殿“噌”的窜起一丈高的火焰，火焰沿横梁蔓延，愈烧欲烈。

　　杜二娘却露出了点茫然神情，转头看向赵英，“小赵，这是你带人干的？”

　　赵英挑了挑眉，“反正已经是死罪了，何不再闹大一点？”

　　“勇气可嘉。”陆承深道。

　　“过奖。”

　　突然，电光火石一瞬间，陆承深动了。所有人都没看清他的动作，但反应过来时，旁边大汉手中□□已经到了他手中。“咔哒”一声响，悬刀已被拨动。

　　赵英瞳孔一缩，挥剑去挡，仍不可避免地被飞箭割破了袖子。

　　“昱儿！”陆承深喝道。

　　陆昱不用别人提醒，他在剑刚偏离脖颈一寸时就采取了行动。他闪过旁边持刀砍来的一个女人，踢飞了她的环刀。然后旋身，握刀，横挡，双手发力，抵住迎面而来的另一记劈砍。

　　他在月下看清了双方兵器，心里一咯噔。他从女人手中抢的这把刀只是仪刀，装饰精美却不适宜作战，远不如对面男人的长柄斩马剑。若真是对打起来，他恐怕会处于劣势。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这么清楚，他前几日在演武场和陆晟没少比试过。

　　陆承深那边同样胶着不下。

　　杜二娘等人到底还是低估了他，他年轻时带兵千里夜袭，曾与敌军接连作战三十余场。如今虽然过了几年安逸日子，可一旦执起兵器，那种刀口舔血的戾气又重新回来了。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我答应不追究你们。”

　　面前同时有四人围攻，将陆承深所有退路都堵住，然而却没人能在他手底下过超过五招。

　　一个中年男人挥铁□□来，两眼暴突，布满血丝，挥的枪全无章法。但他乱劈乱砍，大叫：“你觉得我们会再上一次当？”

　　陆承深夺过那杆铁枪，手掌击在男人胸口，逼他倒飞出去。枪头在他手中调转方向，枪尖向前，横扫过四周，所过之处无人敢触锋芒。

　　“你们没有杀我的胜算。”

　　“你也没有胜算！”杜二娘跌倒在地，披头散发，眼神锋利，“我们有这么多人，哪怕是一个个跟你耗，总能耗到你力竭，到时候再看谁胜谁负！我们既然来了，就没想活着回去！”

　　“如果你们愿意现在离开，朕可以下罪己书，昭告天下自己所犯错误。朕会为当年死于襄阳之乱的所有无辜百姓重修陵墓，让你们的亲人朋友们九泉之下得以安息。至于你们，也可以得到相应抚恤。”

　　杜二娘大叫：“不，我不相信你！”

　　他们已经被骗过一次了，决不会再被骗第二次。

　　“若朕是普通人，以命抵命就是，绝不废话，”陆承深将倒地的人踹出去，喘了口气道，“但现在不能！”

　　众人同时脸色一变。

　　“我知道你们不信，觉得我自恃身份，贪生怕死。但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朕生死非由自己做主。倘若你我今日同归于尽，必使朝野动荡！”

　　“动荡就动荡！风水轮流转，王位大家坐，凭什么只有你有资格当皇帝？”

　　枪上见了血，血腥味刺激的人逐渐发狂。

　　“假如你们觉得有资格做皇帝，大可以来取代我！但在其位者谋其政，我既然站在了这里，那么在我倒下之前，就决不许他们作乱！”

　　陆承深将一杆铁枪舞得密不透风，手背青筋暴起，骨节发白。枪在夜空中挥出残影，好似百十人同时发起围攻。虚虚实实的影子中，枪头从虚空刺出，浩浩威压迎面而来！

　　“我从前是对不起你们，但是朕还有更多子民，若朕因弥补自己的愧疚偿命给你们，使得社稷再次动荡，到时就会出现更多像你这样的人。”

　　慌乱躲闪的人群外，赵英忽然笑了一声：“我为什么要在乎其他人死活？”

　　他话语中满含讥诮。

　　陆承深看了他一眼，“你可以不在乎，但我要对他们负责。”

　　杜二娘不怒反笑：“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讽刺。”

　　“随你们怎么恨我，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陆承深道，“我从前作为一军之首，一个决策牵动一军安危，那时我目睹无数同袍死于战场。他们每个人都不想死，可他们也清楚，倘若无人争取，清明太平世不可能凭空而降。天意使他们死去，却让我活了下来，那么即使是满身血债，我也不得不背负，直到报应最终降临！”

　　“少冠冕堂皇了！”群情激愤，愤怒的叫嚷一浪高过一浪，“说到底还是你贪生怕死，找借口替自己开脱！”

　　杜二娘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好啊，陆承深，既然我们谁都无法说服对方，那折中一下如何？”

　　陆承深一愣，“如何折中？”

　　“你不是说天意选择了你吗？”杜二娘缓步逼近他，笑容渐深，“那我们就由天意来裁决，看你究竟命该不该绝。你不还手，由我们刺你一剑，如果你活下来，我们便不再对你出手，如果你死了，就是天要你死。”

　　陆承深皱眉。

　　杜二娘的提议听起来很儿戏，但面前这些人已经认定自己是仇人，自己无论说些什么，这他们都听不进去。再闹下去只会同归于尽，沦为天下笑柄，与其这样，倒不如他挨一刀，让人尽早收手。

　　反正从前领兵时，也不是没受过致命伤。但他每次都从鬼门关逃了回来，几乎所有郎中都惊奇于他的命硬程度，简直像有神仙保佑一样。

　　这次应该也可以。

　　不管心里有没有把握，既然上了战场，就只能相信自己。

　　“好，我同意。”陆承深道，将手中长枪向前一掷。

　　陆昱吓到了：“父皇三思！”

　　“站一边去，不许插手。”陆承深对他喝道。

　　陆昱听不进去，他急切地想挤开人群冲上去。但赵英挡在了他面前，手指抵在刃上。意思很明显，如果陆昱想往前一步，就要先过他这关。

　　“小赵，你不来吗？”人群中有个女人问道，“这么难得的机会，你不想亲手试试？”

　　“不了，你们仇恨比我大，这种机会还是让给你们吧。”赵英说。

　　人群中窃窃私语了一会儿，最终，杜二娘走到陆承深面前。

　　“就让我们看看，你究竟命该不该绝。”她摩挲着红缨枪枪尖，企图在对面人眼里看到点恐慌。

　　可惜什么都没看到。陆承深目光低垂，甚至没有看她。

　　“你后悔了？”杜二娘道。

　　“没有。”对面人回神，摇摇头道，“我自己做的事情，成败自受，仅此而已。”

　　“呸！”杜二娘在地上吐了口唾沫，“装什么大义凛然？”

　　她双手抬起枪，大喝一声，径直朝前刺去。

　　枪头没入对面人心口，血霎时涌了出来。

　　陆承深倚在廊上，没有动弹。他开口说话，声线仍然很稳，只是音量有些轻。

　　“现在可以罢手了？”

　　“是，我们信守承诺，不会再对你出手。”杜二娘点头，淡淡道。

　　她停了下来，冷风卷过，空气中静了一瞬。

　　正当陆昱以为杜二娘等人真要转身离去时，她忽然冷冷一笑：“但我们还没有解恨。”

　　她身后众人都露出了诡异的笑。

　　陆昱心里一沉，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

　　“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是，你身系社稷安危，但就算你不死，还有其他人可以。”杜二娘仰天大笑，“你还有妃嫔，还有儿女，我们经历的苦难，他们也同样要经受。我们要让你尊严扫地，生不如死，余生在羞愧和煎熬中度过！”

　　她举起手臂招呼同伴，“走，今夜皇宫都是我们的，随你们怎么闹！”